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久已有所思量,只是不好说出口,毕竟此地并不封闭,便是莫神爱也心知肚明她就是剑使,但两人一旦谈论,依旧可能被其余洞天捕捉残音,阮慈也觉得修为低下,处处行动都是受制,便是她已是极为纵情随意之人,也依旧觉得处处受制。当下便道,“若是等我修到洞天……呣,应当便不会有人敢得罪我了,我恼起来,说不定就是那种把洲陆打到沉没的洞天真人。”
莫神爱笑道,“说不得等不到洞天就要把洲陆打沉了,也是不好讲的。”
两人在屋中只能说些这般淡话取乐,又间或和鲛人攀谈,因鲛人小集并非坊市,没有客栈,瞿昙越是借了一个商户的仓房栖身,那鲛人时常要进来取货,过了几日,几人也就熟悉起来,那鲛人自称滑郎,在此地已住了两千多年,将要蜕变金丹,便快从此地离去了,又道,“寒雨花王还未开放,至少还要数月功夫,这一回只怕就只能有一朵花开,或许连一朵都开不出来。这寒雨花王比寒雨花更加娇贵,一定要风平浪静,灵力输送没有一丝波澜,才能长成。上个月大泽尽头又起风暴,坏了许多花田,便连我们这里,上方都有许多花儿受到影响,只好在凋谢之前赶忙采摘下来。我们这片田的花王已经开不了了,若还有开的,只能是最靠近内侧的那片花田勉强结上一朵,恐怕修为也不到金丹期中,只有筑基后期。”
寒雨花王一旦开放,花中精魂便会落下乱走,寻一处喜爱花田盘踞,灵力稍有波动,便立刻逃脱,直到花期尽了,方才随本体一起凋零。因其灵敏,一向十分难以采摘。且瞿昙越说得也有道,这一次出行要采摘寒雨花,无非是其中含有气运而已,她和阮容各尽其力,已经在青灵门换取到气运之物,她将来如何还给瞿昙越这份人情,那是将来的事。现下要去采花王,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此时事机有变,这花不采也罢,便如莫神爱,已经完全放下此事,和阮慈来打商量,想要提前要回乾坤囊,在这里买几朵寒雨花回去交差。
阮慈既不可能杀她,又想着将来请她为自己分辨情种,便没有为难莫神爱,爽快将乾坤囊交还,她自己却没有这么多灵玉,心中多少也还惦记着王真人的嘱咐,没有对花王死心,又向滑郎去问那片花田的方向。
滑郎性子十分和气,因笑道,“此地要问方向,却是无用,不过我以前也常去那处,知晓那处气机,我赠你一缕气机,你可寻机而去。”
便给了阮慈一根玉简,阮慈称谢不迭,也不知该如何回报,滑郎摆手道,“若是客人想要谢我,出去之后,可代我向上清门传个音信,上清门里有个鲛人,唤作琳姬,是我姐姐。千年前曾回来探亲,当时留下身旁一名弟子的传信气机,但那弟子其后数百年便陨落了,若是客人有经过上清门,可帮我带句话,便说她弟弟让她有空回来看看,爹爹年岁已高,大概一万年内便要死了,死之前想见她一面。”
阮慈不料竟在此地见到琳姬的弟弟!一时也是大惊,忙道,“我就是上清弟子,曾见过她几面,也算认得,但琳姬并不长成贵族模样。”
滑郎也是又惊又喜,摇身一变,化作人形,将眉、发变黑,“她是否生得和我此刻很像?”
