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凉低着头收拾东西没说话。
她就这样感冒了一天,要不是他回办公室好奇她为什么一直不摘口罩,估计今天晚上又是在办公室里和他一起弄到两三点才会回家。
两人的包都收拾好了,程凉把两个包都背到自己右边肩膀上,然后弯腰,后背露给盛夏,跟她说:“上来吧。”
盛夏:“啊?”
“我背你回去。”程凉说。
盛夏:“你肩膀不能背人的吧……”
其实按照某些国家的规定,37.6都不算发烧吧,38才算,她自己除了感冒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不至于……
“背人用的又不是锁骨,上来吧。”程凉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没动,“生病了就得听医生的话。”
……
外科医生又不管发烧……
“……会被人看到的。”盛夏难得扭捏。
“那么晚了没人。”程凉说,“看到就看到了,真传开了我兜着。”
盛夏又盯着程凉的背看了一会,他个子高肩膀宽,其实挺诱人。
而且她也不重。
而且他们还在恋爱。
从小就很乖的盛夏给自己做了半分钟心理建设,伸手爬了上去。
“身上都是烫的。”程凉咕哝了一句,托着她屁股往上推了推,出了办公室的门。
确实很晚了,一路上都没遇到人,盛夏身上披着程凉给她的外套,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九月的苏县晚上已经得穿厚外套了,路上有糖炒板栗的香味。
盛夏额头贴着冰凉的退烧贴,身上是程凉的厚外套,搂着的是程凉的脖子。
她埋头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大概是痒,程凉笑着啧了一声,把她又往上托了托。
很舒服。
盛夏又眯着眼睛去压程凉的头发。
心情很好,一点都没有做病人的自觉。
“盛夏。”出了医院大门,程凉稍稍绕了点路,背着盛夏往背风的方向走。
“嗯?”盛夏压着程凉那戳头发,被他背着才发现,他头顶有两个发旋,那戳毛就在两个发旋中间,因为发根自然卷,就被挤着一直都下不去了。
“其实我们男人很脆弱的。”他说,“上班的时候生病了也会想马上请假回去躺着。”
盛夏一怔。
“那些会背后说女人娇气一生病就请假不愿意上班的男人,通常真遇到事了,跑的比女人都快。”程凉接着说,“做医生这种事真的见得多了,大部分男人忍痛的能力都不如女人,术后喊痛喊得最大声的通常都是男人。”
“反而是女人,因为不想表现的太娇气,总是忍着,有时候明明可以用镇痛泵,却为了省钱或者别的原因忍着。”
“所以你下次可以试试,生病了就和丁教授请假,不舒服了就休息一天。”程凉说,“这和娇气无关,生病了,本来就应该要休息的。”
不要像今天这样,脸都烧红了,还说自己没那么娇气的。
“我们以后分开的日子会很多。”他说,“所以医生说的话,你还是得听的。”
盛夏:“……”
他好奇怪,每次都能精准的抓到她心底纠结的点。
她确实,就是不想示弱,所以这种小病痛她都不会主动提,时间久了,自己也会相信这种小事不需要请假。
她一开始不敢娇气。
后来,就习惯了忍。
程凉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和平时差不多,也不是抱怨也不是说教,他就是告诉她,男人生病了也请假。
和娇气无关。
盛夏搂住程凉的脖子,冰凉的额头压在他脖子上。
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
“我下午鼻子就塞了。”她说,软声软气的,“做完核酸嗓子也痛。”
“我妈妈让我感冒了少吃抗生素,所以我也不敢吃感冒药。”她闭着眼睛,“可是,感冒好难受啊……”
“发烧了就更难受了。”到家了,程凉单手开了门。
本来想把盛夏带回自己的房间,想到他房间里家徒四壁的样子,索性跟盛夏要了钥匙开了她房间的门。
开了门,把她放床上,半蹲着脱了她的鞋子,他自己去他房间,拿了一床厚被子。
