阿音在他的百般忽悠下,成功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半个小时后,惠满脸复杂地看着阿音吩咐下人去收拾行李。
从2002年大雪纷飞的冬到2005年花开烂漫的夏季,惠小朋友已经三岁了。
可他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见阿音忙前忙后,惠托着下颚,内心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一开口,是稚嫩的嗓音:“阿音……”
“啊,小惠!”
路过的阿音把他抱起,狠狠地rua了一把,短手短脚的小惠无法反抗,被迫埋在她的胸前,感到一阵物理意义上的窒息。
上方传来阿音歉疚的声音:“对不起啊小惠,我要和悟一起去东京高专了。小惠还太小,留在禅院家就好,我会经常回来看望你的。”
依依不舍地把他放回了软垫上,阿音刚走没两步,忽然一个回头:
“还有,要叫阿音姐姐!”
惠也好,悟也好,一个两个都喜欢直呼她的名字,明明她比他们都要大!
惠假装没有听到,乖巧道:“好。阿音一路小心。”
目送白发少女雷厉风行地冲出了家门,惠的目光在她腰间的玉佩上转悠了两圈,随即沉下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少爷……”耳畔是仆人小心翼翼的提醒,“家主大人已经走了。”
不用再站在门口了。
应阿音的要求,禅院的家仆都要尊称惠为少爷,一个称呼足以体现家主对他的重视。
在服侍新少爷上,所有家仆都心惊胆战的,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万幸,像五条悟这么神奇的灵魂天底下只有一个而已,惠是个很懂事、很有礼貌的好孩子。全禅院上下没有不喜欢他的。
——不对,除了禅院直哉。
惠这才回过神来,瞥了家仆们一眼:“我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我还有点事。”
“是。”
仆人在退下时,不禁互相咬耳朵,暗自感慨惠小少爷果真是天才。
寻常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能说两三个句子,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就不错了。哪能像惠小少爷一样,口齿伶俐,逻辑清晰,不仅能完整传达自己的思想,甚至还能在言语中下套。
成熟而老练,简直就像……身体里住了一个成年人的灵魂。
如此脑洞大开的仆人被其他人打了两下,笑骂道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东西。
提出这个脑洞的仆人也觉得是无稽之谈,打着哈哈便绕过去了。
惠喜欢安静的环境。
无人来打扰他,也无人会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黑发的男孩又是一声轻叹,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朝记忆中的某个地方走去。
穿过小园林的青石板路,拨开繁茂枝桠,在青翠的竹林旁,静静地伫立着一栋仿佛被遗弃的、无人光顾的小木屋。
男孩的小手微微抬起,在距离木屋五米左右时,指尖忽而触上一层空气壁,温和的结界如同水波,泛起涟漪,在感应到来人的咒力后,它光芒微亮,为男孩敞开了大门。
惠径直走了进去。
若是有家族中资深的长老在此,必然能认出,设立在小木屋周边的,便是禅院家失传已久的古老术式,起源于平安京时代,唯有十影术师方能施展的结界。
结界赋有幻术,能消除气息,唯独隔绝不了时间的侵蚀。
小木屋静立七十年,木板早已发霉腐烂,大大小小的蜘蛛网布满四角,脆弱老旧到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塌。
但没关系,只要木屋内保存的东西完好无损就行。
惠稍稍拉开了一点门,被里面的灰尘呛得一阵咳嗽,他眯起眼,用袖子挡在嘴前,步伐坚定地朝里面走去。
地上的第六块木板是可以活动的。
底下有一个小小的空间,灰色的布袋藏在那里,被淹没于黑暗七十年。
惠取出那个布袋,手掌一拂,解开了上面的禁制。
“哗啦——”
布袋摊开,白色的小纸片散落满地。
每一张纸片都有婴儿手掌大小,被剪成了小纸人的模样,一共一千三百五十六张,每一张都承载着名为“禅院惠”的男人二十余年人生的记忆。
这就是禅院惠,留给自己的后手。
逃过因果轮回,避开黄泉定律,他独自穿过黄泉比良坂,执拗地将前生藏在人间。
