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犹未已,王盼盼忽地又探出一只猫爪,封住阮慈嘴唇,微怒道,“你现在已是未来道祖,虽不说次次灵验,但也许就言出法随、一语成谶了呢?就算你只是随口说说,焉知你的敌人会不会就以这句话为凭借,对你不利?顺修至此,真是不知检点,不明因果之重,我得偿心愿也就罢了,你又知道谢燕还的心愿究竟是什么?倘若她的心愿对你那恩师不利,你站在哪一边呢?”
阮慈不料王盼盼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暗惊,心道,“怎会,最多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难道谢姐姐竟还要图谋恩师什么?而盼盼明知如此,竟还和她联手?这、这……”
旋即又想起北冥洲中,残魂所言,一字一句皆是愧疚,却并无后悔,那句‘我没有做错,也从不后悔,但想起师父,心中便很疼痛’,心中大起惊疑,对王真人又陡然生出一股怜意,毫不考虑地道,“且不论甚么恩怨因果,我心中欢喜恩师,比欢喜谢姐姐更多,我自然要站在他这边。”
王盼盼舔了舔爪子,凝视她许久,猫眼中晶光莹然,点头道,“你倒是对他好。”
它站起身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似是对这些沉重话题失去兴趣,又不经意地道,“说来,那姓何的失踪之后,你府里人事有些凌乱,可有人和你说过,你在南株洲结交的那两个剑修,几年前曾登门送上拜帖,那董双成已然结丹,桓长元还差了一口气,因缘际会,偶然来到中央洲,却是有些立足不住,前来寻你要讨个人情。”
第180章 金丹关隘
董双成竟也来中央洲陆了?
若非天舟,想要跨越洲陆,至少要一百多年,便是金丹真人也很少将时间花费在这上头,更别说桓长元还没结丹了,想来也是遇有变故,阮慈心中颇是好奇,自然也十分欣喜,忙笑道,“要我助她做什么?难道是给她一个洞府?这倒也简单。”
且不说山下九国,也有不少灵气充裕的小福地,便是托李平彦来办此事又有何难,王盼盼道,“她求的自然不是洞府,而是灵药宝材,孤身一人流落至此,便如同散修一般,若是平时倒也罢了,正好赶□□洲陆动乱之时,哪有散修容身的余地?想要提升修为,自然难上加难,董双成又不愿改拜师门,因此想托你转介茂宗,做个外门客卿,这其实是你一句话的事,只是你没出关,也只有让她等着了。”
上清门哪有外门客卿一说,董双成所求十分务实,阮慈抿唇一笑,道,“的确是小事,她现在何处?”
王盼盼弓起身子,舔了舔爪子,道,“你没收弟子,那何僮又不在,栗姬在安国焦头烂额,捉月崖人手泰半都去了那里。我料着处境也就是这几年才大有缓和,总之,这些年捉月崖人口不多,我是灵兽,也不便出面招待,便让她在三素泽旁的集市内暂居。阮慈,你实在也该收一两个弟子了,不然你闭关时,都无人出面为你做主。”
这的确亦是很多修士收徒的肇因,毕竟灵兽思绪多是简单幼稚,虽说岁月悠长,不必着意修炼,有许多闲暇可以代主人办事,但也只能做为羽翼爪牙,论心思、礼数、身份,皆是不如亲传弟子,像王真人,虽有天录,但也只是解闷用的,平时紫虚天诸事都是吕真人化身打理,最妙是吕真人又收了秦凤羽,将来便可把活儿都推给秦凤羽来做。如此子子孙孙,不断传承延绵,也能为王真人积累气运,化作他弈棋一子。
收徒好处自然是多,否则也不会人人收徒,但亦会衍生因果,况且阮慈老觉得自己还小,虽已结丹,仍不足收徒,闻言只是哼了一声,道,“若能寻回何僮,还是让他来做吧,我哪有什么多余心思去收徒。”
她倒不担心何僮生死,一来魂灯未灭,二来对方擒走何僮,要对付的人自然是她,若何僮死了,还有何用,三来何僮是在三素泽往安国去的路上失踪,若说是外宗所为,那也太小看上清门了,此事该是门内潜流势力出手,而时至今日,她筑基十二圆满,注定将阖门上下卷入风波,再做试探也是无用,此去想要寻到何僮应当不是难事,只看对方愿意付出多少代价,将此事收场了。
她这一说背后的道理,王盼盼自然明白,猫耳朵稍微一抖,说了一句,“你是越来越有主意了。”
