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剑——御井烹香
时间:2021-10-31 09:27:13

  阮慈闻言一怔,问道,“另一个你?可是筑基修为?你又要去哪里?”
  瞿昙越笑道,“这我却不知了,只知道本尊又派了一尊化身过来,化身之间最好不要相见,他来,我便和崇郎一道走了。此次出门,本也是为护卫你匆匆而来,耽搁了他不少事情,现下正该去办。”
  她面上掠过一丝忧色,似有什么话想说,但那情绪很快又消失不见,阮慈见了,心中一动,暗道,“这化身该不会是生出自我意识,但却被本体打消了罢……她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心下不由寻思起来,口中也道,“你我之间,便不言谢了,但崇公子为我耽误了事机,我十分过意不去。”
  便要走向崇公子道谢,瞿昙越止住她道,“崇郎性子你也清楚,便不必说这些了,他心高气傲,此次肯为了我前来寒雨泽,已是受了许多委屈,因此对你也颇为冷淡,只盼你不要往心里去。”
  她这般说来,便是把崇公子看得更亲近些,才会代其赔罪,瞿昙越这一身倒的确是把所有情念都给了崇公子。阮慈心下也是暗叹,点头笑道,“我明白的,便是我生气也只会生你的气,的确不关他的事。”
  崇公子明知她身份贵重,却依旧不来攀附,对她也无敌意,只有一团无奈的忍耐,阮慈对他观感不恶,只有些‘英雄难过美人关’、‘情之一事,最能移性’的感慨,像他这样的英豪儿郎,本该快意恩仇,却也因为和瞿昙越的一段孽缘,英雄气短起来,随爱人出生入死,去拯救爱人的爱人,这叫什么事!
  若是瞿昙越不在此地,她倒有许多话想问问崇公子,但此时有她在,便不太相宜。倒是崇公子没阮慈这些顾忌,瞿昙越这一日前去料理一只金丹前期的妖物——因冻绝之力爆发,绝境之绝又燃起那股风暴,黑水域中许多妖兽上浮,寒雨泽比之前更为险恶,也不知有多少筑基修士因此丢了性命。
  因有他们二人在,阮慈也就不用跨境界对敌,可以保留实力。平时崇公子总是在一旁掠阵,这次却是觑了个空子,走来和阮慈话别,道,“阮道友,今番托赖你,也增长了一番见识,若你我并非共识一人,我必定殷勤相待,甚至追随左右。但我既然先识得了越儿,那么好叫道友得知,我深心之中,实则已是把你当做了对手。”
  其实他不说,阮慈也是略知崇公子心意,他要和瞿昙越长相厮守,便只能是在这‘越儿’寿尽陨落之前,设法进阶元婴,更修持到比瞿昙越修为更高的地步,如此一来,化身噬主,‘越儿’便可成瞿昙越的主身,她的修为才能往上筑去。而若阮慈对瞿昙越有情,自然也要设法保着和她因果相连的主身,是以崇公子才说,已是把她当成了对手。
  实在来说,阮慈对瞿昙越的死活也没那么在乎,但她自然不好说出来,只是说道,“崇公子,多谢你特意前来助我,我十分感谢你,因此你这般我其实倒觉得开心——虽然你所求之事十分渺茫,但也要比你来和我说些什么和睦相处来得好。”
  崇公子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那些绝道修士,干脆死心塌地为她所用,或许也没什么不好的,有所求的人,心里自然会多些苦痛。”
  这话似乎又应了阮慈前几日的低潮,崇公子面上不动声色,此时却出言点醒,阮慈仰首看着他,轻轻说道,“但这些苦痛,也正说明我们还活着,也还能有些雄心壮志,也还算是好事,是么?”
  她又问道,“崇公子,你……后悔遇到她吗?”