惠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大概在一年前,他误打误撞之下,闯入了这个小木屋,发现了这个封存着“记忆”的布袋。
或许是因为这个小木屋的结界是“禅院惠”亲手设立的,当时他无故失踪,吓坏了阿音在内的所有人,全禅院家出动寻找他的踪迹,而他对外面的动静一无所觉。
他完全沉浸在了小纸人承载的庞大记忆中。
名为“禅院惠”的男人,所历一生不过二十余年,却尝尽了酸甜苦楚,其阅历之深沉,不输于古稀老人,惠不过是无意间触碰到了其中一张纸片,那汹涌而来的记忆直接将他冲昏厥。
这具身体还太小,不过是消化这么一小部分的记忆,都需要将近一年的时间。
惠的无故失踪惊动了禅院上下,为了掩人耳目,他不再轻易踏足这里,硬是忍耐到阿音跑路去了东京,他才再度返回这个小木屋。
一千多张纸片,象征着那个男人被切割成一千多份的记忆。
他是轮回规则的忤逆者,狡猾地钻了黄泉的漏洞。
在死斗来临之前,他把全部咒力封印于此,连同他的记忆一起陷入沉眠,等待着自己的灵魂再度来访,续上这跨越了七十年的缘。
他是如此固执地认定阿音没死。
他明白人类的一生太短,他等不到阿音的回归,没关系,他再等一世就好。
惠的眸光沉静如水,他的手指轻轻抵在一张纸片上。
这些纸人皆是死物。
却让惠的心脏,前所未有地跳动了起来。
血脉加速流动,细胞逐渐活跃,脉搏清晰可见,一种源自血液、源自灵魂的共鸣在神经末梢炸开,引来电流过身般的震颤,惠陡然睁大眼睛,虹膜上似是浮现出某种幻觉……
像退了色的泛黄相片,男人半跪在地,耐心细致地将一千多张纸人排列放好,组成术阵。
他的眼睛暗如死水,束起的黑发落在地上,沾了灰尘。
术阵庞大,细节多如牛毛,不容半点差错,只靠一个人来完成,可想而知是多大的工作量。
可这个男人还是这么做了。
究竟是怎样深刻的执念,怎样偏执的决心……
惠的眼前一花,幻觉如镜花水月般溃散,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男人好像在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俊逸的侧脸上,隐约可见的、昙花一现的笑。
惠内心咂舌。
真是个疯子。
他如是评价。
最终,惠并没有动这一千多张纸片,他将纸片全部拢好,装入布袋中,布袋则塞入宽袖中,被他偷偷带出了小木屋。
对了,走之前没忘记清理咒力残秽。
惠并不着急取回这些记忆,哪怕纸片里同时封存了禅院惠的可怕咒力。
他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思考。
“自己”究竟是谁。
若是被禅院惠的人格覆盖,他真的还能算是他吗?
回到了自己的宅院里,惠把布袋藏在了上锁的抽屉里,他趴在书桌上,小手捂着心口,衣服被揪出褶皱。
“呼……”
十影术式在苏醒,伴随他对术式的掌控渐渐熟练,与阿音的“契约”感觉也愈发清晰了……
禅院惠,你到底还给自己留了多少后手?
作者有话要说: 惠可心脏了,暗搓搓把记忆都存在纸片里hhhhh这波才叫抢跑。
悟因为过于自信,啥都没留下。
第91章 校内流言
远在东京的阿音, 并不知道社死的危机已悄然逼近。
她正在给东京高专进行一次从上到下的翻修。
看清了东京咒高的原貌后,阿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错了。
她之前不应该过多忽视学校装修工作的。
瞧瞧这大热天的,隔热设施没有,空调不见踪影, 全校零星几个术师苗子就闷在这个深山老林般的学校, 不说学生热坏了怎么办, 光是昆虫叮咬就是个大麻烦。
纵观全校, 唯一称得上不错的居然只有住宿条件, 学生甚至可以在宿舍自起炉灶。
五条悟这孩子可是她看着长大的。
怎么能吃这种苦。
阿音当即一挥手, 把现代化排热设施统统装备上, 在高年级学生仿佛看上帝的目光中,东京咒高从里到外大变样, 堪称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这动静实在太大,又恰巧撞上了“六眼入学”的节骨眼, 自然便滋生出了不好的流言。
“咒高来了新的校长?哈,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是为了那个六眼吧,还禅院家主呢,为一个五条家的继承人如此鞍前马后阿谀奉承,笑死个人了。”
说出这些话的人,是一个高年级的学长。
此番话得到了众多同学的附和。
是的,阿音为学校装修下的大功夫, 他们全以为是为了改善五条悟的生活质量, 讨好五条家的六眼少爷。
在东京咒高学习的平民术师占一大半, 如此一来,自然便有人看不顺眼五条悟的大少爷做派,以及对阿音的“讨好行为”冷嘲热讽。
