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琛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公司，先回了一趟老宅。
老爷子已经在等着了。一看到他，就焦急问道：“怎么样？人应该到了吧？”
“到了，凌晨就到了国内，落地就开始手术，这会儿差不多应该结束了。”
老爷子便说：“那能过去看看吗？”
“医院那边让我们等等，看病人什么时候能恢复意识，要不然，咱们去了也没用。”
老爷子抿唇不语。
程亦琛又安慰道：“爷爷您也别太担心了。我给杨伯伯打了电话，他说看上去还好，进手术室之前，两个人都清醒了一会儿，叮嘱先不要告诉言言。医生也说生命特征正常，都是很有经验的人，伤口处理及时，没有大量失血，也没有特别严重的外伤。”
只不过，近距离的炸裂，带来巨大的冲击波，让两个人的身体都有些承受不来，所以出现过暂时性休克。再加上弹片炸裂后带来的高温灼伤以及冲量，也确实造成了不少身体上的伤痕。最严重的就是，有两片弹片，从后背以巨大的动能，嵌入身体好几公分，需要做手术取出里面的部分。
万幸的就是，没有伤及器脏，所以，总体上来说，两个人的情况算是最好的。
杨伯伯当时还叹息：“林医生夫妻俩，是运气最好的，没有任何致命伤。其余的几个医生护士，到现在，生死未卜，还在抢救呢。”
老爷子无声地叹气，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耐心等待着消息。
爷孙两人谁也无心闲聊。老爷子甚至都忘记了问一句，林惜言最近身体怎么样，产检有没有异常，甚至费了好大劲才搞到的孕妇奶粉也忘了提……
因为林惜言喜欢喝奶茶，老爷子就四处打听，哪家的奶粉好喝，营养丰富，还适合做奶茶，最终问到了这几个牌子，各买了一桶来，想着今天给送过去，让家里阿姨做成奶茶喝喝看。
没想到突然就出了这事儿。
沉默许久，老爷子才又开口：“回来了就好。”
程亦琛轻轻应了一声，一直不停地看手机。
临近中午的时候，手机终于再次响了起来，程亦琛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接了起来：“杨伯伯。”
“收拾一下过来吧，麻药过了，人也差不多清醒了。”
“我这就过去，麻烦伯伯了。”
林父林母和其他被接回来的受伤人员，一起被送到了空军总院，距离市区有些远。
但是看到老板难得地露出焦急不安的表情，司机也没说话，默默地努力抢道，发挥了他20年的高超驾龄和技术，硬是在闹市区杀出一条道路，几乎没怎么耽搁地，就驶出了市区。
半个小时后，终于到了医院门口。
程亦琛下车来，立刻转到另一边，去搀扶老爷子，两人一同往住院部走去。
杨盛正在等他，一看到来人，稍稍愣了几秒钟，然后立刻抬脚迎了过去：“老爷子您怎么也来了？”
老爷子跟他握手：“亲家这么大事儿，我怎么能不来？言言她还是个小姑娘，年轻人工作又忙，我还没敢跟她说呢。”
杨盛点头：“也是呢。刚刚林医生也说，不要跟闺女说，不能影响她。父母也是不容易啊……”
一边说着，脚下也没停，立刻就带着祖孙两人去了病房。
“林医生伤势看上去稍微严重一些，整个背上都是血。颜医生那边看着好一点。但也不好说，看到的都是皮肉伤……手术室不在同一侧，离的就稍微远了点，咱们先去这边吧？”
程亦琛点头，哪边都一样，反正都是要去的，先看到人再说。
林之民已经清醒有一会儿了，喝了温水又吃了点流食，感觉精神也好了，就问起来主治医生，关于自己的伤情。
“好好休养，没什么问题，就是这几天可能要难受一些，只能趴着。动作也不能太大，扯开伤口就得休息更长时间。”
林之民龇牙咧嘴，感受了一下伤口的位置，自己也约莫有数了，又问道：“我太太呢？颜敏她的伤势怎么样？”
晕过去之前，他正好看到碎裂的弹片在颜敏旁边炸开，他想要冲过去，却已经没力气了。
“也没大事，生命特征都很正常。就是，手背上被炸到了，伤及了神经，以后怕是没办法拿手术刀了。”医生也没有隐瞒，都是同行，知道大家都在想什么，更在乎什么。
林之民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人没事就好，不做手术了也可以做学术，或者回学校教书，都是不错的选择。
程亦琛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林之民脸色苍白，整个人带着一股蔫蔫的气质，仿佛备受打击。
“爸。”
林之民看过去，很惊讶：“你怎么来了？！”又看到跟在后面的老爷子，一激动就忘了自己刚做完手术，挣扎着就要起来。
