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又想道,“恩师杀徒的时候,心中一定是很痛苦的,他和谢姐姐的血海深仇,这辈子都洗刷不清。若是谢姐姐将来回来,那她恐怕已有洞天修为了,重得东华,更是如虎添翼。她要是想杀恩师,该怎么办,没了东华剑,我可就—点都插不进手了……”
她入道数十年,自然已是深刻知道东华剑对她而言,对这琅嬛周天而言到底有多么重要,但即便如此,阮慈午夜梦回,偶然想起谢燕还,却从未有—刻想过要持剑不还,她既然已许下诺言,那就必然办到。这—刻想到王真人,却是第—次有了—丝犹疑。“若谢姐姐拿回东华剑,就要对恩师下手,我该怎么办?若是恩师逼我对谢姐姐出手,我、我又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也不知自己到时该如何选择,少女心思,飘飘摇摇犹如烟絮,多少心事连自己都不甚分明,阮慈思索片刻,又将其抛开,她有—个优点,那便是想不通的事便不会钻牛角尖,总之到了那时候随心意而为,她很少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
回神不久,幻阵转动,又是一名金波宗弟子走了进来,阮慈抱拳道,“上清阮氏,阁下是?”
那弟子方才也在幻阵之中,应当不知阮慈刚才已杀了—人,笑着行礼道,“金波宗刘氏,请师姐指教。”
说着,便拉开阵势,—副中规中矩的求教模样,阮慈飞了他—眼,问道,“你和傅真人是什么关系?”
那弟子愕然道,“阮师姐说的是细雨楼的傅真人么?”
看他样子,便知道两人毫无关系,这弟子多数只是听说门内有小会,特意赶来历练的。若是依着阮慈的性子,她也懒得多言,既然不是,那就—脚踢出去罢了,这弟子气息微弱,怎是她的对手。但她心中一动,却也并不莽撞,而是笑道,“不错,便是细雨楼的傅真人,他是你什么人?”
那弟子面色逐渐发苦,长叹一声,作揖到地,以示对阮慈的歉意,“正是在下祖师。”
阮慈也知道他这是在弄巧,指望能糊弄过她,逃得性命,败而不死。她点头—叹,道,“你若是以后再不认这个祖师,便认输罢,我可以不杀你。”
刘修士面色数变,又是恳求地做了个揖,像是在恳求阮慈放他—马,既不杀他,也不逼他断绝师徒恩义,阮慈面容转冷,屈起一根指头,说道,“—。”
她若是从大数到小,那还好些,从一开始数起,谁知道数到几就没了耐心?刘修士面色大变,拿起玉佩就要往下摔去,但玉佩还未落地,阮慈的寒霜剑已没入他丹田之中,灵力—发,将道基搅碎,这才抽剑而退,将刘修士—推,让他往后倒去,跌入阵力之中。
“你不如楚楚。”她对那刘修士消失之处说道,“不过也没关系,我没折磨你——别太害怕,不会痛很久的。”
她抖落剑尖灵珠,又望了窥伺灵机一眼,不知想起什么,玉容泛起一丝冰冷笑意,转身回剑入鞘,向幻阵中新打开的—条通道盈盈而去,行如弱柳,窈窕袅娜,却是与她出剑时的狠辣,形成强烈对比。
在她身后,幻阵一闪即逝,—座圆形道场逐渐成型,照壁之上,—处擂台缓缓亮起,正是天字第一号,阮慈乃是众人中最快打完全部轮次的修士,她杀两个人,只用了两息,只用了两剑!
第125章 灵猫诱盘
“掌柜,快看!”
各方观战高台上,不时响起嗡嗡人声,更有些入门未久,才堪堪开脉的炼气弟子,被师长携来看个热闹,此时雀跃指着远处水镜叫道,“却是不如您说的那样,没人有胆量前去挑战上清弟子。上清弟子的擂台前竟聚了三十多人,占了一多半!”
“掌柜的,若是这般,上清阮氏还能拔得头筹吗?我们这赔率设得是否有些不对?刚才那上清高台上连买了六千灵玉的金波宗李氏独赢,看来上清阮氏有意暗中运作,最终还是让金波宗夺得头筹?”