阿音对此是一笑置之, 青春期的孩子嘛,谁还没有那么点叛逆心了,这种时候和他们较真才是最浪费时间的做法。
阿音相信,自己有足够充裕的时间让这些孩子看见,她对这所学校的重视。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阿音这样耐得住性子。
高专的学生都处于叛逆期,脾气一点就炸,五条悟更是其中翘楚。
流言传入他耳朵里的那一刻,教室里的桌子当场被他拍废。
暑气未消的入学季,五条悟却浑身冒着寒气,眼神能把人活生生冻结。
他当天便打上了高年级,不知低调为何物的大少爷直接闯进教室门,一脚踩上了讲台,嚣张跋扈地拉下墨镜,对这个班级的所有学长学姐下达战书——
和他打一架。
随便你车轮战还是围攻,下去,操场见。
若是能赢过他,五条悟便以家族名义许诺他们一人一个愿望。
若是输了,他们所有人都要在学校广播室道歉,要调到最大音量,务必保证全校都能听见。
正在这时,五条悟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两下。
他回过头,对上了黑发少年笑眯眯的面庞。
留着丸子头斜刘海的少年对他说:“别自己一个人上嘛,分我几个人头?”
这个名为夏油杰的少年表示,果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校长的好心被人恶意曲解践踏啊。
确认过眼神,是友军。
五条悟无所谓,反正他一只手就能把这些高年级学生打趴下。
天空万里无云,操场被烈日暴晒,待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齐了之后,五条悟在角落的阴凉处发现了一位短发清爽的少女,后者扬起手,象征性地挥了挥。
夏油杰附在五条悟耳边解释道:“这位是我们的同年级生,我请来的裁判,顺带也是防止你下手太狠把人打成重伤的治疗师……家入硝子。”
五条悟随意地瞥了她一眼,点点头。
哦,就是那个反转术式啊。
结果毋庸置疑。
本来高年级的学生,有人听闻过六眼的威名,胆战心惊地想要退缩来着,却被领头的、也是放出流言的那一位拍了下后背,“怕什么,这小子才刚刚入学,我们比他多学了两年,而且人数这么多,打车轮战拖都能拖死他。”
五条悟挑眉。
夏油杰撇过头,差点憋不住笑。
家入硝子叹了口气,轻轻地扶住了额头。
这些学长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们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五条悟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上了黑市的悬赏名单,这十几年来经历过的暗杀不知凡几。
这样的人,若是能被车轮战拖住,活跃于黑市的杀手绝对第一个笑死。
这个世界上,平民中诞生术师的概率万分之一,这些“觉醒天赋”的人,要么是为自己与众不同感到恐慌,要么是认为自己是被上天选中自命不凡。
后者往往都有一个通病——过度膨胀的自信心。
而能够入学高专的人,因还处于受教育阶段,并没有直面社会的险恶,不知道发派给自己的任务是经过前辈筛选后留下的,还在为每次祓除咒灵的圆满完成而沾沾自喜。
这种人……
夏油杰悄悄地后退,知道暂时是没有自己出手的份了,他来到树荫底下,坐在家入硝子的旁边。
恰在此时,他听见同班的少女轻声嘟囔了一句:“井底之蛙。”
“我忽然觉得,”夏油杰单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也是校长的安排之一了。借由五条悟的力量,挫挫这些学生旺盛的气焰。”
自以为天选之子的少年们还没发现,真正的“神子”就在他们的面前。
五条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商量,打了个哈欠。
声音都变得懒洋洋了:“谈好了没?怎么打?你们决定。”
领头的两个高年级学生对视一眼:“车轮战吧。”
五条悟:“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家入硝子宣布开始后,平均三秒干翻一个,高年级的所有学生都上了,愣是在五条悟面前撑不到一分钟。
拿车轮战耗他?这可真是个笑话。
灼阳炎炎,大地滚烫,高年级的学生们叠罗汉似的躺在地上,鼻青脸肿,痛吟不止。
如果不是家入硝子吹哨及时,这些学长学姐还不知要遭多少罪。
对待自己厌恶的人,五条悟的性格里的恶劣可谓展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