阮慈惯和她驳嘴,闻言刚想反驳,又咽了下去,只是微微一笑,王盼盼的尾巴猛地一甩,喵地叫了一声,将枝头一朵灵花打落,转过身高高翘着尾巴走远——阮慈就是不说,难道王盼盼还不明白她的意思?这怎能说是越来越有主意,阮慈可是尚未开脉,就敢给自己悄然改换主修功法的性子,她从来都是这般有主意。只是从前人微言轻,今日总算稍有根基,能将锋芒显露,略现真容而已。
只要不是在紫虚天中,又或是去那限制修为的秘境,阮慈总是和王盼盼形影不离,便是她未曾择选意修一事被王盼盼知晓,但依恋之情依旧不减。将捉月崖积压诸事略一处置,又从紫虚天里借来管事坐镇此处,这里便祭起飞舟,将众人都装在里头,一路往山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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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舟从山门中跃然而出,猛地跌入河道之中,往三素泽驶去,激起灵雾阵阵,泽水飞溅,秦凤羽和天录并坐舟头,互相泼水玩乐,又在气势场中博弈起来,口中笑道,“天录,你还是丝毫对敌经验都没有,你这般是怎都泼不到我的,我来教你——”
天录脾性好,虽然秦凤羽话多,但仍默不作声地忍受着,阮慈在舱中窥视,不免窃笑,小手捏着那半片同心佩,将法力不断灌注——虽说她粗粗祭炼一番,已能使用,但想要运用如意,还需不断祭炼,才能加深法宝与主人之间的联系,有些小宗修士,便是成就金丹,身边也是法宝寥寥,更多还是在用法器,倒不是财力有限,而是祭炼法宝,要花太多时间,便是法力也未必能支应得上。
王盼盼对阮慈这不务正业的做法,还是大为看不过眼,忍不住道,“你没事老祭炼这东西做什么,不该祭炼东华剑么?咦,这玉佩怎么只剩了半片,还有半片你给谁了?”
阮慈扮了个鬼脸,不肯答她,王盼盼着紧道,“不会是送给你官人了吧?”
“我给他做什么。”阮慈久已未想起瞿昙越,忽而听王盼盼说起,竟觉有一丝陌生,她心中又有些怪异——瞿昙越对她是越来越痴迷,一开始心中大约只有觊觎,之后便慢慢以本体因果相连,更是揣度她的喜好,总派出不同性格的化身和她相见,显然已受情种反噬,可她对瞿昙越却越来越淡漠,便以此次闭关而言,偶尔兴起杂念时,也多是想着王真人、阮容等人,心中竟是丝毫都没有惦记瞿昙越,便是连王盼盼都比他更有牵念。
固然他强娶自己,为阮慈不喜,但两人有夫妻因果,爱也好恨也好,总该是有些份量,不会和此时这般漠然。阮慈思来想去,不由低声道,“看来情种反噬,并不是厌恶不喜,而是漠然以对,毫不挂念。爱的反面原来是一点都不在乎。”
王盼盼尚还不知莫神爱已为阮慈看出情种之事,阮慈因此事想起,便告诉了它,它倒也并不诧异,只是冷笑道,“玩火自焚,这些杂修只能为辅,真想要借此成就洞天上境,没几个有好结果的。”
琅嬛周天上古以来便无人合道,它的见识也就仅止于此,但阮慈却知道王盼盼这话无意切合了宇宙中一个道理,那便是杂修不能合道,便连阴阳五行道祖都没有突破这个藩篱,最终是真修成道。以此来看,瞿昙越想借情种晋入洞天,要比所想更难,甚至冥冥之中,会有一股力量和他做对。
譬如他当日找到自己,能够和未来道祖结下夫妻因缘,似乎是气运垂青,但这因缘乃是强迫得来,阮慈心中对他并不喜欢,便是由元婴真身凝聚情种,那朵寒梅花也不过令她在几次相见中,对瞿昙越似乎隐有一丝好感,最终依旧是无法奏效。反而因为阮慈当时受情种影响,演得逼真,瞿昙越误以为情种已经有效,便加以祭炼,更将因果和本体相连,反而在无知无觉中遭受反噬,距离上境也就越来越远。再是催动下去,只怕便是对她一往情深,无形间移情改性,不再追求大道,只想着如何能与阮慈长相厮守了。反而若是他当日未能寻到阮慈,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因缘成就洞天。
气运因果,若无特殊机缘,又有谁能看透?祸福相依相生,只在旦夕之间。阮慈此时想起瞿昙越,只觉情祖之威实是阴柔莫测,便连自身的情感,也在其大道法则之中,遵循其所设规则而动,忽又想到,“若是杂修无法成道,情祖是如何得道的?难道……创世之后,那杂修无法成道的藩篱,已被情祖越过了不成?”