自金波坊市而来的宝芝行,自然也有资格在观风小会上拥有一座高台,更可将诸宗拿出的彩头优先看过,若有合意之物,可以在会后找到得主设法和买,此时高台上,几名满脸灵动的小伙计正是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暗盘赌局的赔率,那金丹期掌柜却是悠闲自在,将手中算盘闲着拨来拨去,笑道,“何来不对?你们又忘了,似这般赌盘,你炼那本玉册之时就要想好,这赔率不论怎么定,庄家无非赚的少些,却是绝不可能亏的。”
几个小伙计这才恍然大悟,掌柜又向身侧逊谢道,“这几个小伙计,才刚开始学生意,倒叫掌柜们见笑了。”
“哪里哪里。”
“也的确是刚来不久,否则怎会不知贵行心法,最是灵活机变不过,再没有赔本的生意。岂是我们这些半路出家的外门执事可以比较。”
众人无不拱手恭维,原来这宝芝行一向最是和气生财,极肯提携同道,讲究有钱大家一起赚,也是因此,才能在这许多坊市之中立足。这观风小会对商行来说,也是难得的生意机会,宝芝行便将金波坊市中几家大商行的掌柜都一道请了过来,更是联手开了暗盘,就由他来炼制玉册法宝,厘定赔率,收码放码,众人也无不心服。
自然,这般统一开盘,也能免去诸多暗盘互抢生意,更令赌徒心生疑虑、裹足不前等情形,宝芝行更是吃了最大的一块肉。众执事并非不知,奈何确如他们所说,上清行、平海行、金波行等掌柜,都是绝道弟子转入外门,便是有些做生意的天赋,又何能与宝芝行相比,宝芝行的功法便是最适合做生意的《宝芝清妙往来交通法》,说到赚钱,正是手到擒来,眼睛一眨就是一个办法,众人无法相较,便只能交好。
便如同此时,各商行联手开盘,稳赚水钱,心境倒也悠闲,那平海行掌柜便是请教道,“倒不是信不过周道兄,但老兄方才说,那满床清梦定是被上清阮氏女取去,那时我们还不知上清自己人都买了金波宗,为阮氏女定的赔率是最低的,小弟自己也下了数百灵玉,图个新鲜,此时便有些挂心了,按老兄所见,是否此时该在金波宗李氏身上下一注,也好将那风险分摊?”
“张兄啊,这数百灵玉,对你不过是九牛一毛,如此在乎又是何必?”众人不免也是几番噱笑,那张掌柜捻须道,“却不是这般说来,我虽绝道,但任何事只要沾染,便还是如同当年问道一般,不期然便投入全副心思去钻研。这赌局虽然只是小事,但在下却以为,其中或许蕴含深刻道理,就不知周兄可否略示玄机了。”
宝芝行周掌柜素来是最和气的,闻言也是欣然道,“张兄见问,我这点鄙薄之见又有什么可以隐藏的?以我来看,之前赌局未开,说那阮氏女必得头筹,也是常理。但既然如今这观风小会背后更有文章,仿佛是金波宗傅真人要和阮氏女了却恩怨,那局势便是不同。想来,大家也都听说了绿玉明堂那处近来有了些动静……”
凡是做生意,耳目都没有不灵通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上清行掌柜,都是笑了起来,平海行张掌柜道,“上宗弟子,自然气魄非凡,但也绝非一味勇武,不知惜身,便是弟子年幼冲动,也自有老仆相劝。我明白了,如今此局是傅真人赌气,想要折辱上清弟子一番,上清那阮氏女心高气傲,竟也想接下这个盘子。观上清门下仆从行止,阮氏女恐怕不会在擂台中站到最后,她此时气盛,来一个杀一个,待到在台上遇到无法对付的强敌时,上清门恐怕便有人出面将她带走。不过满床清梦十分难得,上清门也不会走空,便将那李氏当做了取宝人。”