  崇公子失笑道,“为何会后悔?便不说她助我所得机缘,便是我一生之中,原本浑浑噩噩,心中情念不生,虽可一意修行,但也不知欢喜,无从失落。一生中能遇到一个人令你欢喜,是多么难得的事?我虽因她多了许多苦痛,许多求而不得、辗转反侧的心魔,但若没有遇到她,我便仿佛没有活过。”
  阮慈不意崇公子居然对瞿昙越如此情根深种,闻言呆呆地望着他,想起孟令月,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在她而言,此时难以想象这两人的心情,但已不似从前那般畏之如虎,反而隐约有一丝羡慕。想想崇公子说得也有道理,若没有大气运,他这一生最多也就是元婴止步,寿数终有尽头,若是在寿尽之前,细想自己从未喜欢过谁,这一去在世间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一切皆为虚妄,那便是死得没有结果,同没有存在过又有什么区别?
  或许崇公子原本也不是这样想,只是中了官人的情种,不知不觉便变成了这般的性子。阮慈一时也难以分辨,只是笑道,“这话说得也对,人还是有情好些。若连个能伤心挂怀的人都找不到,那活着还有什么劲儿呢?”
  再想到阮容,此时生发出的种种躁郁心念,依然存在,但却也能坦然接受,只当做是自己情绪依旧鲜活的佐证。如此放任心绪,不知为何,烦躁反而渐平,更是隐隐多了一丝从容,仿佛日后再遇到这般风波,便不会陷入瓶颈之中,甚而对灵力的炼化速度,都比之前更快了一丝。这也正是历练的好处之一。
  当下对崇公子微微一笑,道,“多谢公子出言点化我,我心里好受多了,只是也不好祝你心想事成,只能说各自勉励。”
  崇公子笑道,“这是自然,我也不能祝你修为日益精进——他本就厉害得很,若你也青云直上,我的志向,岂非就更加艰难了?”
  他这话实在很有道理,阮慈无法不认同,神色自然流露,口中踌躇道,“这个……也未必就全无希望……”
  崇公子哈哈一笑,豪迈自生,“不错,虽然艰难,但也未必没有机会,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阮慈识海之中,一股熟悉气机逐渐接近,瞿昙越已是杀了那金丹海蛇,将尸身收入乾坤囊中,飞回三人身旁,对阮慈微微一笑,又对莫神爱挥了挥手,笑道,“神目娘,此次保得一命,下回可要小心些了,气运一物,虚无缥缈,总不能次次仰仗。”
  说罢轻嗔崇公子一眼,道,“胡言乱语个没完,走罢!”
  又和崇公子相视一笑,两人化作遁光,一前一后,悠悠去远。莫神爱在阮慈身旁叹道,“玄魄门的功法,真是邪门极了。我刚才在一旁竖着耳朵听你们说话,听得糊涂得不得了!若不是我聪慧,简直毫无头绪,这天下间,大约也只有两大魔门的人我不敢捉弄,一会那化身又要来了,你若对我有一丝情分,便让我离得他远些,免得他神不知鬼不觉,在我身上又下了什么鬼域手段。”
  阮慈暗想,“你若是遇到鸩宗弟子,恐怕也……”
  正是这样想着,透明水域之中,遥遥走来一人,身姿似竹、风神如玉,莫神爱口中滔滔话声逐渐消失,盯着那人移不开眼神,便是阮慈惯见人间绝色,也不由微微一滞,心中叹道,“官人这化身实是好看得紧。”
  她本对瞿昙越有些不喜,此时见了这绝世容颜,面上不免现出一缕笑意,站在当地只是不动,瞿昙越走到她身旁,垂眸问道,“怎么这样一张脸,受委屈了?”