正要细问王盼盼时,王盼盼又问道,“此次你离山时,可有召他前来相会?”
阮慈被这一打岔,便收起心思,道,“未曾,恩师似乎不喜此人,昔日便不许他进比元山,在金波宗那次,让他前来,也是事先得了恩师允可。我这次要去安国,比金波宗离山门更近,让他过来似乎太嚣张了些,再说寻到何僮便要回山,他也未必来得及赶来——怎么呢?你让他前来有事?”
王盼盼笑道,“事倒没有,但我恐怕此次你就算叫他,他也要先问有什么事,若是无事相召,他是不敢来的,这个人便和他养的虫子一般,最是钻营,他越喜欢你,越想和你长久,此时便越不敢来,只会躲在洞府中祭炼那情种,炼来炼去,全炼在自己身上,反而炼出个为你不惜一切的忠仆,岂不是好玩得紧?”
说到这里,她不由大为神往,免不得喵喵直笑,一副得意样子。阮慈知道此猫性子其实最是精明刻薄,最喜玩弄人心贪念,看人计谋不成,反而蚀穿老本,当时在金波宗开设赌局谋算人心,便是一例。心中也是一动,暗道,“恩师也说他怕要有数百年不敢来见我,盼盼也这么说,难道这一段时日,会发生什么事,只是不便告诉我?或者这也是碎丹成婴的关隘?嗯,也未必如此,要修得金丹圆满,怕不是要数千年,可我记得恩师只说了数百年不敢来见我。”
如今她已分得清王盼盼何时是在卖关子,引她来问,何时是与修行有关,不能轻易透露,知道此事多数是和修行有关,便不再问,而是笑道,“未必是为我不惜一切,也许是为了得到我不惜一切,反而妨碍了我的道途。情之一字,最是让人痴狂,许多人喜欢谁,便想要千方百计地占有,却未必是只盼着对方好呢。”
王盼盼笑道,“哦?可是有趣了,你入道以来,不过也只见到一个孟令月是为情所误的,你怎么知道‘许多人’?难道是你推己及人,从自己心思反观旁人?你千方百计想要占有的,难道便是这另一半玉佩的主人?”
阮慈微怒道,“怎会只有孟令月,还有容姐,宋太子,还有、还有……”
她绞尽脑汁,想要寻找出其余情念较浓重的修士,偏王盼盼可不会被她糊弄,笑道,“我问的是这个么?喂,我问你,你占有之后,想要对那人做什么呢?”
阮慈抬手就要打王盼盼,王盼盼在舱内跳来跳去,她也有金丹修为,而且不比天录痴憨,以阮慈修行,都难以将她抓实。两人不知不觉,也在气势场中博弈起来,有了些斗法的味道。
自结丹以来,气势场中的一切,便不再是难以捉摸,需要平心静气,方能一见端倪,和实数就犹如一层纸的两面,观望哪一边都能看得分明,也因此,金丹斗法便没有筑基修士那样阶段分明,把气势相斗和实在搏斗分开,但气势场中的博弈仍是重要,以王盼盼为例,实数中看来,只是一只小猫,气势场中,却是气机幽渺,介乎有无之间,阮慈无法拿住它的气势,便无从预判它在船舱中的下一步行动,两人在舱内你追我逃,夹缠不休,直成了两道幻影,甚至连家具摆设,都受到气韵波动影响,轻轻颤抖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舱门被人猛地一推,恰好截断一道气势,王盼盼喵地一声,直摔到秦凤羽脸上,秦凤羽将它拿住,大声道,“别闹啦,法舟已离开三素泽,再打下去,这庄山百姓今年恐怕要绝收了!”