他这猜测十分合理,众人都是点头,周掌柜也道,“不错,这阮氏女从灵压来看,不可小觑,应当是在筑基后期的门槛之前。她入门不过三十年,便从凡人晋升至此,心高气傲也是自然。不过傅真人门下实力雄厚,便是她为剑使羽翼,也不能一个个都杀尽了,这点她便是不以为然,身后仆从也必然有人清楚,因此从这点来看,往那李氏,还有傅真人门下修为最深厚的吴氏身上下注,最是恰可。我等只需观想玉册之中赔率的变化,找到最合适的赔率下注即可,如此三方不论谁赢,都能收回本钱。做生意便是这般,首先求个不亏,其次再求个盈利,便是在一个盘子里下注,也和赌徒那般盲目追求高利的心思,有极大不同。”
他又歉然对上清行掌柜一笑,说道,“也并非小瞧上宗,只是我们做生意的,最是实在不过,方方面面都要仔细考虑,才能稳赚不赔。”
上清行刘掌柜用了一口茶,也是笑道,“周掌柜多心了,连那小弟子自己带的灵宠都下给金波宗弟子,我们还说什么?其实这般天才弟子,便是吃个亏也不是什么大事,在这样玩耍嬉闹之地跌一跤,总比出门历练时尸骨无存来得好。此次便是输了,也是值得,能让我宗弟子知道,不可小瞧了天下英雄。”
虽说他未必识得阮慈,但谈起来却仿佛十分亲昵,更是隐隐已为今日阮慈落败开始铺垫描补,纵使说得也都是实话,但众人仍不免会心一笑。那张掌柜伸手一指玉册,笑道,“那我就在金波宗李氏和吴氏身上再各下一百灵玉。”
众人说话间,玉册之中的赔率、筹码仍在不断跳动,那金波宗李氏名下快速累积了不少筹码,宝芝行周掌柜一见便是笑了起来,指着玉册道,“诸位,是谁透出上清下注?可要给我们买杯酒喝,方可豁免因果。”
“这又为何?横竖庄家也是稳赚不赔,有些暗盘消息,便是透出,又有何妨?”
几个掌柜都是半真半假地为自己辩解起来,不过几杯酒对他们自然也是九牛一毛,不过互相谈笑取乐罢了。虽说是为自己辩解,但也互相争买灵酒,只见李平彦的赔率快速跌落,反倒是阮慈的赔率从开始的近乎是十出十一进这最低的一档,一下飙升到了十出十五进,以她上清弟子的身份,这已算是极不看好,看来小道消息传得最快,且傅真人弟子全都要去挑战阮慈,也令许多人意识到这其中必有恩怨文章,因此转而不再看好阮慈。即使此时她已开始比试,仍是一剑胜之,但赔率不降反升,大量筹码全都涌入傅真人弟子与李平彦名下,便是很多开始没有下注的看客,此时知道了隐秘消息,反而也跟着动了兴致。
正当此时,阮慈名下突然又多了三十万灵玉的筹码,几乎和刚才涌入玉册之中的钱财相当,周掌柜也吃了一惊,连声问起,几个小伙计亦是连忙联系游走诸峰的货郎询问,过了一会回来清脆说道,“掌柜的,便是上清那边,那下了三千灵玉给金波宗的灵宠大人,又给阮氏下了三十万灵玉。”
众掌柜也是议论纷纷,方才已为阮慈开始找补的刘掌柜,一杯茶都快喝干了还没放下来。周掌柜却是也无心计较他与紫虚天故作亲密,胡乱解读,如今被进展弄得尴尬的心情,失笑道,“这是……诱盘?”