再烧热水,保温杯里温着一杯,让盛夏自己把汗湿的衣服换了,给她打水洗脸顺便皱着眉纵着她非要去卫生间刷牙,都折腾好了,他自己也回房间洗漱了一下。
穿着染色的衣服,在盛夏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拿着笔记本很熟练地钻进了盛夏的被窝。
“你晚上再烧起来就得送你去急诊。”程凉把盛夏那边的被子塞好,“你睡吧,我把甘老师父亲的检查报告看一遍。”
就很自然。
盛夏脑子里都是唐采西那句程凉挺怂换周弦就钻被窝了的吐槽,心想,他不怂哎,他钻的也很自然呢。
而且,她还挺想知道程凉最后会不会接下甘老师父亲这个病例的。
于是她往程凉那边钻了钻,还贡献出了自己的抱枕让程凉可以躺的更舒服。
“这个手术你要做吗?”她问得也很自然。
“明天找老林问问。”程凉蹙着眉看着报告,“我们这个团队做这个手术太勉强了,如果真的要做,得向鹿城那边要资源。”
……
“你赶紧睡。”他看着盛夏居然也坐起身试图拿床头柜上的本子。
“我要把计划表划掉。”盛夏额头蓝幽幽的顶着退烧贴,掰开了自己的胆囊笔。
程凉很无语的默了半秒,又被盛夏手里的胆囊笔弄得心疼了半秒,最后认命地把毯子拿过来裹住盛夏露出来的上半身。
“十分钟。”他拿出了医生的威严。
“十五!”被裹成球的盛夏讨价还价。
被子下面,两人已经又贴成了当初在卫生所的模样,盛夏赤脚抵着程凉的小腿,因为发烧脚心热乎乎的。
都很自然。
两人想。
真好。
第八十章 二更
半夜里, 程凉起来给盛夏量了两次体温,快天亮那次烧终于下去了。
她睡得很好,物理降温对于普通发烧很有效果, 一觉睡醒已经神清气爽。
反倒是忙了一夜的程凉还在睡。
他蹙着眉平躺着, 一手搭在自己的额前,睡得并不安稳。
盛夏稍微动了动, 他就闭着眼伸手过来手心精准的搭在她额前,摸了摸确定没摸到热度, 又翻了个身睡了。
翻了身, 就离同样侧身的盛夏很近。
盛夏放轻呼吸,看着他。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漏了几缕洒在床上,盛夏伸手,遮住了照在程凉脸上的那一缕。
他眼睫毛真的很长,闭着眼睛的时候,厌世感消失,耷拉着的眼角显得很安静很乖。
他的五官其实很优越,要不然盛夏也不会只见一次面就对他印象深刻,这么近的看, 只觉得这个人真的就是照着她的审美长的。
他很累,肩上的担子是具象的沉重, 可自从他们在一起后,他再也没有那么悲伤过,噩梦里的那个沉默哀伤的程凉, 逐渐淡去,逐渐变成真的只是一个噩梦。
盛夏屏住呼吸,凑上前,嘴唇轻轻碰了碰程凉眼角的泪痣。
程凉眼睫毛颤动了一下。
盛夏吓得不敢动了, 撑在那里,等他再次睡熟,又凑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嘴角。
程凉睁眼。
盛夏逆着晨光,冲他笑。
程凉有那么一瞬间搞不清楚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只能先拽紧了盛夏的手腕。
手心温度让他迅速回过神,起身拿起床边的体温枪冲着盛夏的脑门就是一枪。
盛夏:“……”
程凉:“退烧了。”
盛夏:“……”
程凉放下体温枪,后知后觉:“你刚才是不是亲我了?”
盛夏:“没有。”
盛夏:“再睡会吧,我们还能再睡一个小时。”
新疆日出晚,现在才八点多。
一边说的很冷酷,一边拉开程凉的胳膊往他怀里钻。
程凉终于确定:“你刚才偷偷亲我了。”
盛夏:“是啊,然后你拿枪打我。”
程凉:“……那是体温枪。”
盛夏改口:“是啊,然后你拿体温枪打我。”
程凉愣了一会,搂着盛夏开始闷声笑。
“再睡会吧。”他低头亲回去。
盛夏红着脸在他腰上掐了一下,闭上眼。
程凉却笑着笑着,皱起眉。
……
他本来想经过昨天晚上,他说不定可以没脸没皮的经常过来蹭床。
但是……
还是算了。
似乎对身体不好……
或者……
往后退了一点保持距离的程凉想,睡一半再回房间也行。
虽然那样好像也挺像变态的……
这他妈,该死的,隔音!