第181章 初识感应
阮慈忙收了法力,立在舟头看时,果然法舟已从三素泽往南面九国而去,空中风起云涌,似是受了舟中法力波动影响,将要有大雨落下,慌忙一挥袖子,将雨云驱散,叹道,“只是玩闹而已,这天地可真是脆弱,若连金丹修士都是如此,洞天斗法,又当如何?”
秦凤羽笑道,“正是这话了,若是在其余周天,洞天斗法,都在天外虚空之中,否则哪个大天经得住这般打的,若是打出真火,洲陆沉没都是好的,还有掘起地脉,动摇根本,将整座大天打灭的呢。便是元婴真人,彼此有了纷争,也多是派遣化身较量,或是在那气势场中对弈,真要动起手来,在人烟稠密之地,绝没有突施辣手的,要知道金丹足以影响一地,元婴可以影响一国,凡人国度多有宗门庇护,除非是要和宗门开战,将根基拔起,否则也不会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其余宗门征伐提供借口。”
阮慈筑基之后,实则也未去过多少人烟稠密之地,最多在修士坊市之中停驻,那里屋舍多少都有禁制,而且筑基修士打斗,灵气最多影响到方圆数里,自然不知谨慎,此时见己身灵炁外溢,引动天象,方才有自己突破大境界的实感,虽然微觉束缚,但也无可奈何,忙收敛气息,不安道,“庄山可有百姓居住?你们去看看,可是毁坏了庄稼,若是如此,便赔偿些灵玉,不要叫他们白忙了一年。”
捉月崖人手不足,此来是天录和秦凤羽携了些紫虚天部属,对阮慈自然言听计从,待要去时,又被阮慈叫住,嘱咐道,“你们办事细致些,若有伤损,问明田地主人,一一赔偿,可不要贪图省事,便一发全交给村长。”
那两个鲛人都是应下,腾云驾雾,往南岸而去,那里一座山脉,雄俊绵长,观其地势,乃是一条龙脉发源,隐约可感应得到山脚临泽处有一凡人村落,秦凤羽道,“这便是庄国龙脉,九国之中,共有九山九水,九条龙脉同出三素泽,供养紫精山,紫精山是东南龙脉之聚。我们要从庄山行过两条龙脉,方才到达安国。再往前走数日,便可顺路经过上清坊市。”
凡是宗门,周围多少都有凡人国度依附,弟子也多数出于国度之中,但这中央洲陆是何等险恶之地,凡人在修士跟前,便犹如刍狗一般任凭摆布,是以多数凡人国度都被宗门设下大阵护卫掩藏,与修士隔开,占地也并不甚大,像是上清九国这般,占地堪比宝云海,更有九条龙脉的凡人国度,想来中央洲陆之中也不多见。
也难怪九国虽然是凡人国度,但和四周各等宗门都有往来,还有修士家族、采矿种药、商队海船等诸多超凡力量和居民杂处,这便是擎天三柱的奢遮所在,单是九国中的权贵家族,便可为筑基修士淘换宝药,论眼界哪里是其余洲陆,乃至中央洲陆其余国度所能比拟。那两个鲛人去了数个时辰,回到舟中道,“小姐捉猫,的确惹来风雨,将灵稻刮倒了一片,这十年怕是无甚收益。不过那村里住民甚是慧黠,竟不敢受我们所携灵玉,只请小人带来村中最有禀赋的几个孩子,若是小姐有看得上的,便收录门下当个童子,便是他们的造化,若是入不了贵人的眼,也是心甘情愿,不敢生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