程亦琛连忙摁住他：“爸，您别动。”
林之民疼的再次皱起一张脸，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味来：“不是叮嘱你，不要跟言言说嘛，这会儿她不能受到刺激，身体会撑不住……”
“还没说。”程亦琛回道，“但也不能一直瞒着。我跟爷爷先来看看情况，既然您和妈妈都醒来了，那就好好养伤。言言肯定会觉得伤心，但您和妈妈都需要照顾，她也会很快打起精神来的。”
这倒是。
女儿一直都是他们夫妻的骄傲，不仅学习能力强，心理素质也好，遇事不慌不忙，第一时间就能冷静下来，去想解决措施。
但是这会儿，肚子里揣了小宝宝，情绪起伏太大，对大人和宝宝都不是好事。
“今天先瞒着，明天吃了早饭你再告诉她，起码能让她多睡一晚好觉。”
程亦琛应下。
老爷子又说：“去那边看看你岳母去，我跟你岳父聊几句。”
“好。”程亦琛转身向住院部的东面病房区走去。
颜敏的伤势要严重一些，她手背被刺穿，已经疼晕过去两次了。手术之后，麻药还没过的那会儿，反而是她最惬意最舒适的时候。
程亦琛敲门走了进来：“妈。”
颜敏也是一愣，随即问道：“言言也来了？”
“没有，还没敢跟她说。”
颜敏就松了口气：“先瞒两天，我跟你爸都挺好的，就是稍微受了点伤。——你去过你爸那里了吗？他伤的怎么样？”
程亦琛将情况简单说了一下：“爸爸更担心您。”
“我没事儿，除了这只手，你看我身上其他位置，连个擦破皮的地方都没有，他应该满身都是伤吧？”
颜敏确实第一时间就被林之民护在了身下，整体情况要好很多。但是当时为了配药，他们俩都站在窗口，玻璃碎裂，渣子密密麻麻地铺在地上，扎了她好几下，就反应稍慢，导致右手没来得及收回。
说了一会儿，颜敏还是挂心着女儿：“言言怎么样？这也一个月了吧？有没有孕吐？口味呢？变了没？最近的产检医生说什么了吗？”
程亦琛一一回答，还说的非常仔细，那些拗口的专业词汇，他竟然也都记了下来。
颜敏就笑了起来：“她从小眼光就好，喜欢的人啊东西啊，都是公认的好，没想到找对象也能这么准。”
程亦琛愣了一下，后知后觉自己被夸了，忍不住有一点点羞赧。
“我们是夫妻，我照顾她是应该的。”
这句话就让颜敏更开心了，连伤口都仿佛没那么疼了。
聊了一会儿，护士来查房，颜敏喝了两口水，润了润有些干渴的嗓子，说道：“快回去吧，照顾好言言，不用担心我们。”
刚说完，老爷子就走了进来。
程亦琛站到一边，等着两位长辈说完话。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老爷子嘱咐道：“先找个护工来，回头把你岳父岳母安排到VIP病房去。”
程亦琛应下：“嗯，我记下了，这些事爷爷不用操心。”
“还有，你要好好想想，怎么跟言言说，别让她一下子接受不了。”老爷子絮絮叨叨。
好不容易看着孙子成了家，慢慢变成了他最骄傲的样子。聪明努力勇敢，温柔有责任心，是一个好丈夫，也会成为一个好爸爸。
他的人生才刚刚得到这些乐趣，经不起失去任何东西啊。
老爷子虽然不怎么去孙子和孙媳妇儿的家里，却有一双见惯诸多风浪、历经世事的眼睛，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所有的改变都是源于林惜言，也是因为林惜言在他身边，程亦琛才能保持现在的模样。
林惜言就是他孙子的命啊。
程亦琛又过了胆战心惊的一夜，生怕林惜言突然察觉到什么，一直到天色微亮，才突然松了口气。但随即，就又更加紧张了。
虽然已经想好了无数个版本，但，真要面对林惜言说出口的时候，还是胆怯了。他甚至都拒绝想象，林惜言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看着她吃下煎蛋，几片蔬菜叶子和西蓝花，又喝了一杯牛奶后，程亦琛才张了张嘴，却发现心跳如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惜言很快就察觉了他的异状：“怎么了？一直看我做什么？你也快吃，要凉了。”说着，夹了一片烤好的火腿，放到他的小碟子里。
程亦琛吃了下去，这才得以开口：“爸爸妈妈已经到国内了。”
林惜言手一抖，差点把叉子刺刀自己手背上去。
程亦琛眼疾手快，立刻按住了她的手：“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林惜言大气不敢喘。从电话打不通开始，其实她就有所察觉了，但总还是抱着两分希望，总是想着，没有亲眼见到，别人说的，就都不算。