阮慈定睛瞧去,果然滑郎人形和琳姬极像,滑郎笑道,“这便是了,她要摆脱鲛人身份,化身成人,自然不会留得这般发色,我百年来也是首次意动,想要托人传讯,不料真就寻到正主儿,真是巧合。”
也是啧啧称奇不迭,又强要送给阮慈一朵寒雨花,还去捕来许多灵鱼,给阮慈享用,盛意拳拳可感,阮慈不免也向他问些琳姬的事,滑郎却道,“姐姐是我族最出色的小鱼儿,我未出生便离开寒雨泽,去到另一个寒水大泽中生活,我和姐姐只见过一面,只听闻她为修大道,发愿成人,其余便不得而知了。不过爹爹最喜欢姐姐,说不定会留给她许多财产,还有些话要当面嘱咐,还是要让她记得此事,几千年内总要回来一趟。”
鲛人的时间观念似乎和人族有极大不同,阮慈听了也只能沉默,屈指算来,陈均数千年前倒正是金丹前期修为,前来历练遇上琳姬,时间正合得上,只不知道琳姬是因何随他而去,是否有一段缠绵悱恻的情史,还是如滑郎所说,‘为修大道、发愿成人’。
有了滑郎看顾,平时说些寒雨泽的风光轶事,便是瞿昙越不来探望,日子也是好过,滑郎自从知道阮慈和琳姬有旧,便对寒雨花王十分上心,这一日匆匆前来,对阮慈说道,“听来此的客人说起,那片花田的寒雨花王怕是将要开放,阮道友若是想要摘取,最好抓紧启程了。”
此时众人尚未到来,连下一步都无从计较,阮慈一听便知道自己是采不着了,只好摇头叹道,“我朋友伤势未愈,我要先看顾她才好,只能叹一声无缘了。”
虽说滑郎是琳姬之弟,但终究不是上清眷属,阮慈也没有言明莫神爱的身份,滑郎以为莫神爱也是上清弟子,闻言并未生疑,只是为阮慈遗憾,唉声叹气了一会,又道,“无妨,只要捉摄住花王气机,便可以寻机而去——他人难以捉到,但我们鲛人或许可以,此事我亲自帮你去办,你只在此等候便是了。”
说着便匆匆而去,阮慈甚至来不及阻止,莫神爱道,“这些山精水怪,心思最是单纯,你和琳姬友好,他便认定你是自己人,你就让他去好了。”
阮慈叹道,“耽误她生意,我心里到底是过意不去。”
莫神爱笑道,“旁人说你野蛮冷酷,在我看,你却是太心软多情了一点儿,且不说这个,便是你那姐姐,你当她敲响风波起,是全然为了你么?我看也未必如此,只是你心里老喜欢把人往好处想罢了。”
旁人说来,那全是揣测,但莫神爱说起这话却绝不是无的放矢,阮慈心中一动,忙要仔细请教时,耳旁却又响起传音,瞿昙越让他们出屋相会,道,“沧浪神子、燕山来使都已到了,上清徐道友也已在千里之外等候,我们先与他们会和再说。”
第157章 众人联手
既然徐少微只能在千里之外等候,唯恐一身修为惊动了那所谓天外来客,沧浪神子与那燕山来使却可进到坊市之中,便也可以推定,这两人的修为也不过是在金丹前期,阮慈对这两人都十分好奇,但游到小集之外,却只见到两个头带幂篱的修士,一男一女,其余便什么都没了。莫神爱倒是看了两眼,神色十分平淡,阮慈心想,“看来这两人本真生得都不怎么样。”
对修士来说,长相不过是细枝末节,修为、根脚才是实在,这二人此时对莫神爱显然更看重些。那燕山来使也还记挂着阮容,问阮慈道,“你便是上清门那个性子出众的小姑娘?你可知道你姐姐流落到哪儿去了。”
她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低沉磁性,仿佛蕴含着一种令人沉迷的韵味,不过阮慈对魔门这些小把戏素来不怎么受用,摇头并未回答。来使对瞿昙越笑道,“越公子,你这个小娘子,真是又麻又辣,可有你受的了。”
瞿昙越笑而不语,只是招手令阮慈站到自己身侧,在这几人看来,阮容已是下落不明,阮慈身为剑使羽翼,此时是依附瞿昙越,主次和实际截然不同。那莫神爱说是被阮慈所擒,也不过是瞿昙越为了与剑使交好,有意送给阮慈的人情而已。因此沧浪神子对阮慈一句话都未有,反倒是问莫神爱,“这几日在小集之内,可见到其余天外之人?”