***
甘老师父亲的病例,苏县医院连线鹿城医大附属医院安排了两次会诊,林主任的意见和程凉是一样的,他也认为甘老师父亲的情况,还是送到仪器精密先进的大城市做风险较低。
第二次会诊,程凉把甘老师和甘老师的父亲一块叫上了,从甘老师父亲检查的详细结果出发,再次和他们解释,苏县医院和大城市三甲医院的区别。
苏县需要全麻才能做完的小手术在三甲医院可能就是一台仪器十分钟就能搞定的。
像甘老师父亲这种情况,三甲医院在仪器加成上,可以减少起码五分之一的手术时间,这对甘老师父亲这种身体情况的病人来说,是非常宝贵的时间。
但是,没有用。
甘老师至死不离开苏县,他说他生的是癌症,本来就是必死的病,但是现在,这个病可以给苏县医院带来好的教学案例,就冲这一点,他也不愿意离开这里。
他说,这里是他已故妻子的故乡。
他会魂归于此,不离不弃。
甘老师父亲的浪漫,做医生的无法理解,但是病人的想法如此坚决,会诊最后的方向就变成了如何能在苏县做完这场手术。
在甘老师父亲住院进行右肝PTCD减黄期间,程凉和林主任他们在会议室里来来回回做了几十次手术模拟。
3D模拟重建,程凉能做。
术中决断,程凉也能做。
来来回回的手术模拟中,唯一过不去的地方,还是程凉一助二助的能力问题。
他们学习时间太短,还没有办法完全跟上程凉的节奏。
但是,他们很努力,程凉每场模拟下来都会给他们一堆任务,院里有个十几平米的小仓库做成了练习室,他们平时没事的时候就会进去,玩命练习,然后下一次手术模拟,又总能发现更多的跟不上。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外科手术需要的是大量的练习,没有人能一步登天。
为此,程凉和林主任两人只能不停的调整手术步骤,降低助理操作难度的同时,程凉这边的压力就陡然增加了。
“不行。”第二十几次模拟之后,林主任叫停了,“你本来左右手的操作力度相差就很大,左边肩膀的问题始终存在,你这样操作太容易出事了。”
“我是不介意你冒险的,但是不能拿病人来冒险。”林主任皱着眉,“更何况你还有随机临空切刀的毛病,万一手术重建的时候出现了,你的一助二助又兜不住,一旦大出血,神仙都救不了。”
程凉没吭声。
“再想想别的办法。”林主任挂了视频,“明天再换个方法试试。”
视频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旁听的新来普外主任胡医生拍拍程凉的肩膀,说:“程医生,实在不行,我们换病例吧,这个病例,确实勉强了。”
程凉还是没说话。
所有人都离开了视频会议室,缩在监控器后面的盛夏也没说话。
摄像机忠实而又安静的记录着苏县援边医生程主任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松了松脖子又一次拿起了模拟设备。
这个方案不行,就再试一个。
“程凉。”盛夏又再拍了一个多小时,从监控器后面冒出头,“我们吃晚饭去吧,吃完了再回来试试。”
“不了。”程凉放下手里的东西,“今天晚上休息吧,再试也试不出什么方法了。”
他脸上的表情倒是还挺平静的。
只是吃晚饭的时候,叹了口气,说:“如果当年没骨折,或者我这病能好,就好了。”
就能减少很多风险。
就能有更多的选择。
“早上小赵单独找过我。”程凉的盒饭基本没怎么吃,“说自己可能承受不了这个手术,想退出。”
小赵是程凉的一助。
他从市里医院挖过来跟他做了两年多手术的小伙子,平时沉默寡言,但是非常崇拜程主任。
盛夏其实并不意外。
最近压力真的太大了,一楼聊天打牌的人都少了。
每个医生都想让病人药到病除,但是医生终归不是神,这个模拟手术让盛夏清楚的认识到,外科医生这一行,如果没有足够多的经验累积,绝对不可能一蹴而就。
这一行,没有天才,再有天赋的外科医生,也得经历无数次练习无数个病例的累积。
所以盛夏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盒饭往程凉旁边推了推。
程凉盯着盒饭,盛夏点的,给他加了个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