他望向远处上清高台,似是想要穿过重重迷雾,望见之后的景象,“到底是紫虚天,连灵宠都有主人之风……”
说着也不由得是微微摇头,“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阮氏女竟能胜过这么多筑基强敌?要知道这样的较量,可就不是分出生死了,没有搅碎道基,都不会轻易认输,乃是不死不休的血战。便是她法力再是胜过同侪,法器再是丰富有力,搅碎道基依旧要抽调巨量法力,毕竟道基乃是修士体内最坚固的所在,哪有那么容易击溃。”
“三十多个筑基弟子,至少一半在筑基六层之上,哼哼,筑基初期的,便如同方才那两个一样,哀求哭嚎,乱她道心,削她战意,更毁坏她的声誉,令看客议论她的残忍。眼下已又有三人上去,算来筑基初期的弟子她已杀了五人,若我来主持,此时我就让最强几人之中的一个上去,筑基八层,最好兼修体术,言语也是便给,便是一样要被杀死,也能探明底牌、消耗法力,更令她心乱如麻,难以发挥战力。”
他在金波坊市里做了数百年掌柜,对金波宗人事极为熟悉,踏上筑基八层的弟子已有资格被周掌柜记住,他所说这些条件虽然复杂,但傅真人手底下正有人处处吻合。他望向照壁,果然见到一位壮汉跃上擂台,行礼道,“金波傅真人弟子,匡无忌见过阮道友。”
阮氏女提起手中长剑,语气仍是冷漠,“上清阮氏,见过道友。”
她形容年少,望去还有几分天真,生得又极是清丽,这般卖相,一看就知道是大宗弟子,在外人眼里,除了大宗弟子的许多好处,自然也有大宗弟子带来的种种缺陷,譬如性情傲慢、用度奢侈、不知俗务等等。尤其中央洲天舟穿渡,也就是三十年前的事,阮氏女这个岁数,在老江湖眼里看来便是个小娃娃。
周掌柜还记得她同金波宗一名女弟子二十年前在坊市中游逛,于宝芝行搜求灵茶,当时便是一派出手阔绰、不知世事的模样,从此女灵压来看,其从恒泽天回归之后,二十年来定是在宗门内潜修。似这般涉世未深的弟子,最是见不得眼泪哭喊,傅真人第一个派出的是一位筑基前期的小姑娘,其挣扎求生之意楚楚可怜,阮氏女虽然将其杀死,但以周掌柜来看,心中只怕已受到一定扰动。而之后几个弟子,或是苦苦哀求,或是慷慨赴死,或是请阮氏女带话,总之都是在表达自己的冤屈无辜——这也却是实情,只是亦被傅真人当成了乱敌的利箭,不断冲阮氏女的气势射出,只要阮氏女心思一乱,气势场中,便不能再维持这近乎绝对的优势,种下了之后的败因。
但这阮氏女也确有几分能耐,周掌柜料她虽然还能杀上许多,但此时气势应该逐渐有些不稳,一来是受不住这攻心利箭,二来也是法力渐弱,难以支撑。但此时观照之中,阮氏女的气势依旧灼如烈日、坚若磐石,丝毫没有低迷之态,此时她提剑仍是那句话,“若想活,便换个祖师,否则,便只能死在这里。”
那匡无忌狂笑一声,傲然道,“我乃是真人亲传弟子,何能叛师?此时我将真名显露,便是没有想过从你手里活着回——”
他定然还有许多豪言壮语要说,但话犹未已,剑光已起,遮天蔽日的一剑,直落丹田,匡无忌周身气势一触即溃,往后跌下擂台,竟是一剑之下,道基破碎,已是再无生理!
而那阮氏女还剑入鞘,盈盈行到台边,妙目垂注,冷冷说道,“只说一个‘不’字就已足够了。”
众弟子悲呼声中,匡无忌持身咒碎,内景天地虚影现于头顶,纷纷破碎,狂风刮起,将阮氏女衣袂吹得上下翻飞,她负手望着那不断隐没的生平所忆,樱唇微翘,不知为何,竟流露一丝冰冷笑意,往远处看了一眼,正是金波宗本宗高台所在。
纵使并非此女凝视之人,修为更是胜她一个大境界,周掌柜仍是被这一瞥惊得隐有几分寒意,暗道,“她定有恢复精气神的密法,此时精气还比刚才更加茂盛,竟有些像是青莲剑宗的密法,将所有修为凝成一剑,若能杀死敌手,便可掠夺敌手气势以为补益。若是如此,损耗的确甚微,还能越战越勇,这个匡无忌竟连她一张底牌都没逼出来就死了——她手里至少还有剑使给的灵华玉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