  他语气温存,给阮慈颇为熟悉的感觉,要比女身更可亲多了,阮慈不由就嘟起嘴来,“怎么突然又变了这样一尊修为正好合适的化身来?可见之前说找不到化身,便是在骗我,实则是为了让我见一见你旁的夫人,试探我的态度。”
  瞿昙越此身还是金丹初期,可以进入寒雨泽,这和女越儿之前所说的无人可用并不吻合,阮慈有此推论并不足奇。瞿昙越唇畔跃起一丝笑意,低声道,“此身便是月前专为此事化出,倒未曾欺骗娘子。”
  他每个化身,性格似乎都有细微区别,女越儿贤惠容让,南株洲那炼气分神狡诈油滑,恒泽天那化身也是风流豪奢,在金波宗和阮慈相会的那一身则又格外谨慎小心,阮慈从前只觉得这是一个人性格的某一侧面,但此次和越儿谈了几次,倒觉得或许是各自化身中自行繁衍出的一丝灵性,便如同那女越儿,似乎有片刻摆脱主身影响,想要对她嘱托什么。而此次相见,瞿昙越似乎又有极大变化,反而显得温柔内敛,和之前幻出所有化身的性格都是不同,少了那口舌便给、稍带油滑的特质。只是阮慈也不知道这变化究竟因何而来,心中不免暗自疑虑,将瞿昙越打量了几回,哼道,“我不信——不是已经来了一个么,又幻化一个出来做什么?”
  瞿昙越低眉道,“娘子既然不喜她,那便再幻化一人来也好。若是你不喜化身,以后我便总是亲身前来见你。”
  他对阮慈从来也不差,但今次相见,却比之前更加宠纵,甚至可说是过分——元婴真人一闭关就是数十上百载,若是阮慈每次要见他,都是亲身出行,瞿昙越还如何闭关?这自然十分耽搁修行。阮慈自己都觉得这般做十分不合情理,疑惑道,“为什么,就因为我不欢喜化身么——那要是我这般还不满意,要你把你的夫人们都杀了,你又当如何?”
  瞿昙越望了阮慈一会,似在试探她的心意有多坚决,阮慈被他看得心中发毛,猛地想起越儿此前欲言又止的那一刻,心中也是灵光一闪,明白过来,正要说话,瞿昙越已道。“是崇今明得罪了你么?他惹得你不开心,我这就杀了他去。”
  阮慈已是完全明白越儿在担心什么——她是怕自己吃醋要杀崇公子,而以瞿昙越对她的态度,崇公子自然只是弃子,而她这一身也将没有任何价值,势必被瞿昙越收回,那一点才刚滋长的自我灵性,自然也就跟着灰飞烟灭,仿若不存!
 
 
第155章 因果实在
  “崇公子对我挺好的,与其说是他得罪了我,倒不如说是你得罪了我,此后你再不要派和别人有姻缘联系的化身前来相见,否则我见到的你,便不是你,心里一丝亲近的意思都生不出来。”
  魔门中人,一向任性妄为,阮慈还怕瞿昙越只是口中答应,私下还是将崇公子、越儿处理干净,转头再和她邀功,忙叮嘱道,“也不要杀了别的夫人,只需不再相见便好了。”
  瞿昙越这一身性格和顺,还较之前寡言得多,若是从前的化身,怕不就要说一声“娘子真是大度,不愧正宫风范”,这一身便只是低眸道了声“好”,便没有旁的话,就连脸上常带的笑意,现下也只是偶然露出一丝,反而更显得珍贵。望着阮慈的双眼,倒是顾盼生情,十分专注,似乎只是看着阮慈,便能令他很是欣悦。
  若不是他又打什么鬼主意,那么瞿昙越已开始被情种反噬,几乎是板上钉钉了,阮慈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此前她心中也偶然想到,若是被旁人倾慕,想来一定十分好玩,亦不是没有感到其余人的些微好意,只是那多是偶然牵连的一丝情愫,但现在真有人这样倾心于她了,阮慈却只感到情种之威,实在令人毛骨悚然,瞿昙越、崇公子、孟令月等人,不论修为高低,在情种之下,悄然移情改性,那明澈灵台竟丝毫感应都无,这情修实是诸天外界最可怕的手段之一。