莫神爱摇头道,“便是那五人了,他们还在一处么?是不是已经离开小集了。天外之人难道都和蚂蚁一样,有个裂缝就往里爬?来五个已算是多的了吧,竟还有更多?”
她这一虑十分在理,沧浪神子摇头不语,燕山修士却是笑道,“你问他,他也不清楚,还是问上清徐少微好些。擎天三柱的底蕴,不是我们这些小宗可比。”
中央洲因有魔门在,众人对名讳防护得紧密,也因此生发了不少神通,阮慈如今已知,这俗名也并非是人人都能起的,需要长辈施恩,将真名、俗名的因果勾连,否则将来必有妨碍,也是因此,中央洲修士很少使用化名,除非是魔门有神通可以规避其中的弊病。如徐少微这般,将自己俗名随意和外人通传,只有对自己的实力极为自信,才能这般不拘小节。这两人提起徐少微,语调中都有佩服之意。
瞿昙越也是微微一笑,问沧浪神子,“元道友,可是欠了我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他和这元神子似乎本就熟稔,语气中有些玩笑味道。
元神子道,“虽是机缘巧合,也要多承回护,我还罢了,性命无忧,师兄弟已被她杀了不少。”
阮慈已知他便是那一日利用冻绝之力袭击法舟之人,此时再挑起言语争端,实无必要,也就没有指责谩骂,只是好奇地问道,“元道友,那日爆发的冻绝风暴,是你们引发的么,还是全靠推算?得知那时那处,是个机缘。”
元神子轻声一笑,并未回答,燕山修士笑道,“你刚才不答我,此时他又如何会答你呢?”
阮慈道,“我不答,自然是我不知道,你怎么不问问莫师姐,那种十六又流落去了哪儿?”
燕山修士笑道,“啊,我晓得了,看来剑使和种十六是一道被卷入绝境之绝的水龙卷里,嗯,说不定那道波动,便是风波起钟,我还从未领略过此钟风采,下次相见,便能认得出来了。”
只说了一句话,此女便猜出这许多,而且都十分准确,阮慈紧紧闭上嘴,一句话都不说了,燕山修士笑道,“你不说话,看来我猜得不假。”
这样一来,阮慈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反倒显得气弱。莫神爱在她身旁轻声而笑,瞿昙越道,“仲师妹,我这小娘子还未满百岁,你何须如此引逗她,倒叫旁人看了笑话。”
他此身修为应是弱于仲修士,但语调不疾不徐,却是十分从容,见仲修士似乎不以为然,便牵起阮慈小手,似乎是示意仲师妹,阮慈十分得他喜爱,令其不要过分。
仲修士头顶幂篱微微摇晃,沙哑轻笑道,“这个小阮娘子,运道倒是好,虽仅为羽翼,却有个十分宠纵她的师父,又在越公子后宫群姝之中,独得宠爱。越公子竟以真容来见,看来是真的有心将她娶回玄魄门去了?”
元神子若有所思地转过头来,应当是望了两人一眼,阮慈哼了一声,微怒道,“别人的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一双眼只看隐私,你修的是什么道?八卦多事之道?”
她面上虽在发蛮,但心底却是微微升起警讯,知道只怕这两人都有些生疑。此时寒雨泽局势复杂,除了青灵门已然出局,余下盛宗各有盘算,敌友随时转化,身份还是当瞒则瞒。
众人边说边行,千里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很快便到了徐少微停驻水域,此女手中托着风波平磬,在水中盘膝而坐,鬓发垂落,双目微闭,风姿又令莫神爱欣赏地叹息一声,道,“阮道友,那日我在舟中便想说了,你这师姐也颇好看。”
行到此处,沧浪神子和燕山来客也把幂篱取下,元神子气质冷漠,长得便像是一尊冰雕,固然精美异常,但也没有什么活气。那燕山仲修士肤色微黑,眼下一滴泪痣,颇有风情,听得莫神爱此言,凤眼望来,慵懒一笑,问道,“难道你瞧着我便不好看么?”