程亦琛察觉到手心里骤然的凉意，连忙说道：“真的没事，没有致命伤。手术都已经完成了，昨天我亲眼去看了的。”
听到他说“没事”，林惜言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
长舒了一口气，林惜言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他话里的好几个信息点：“都做完手术了？那就是说，受伤了？伤哪儿了？”
“你去看过了？什么时候去的？怎么没跟我说？手术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一开始爸妈就到了，你骗我说还得一两天？”
程亦琛老老实实交代，一点儿都没敢隐瞒。
林惜言“呵”了一声，轻飘飘说道：“出息了啊，这么大事儿竟然都敢瞒着我了？还敢跟我说谎？能耐的啊。”
然后，就转身上楼，换衣服去了。
程亦琛赶紧跟上，直觉大事不妙。
作者有话要说： 林惜言：为什么男主会犯这种错？有系统也救不了他的直男思维吗？
系统：他也不听劝啊……
林惜言：懂了，关小黑屋吧。
程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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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言言。”
林惜言没理他, 径直进去衣帽间，换上打底衫和半身裙，在一堆中长款大衣里面挑挑拣拣，一时之间拿不到主意。
鹅黄色的倒是很好看, 父母也喜欢她穿的年轻靓丽一点, 但是爸爸妈妈正在住院治疗，穿的这么鲜艳不好吧？
灰色又太黯淡了, 总觉得不吉利。
要不就这件浅蓝色吧？
林惜言刚要伸手, 程亦琛比她更快, 站在后面，伸出长胳膊，挑选了旁边那件牛油果绿的长款。
“外面冷, 穿厚一点，不然爸爸妈妈会担心。”
林惜言倒也没拒绝，接过来穿上了，转身又下楼去, 招呼吴新涵：“去开车吧，先去医院, 路上我给书记请个假。”
走到门口换好了小靴子, 一直到出门, 林惜言都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程亦琛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眼睁睁看着车子驶出了小区, 也没敢说要一起去。
他能感觉的到，林惜言确实很生气，还带着几分对他的失望和不满。理智告诉他，这时候其实只要厚着脸皮蹭上去，服个软, 保证不再犯类似错误，事情也就过去了。
但是他却想不明白。
程亦琛觉得没有并没有错，在他心里，林惜言的优先级是第一位的。没有人可以跟她相提并论，包括他自己。顶多就是，这个处理方法不够完美，他应该更多考虑一下，怎么样才能瞒的更久一些，让林惜言知道的时候，已经毫无脾气了。
系统发出了警告声：“宿主，你这样，在小说里就是拿着偏执阴暗男主，不讨喜的。”
程亦琛脸色难看：“你头一天知道我偏执阴暗？”
系统讷讷不敢言，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坦诚。而且，那也只是一个梦而已，宿主也不要过于警惕了。”
程亦琛：“呵。”
系统这下真的不敢说话了，前车之鉴可太多了。
——程亦琛确实做了一个梦，就在他那天晚上仅有的两个半小时的睡眠时间里。他梦到林之民和颜敏，血肉模糊地躺在纷乱的战地上，周围硝烟弥漫，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人群。他看不清两个人的生死，也看不到希望。
消息很快传回国内，林惜言大受刺激，一下子就瘫倒在地，身边也很快就溢满了鲜红的血液，刺的他眼睛生疼。
送往医院之后，他也听不到医生说什么，只看到他不停摇头，面色戚哀，带着浓厚的歉意。
程亦琛眼睛充血，满目的绝望充斥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从梦中惊醒之后，他瞬间就做出了决定。——哪怕明知道这样的欺骗行为会带来无穷后患，他也不愿意有一分一毫的冒险。
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决不允许任何人打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