  再看瞿昙越,便觉得这一身的性格,大概是贴近本体,本体大约便是如此沉默寡言、姿容绝世之辈。昔日两人都在演,也不觉得什么,如今瞿昙越袒露本真,对她深情相待,阮慈还要装着没有察觉,实是演得辛苦,心中也不免好奇,瞿昙越本体若是这样性格,为什么会选择修持这么一门功法。
  因莫神爱在旁,这寒雨泽如今又不知汇聚了多少洞天修士的神念,这倒也不太好问,只能暂且按捺下来,同瞿昙越一道往鲛人小集而去。一路上莫神爱目不转睛,盯着瞿昙越直看,阮慈不由揶揄她道,“你若也想做玄魄门的少夫人,我看官人也是愿意得很,不如就乘此时和他开口算了。”
  越公子宛若未闻,只是离二女更远了一些,莫神爱面上烧红,更像是猴子了,扬起手作势要打阮慈,“今日若没有这养盼环,我就和你拼了。”
  阮慈笑道,“那我便收回养盼环,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莫神爱大叫了一声,握着养盼环跳开几步远,又埋怨道,“你这个人真是一点余地也不留,什么都要做到尽的。你把这猴圈儿一收,我才不和你拼呢,我马上就要逃走,逃得远远的,叫你遇到种师兄也换不回你姐姐。”
  她等如是承认了自己打不过阮慈,不过这也不稀奇,阮慈有宇宙灵宝在手,莫神爱的禀赋虽然神奇,但在拼斗时和东华剑自然无法相比。阮慈笑道,“哦,你当着我的面觊觎我官人,还说我一点余地不留。”
  她屈起手指在脸上刮了几下,羞莫神爱道,“好厚的脸皮。”
  莫神爱并不惊慌,含笑看来一眼,阮慈竟生出自己被看透的感觉来,只是莫神爱也未挑明。此女看着虽然调皮捣蛋,但要说察言观色的功夫,比阮慈真不知是强了多少,此时只为自己辩解道,“你不懂——在你看来,这修真界里,几乎个个都是俊男美女,便是你官人姿容过人,也没什么稀奇的,用不着盯着直瞧。可我这双眼看到的,却是真正的模样,你明白么,便是未入道以前的长相,长到如今该有的模样。那什么玉颜丹、养颜功法,确实能让旁人看着清秀动人,便是长相上些许缺陷,也能被功法滋润着慢慢化解,但我看去时,这些全不管用。像你官人和你们姐妹一般,天然便生成这样好看的,我喜欢多看几眼又怎么了嘛!”
  阮慈这才知道莫神爱为什么瞧着并不好看,想来她看自己,自然也总是真容,那么任何改善容颜的功法,也只能瞒过外人,对莫神爱自己来说,便是无效。
  此女这天赋竟是如此神妙,亦是令人惊叹不迭,阮慈不由道,“若是如此,你岂非不能和洞天真人真身当面?”
  莫神爱道,“倒也不会,你们观望洞天真身,神识会被灼伤,但我看去并非如此,我也很难说明白,不过我从小在爹爹座下玩耍,不论是洞天、元婴,我看去都是无碍,且还能看出许多别的来。”
  阮慈十分好奇,待要细问,莫神爱又不肯说了,只道,“若是我看出什么都告诉旁人,那便真的活不到今日了,爹爹常说要把我送到佛门学一学闭口禅,他说我不必再修炼双目了,倒是要修持这嘴上功夫是真。”
  琅嬛周天如此广大,若非是登峰造极的人物,低辈弟子几乎无由得知,阮慈此前从未听说萃昀真人的名声,此时听莫神爱说来,倒是个人情练达、深谙世事的慈父,他既然有因缘收下莫神爱为义女,只怕在太微门中份量也是不轻。因便道,“别的就不问了,和官人有关的,我问他也是一样,你总不至于顾忌什么。你之前看了他那女身,是什么样子呢?”
  莫神爱笑道,“啊,我明白了,那这个告诉你也是无妨,他那女身,在我眼中是一片虚无,几乎化身都是如此,只有一点因果是实在的。今日这化身么,除了因果之外,皮囊也是实实在在——他本尊实在就长这副模样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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