她语调磁性,末尾微微捺下,更显撩拨,莫神爱目光却仍澄澈,坦然望来,颔首道,“我觉得你长得一般。”
阮慈不由被她逗乐,仲修士愣了一愣,却并未动怒,而是点头欣然道,“看来太微门神目女的确名不虚传,倒令我对那所谓天外来客的说法,又多了一丝信任。”
原来她竟多疑至此,即使应瞿昙越邀约而来,依旧怀疑这是一个圈套。
徐少微站起身来,冷笑道,“仲无量,你还是那样小家子气,若是不信,你大可以不来。”
她示意阮慈站到她身旁,阮慈有些犹豫,也怕上清门在旁人面前没了颜面,但这念头不过一转而已,便又抛开,依旧倚着瞿昙越站好,摇头道,“徐师姐,你取走风波平,令我姐姐面对种十六时只能敲响风波起,现下不知所踪,我深心中对你有气,除非你把姐姐找回来,否则我不愿和你站在一起。”
她这话自然颇多矫饰,不过也是勇气可嘉,毕竟徐少微乃是此刻泽中修为最高的一个,便是瞿昙越这化身也无法和她比较,说来也算是阮慈长辈,若是她真有异心,阮慈恐怕是出不去寒雨泽。便是阮慈也显得有些心虚,说完了便往瞿昙越身后躲去,瞿昙越将她护在身后,倒也并不苛责,迎上众人眼神,只是一笑。
徐少微瞪了阮慈一眼,倒也未曾呵斥,只道,“你知道甚么,她凝聚周天气运在身,便是敲响风波起,也自然能逢凶化吉,绝不会死在这里,任——”
说到这里,众人神色都是微变,徐少微亦是会意,将东华剑三字掩去不提,“任那物流落到天外去,一个怎样都不会死的人,便是经历些许磨难,又能如何,这些都是她日后修道路上的资粮。”
她竟如此为自己辩解,而不是解释自己实是无力赶来,也令阮慈颇觉新鲜,此时再要追问为何不及时赶上,就要说起迷津难渡,势必夹缠不休,难有定论。阮慈也不再驳嘴,只是摇头道,“那什么天外来客,我是不知晓仔细,我只知晓若他们怀有歹意,此刻最要紧的事就是找到我姐姐,还有图伯也定要寻回。”
琅嬛周天对天外修士的态度,只看这几人便可知道,还是以防备敌对为主,甚至竟可为五名金丹修士,放下寒雨泽这正是酣处的一局,提防之意竟至于此,那几人对东华剑的态度也就不问可知了。阮慈此时置身于众人身侧,可谓是在保护最严密之处,但阮容这名义上的东华剑使却依旧失落在外,她身为羽翼自然是大为关切紧张,而图伯本为山河地理类的法宝,生平随林掌门不知去过多少秘境,若被天外人得去,遗害也是无穷。众人听了阮慈这话,并不反驳,仲无量道,“你说的图伯,便是法图珠么?此宝宁可毁掉,也决计不能为外人得去。”
莫神爱忍不住问道,“剑使倒也罢了,法图珠又不会在额头上刻几个字,偌大的寒雨泽,就那么五个人,究竟能闹出多大的风波,竟要防备至此?”
她和阮慈都是筑基修为,但阮慈不过是剑使羽翼,莫神爱的神通却是极为要紧,众人对她明显另眼相看,仲无量解释道,“你此前也问我们,为什么绝境之绝偶起风暴,便可能有许多天外来客入侵,是否时时刻刻都有许多修士候在天外——实则自然并非如此,绝境之绝,是周天屏障最弱之处,那些人便是等候,也只是要在此处等候。当然也不是一味傻等,此事便如同沧浪宗在那处等候上清法舟一般,事前都有大修士推算过因果时机,会有一个大略的结果。或许他们在那处也不过是停留了几个月,等的便是将要在绝境之绝敲出的那一声钟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