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黄宁笑道,“你合该与凤羽投契,都是多么爱闹的性子,只是她能闹,你却是步步行重,这也是无可奈何。不过你禀赋的确深厚,只怕在金丹境中,便可修成感应法了——刚才那话,你只是随意找个地名,却偏偏说到九国,可见其实心下不知不觉间,已是有些感应,你那失踪仆人,此刻似乎便在九国之中,既然你已提到九国,那可见冥冥之中,因果牵扯,似乎必要跑上这一趟,才能全了主仆缘法。”
不说凡人,若是那等灵感较弱的修士在此,只怕也要觉得吕黄宁所说神神叨叨,几乎是胡言乱语。但阮慈已初窥气运因果之密,却知他话中道理。此行或许有险,但若是因此便不肯去,何僮性命且不说,这一险也未必就是真正避过。她虽还未拔剑,但既然此时提到九国,心中又念着何僮,便是去上一趟,应了这因缘劫数,想来也是无妨。说不准自己拔剑机缘,就应在其中。
上清门庇护的九个凡人国度,在紫精山、三素泽之下,也是洞天真人掌顾之间,便等如是自家庭院一般,说走就走,阮慈心中存了这一念,又从返回童子口中得知,阮容果然正在闭关疗伤,又送来齐月婴口信,令她无需担心,阮容性命无忧,若有福缘,只怕这次闭关,便可直接结丹云云。便暂将一颗心放下,打算回捉月崖接了王盼盼,一道去九国之中寻找何僮。
又取出九霄同心佩,对天录炫耀道,“你瞧,这是恩师给我的法宝,贺我结丹辛苦,这同心佩可以分成两个,那,你拿着这个,我到九国以后,遇到什么都用这同心佩说给你听。”
天录哪会不认得九霄同心佩?但却从未见过分开的玉佩,当下便接过一片,和阮慈玩得不亦乐乎,吕黄宁额前不禁落下一滴汗来,他已是颇有城府,方才将讶色掩得极好,此时仍是忍不住说道,“天录,这……”
阮慈和天录一同看来,吕黄宁顿了顿,改口笑道,“这九国也并不远,你何妨去问问恩师,要不要一起随着去呢?”
天录是最愿意和阮慈一道出去玩耍的,得此一句,如何不愿?阮慈也觉吕黄宁说得有理,天录当即便飞奔去见王真人,秦凤羽见状也要同去,几人正说笑时,天录回来喜孜孜道,“慈小姐,主君许了我和你一起去。”
阮慈自然欢喜,只是又生出一个小遗憾来,便是这新得的同心佩无处用了,当下便想暂放在吕黄宁这里,也可随时询问何僮诸事,吕黄宁却不敢接,摇手道,“这同心佩只有道侣才会拆佩,我却不能拿。”
阮慈失落道,“在我手中,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说不是道侣也能拆开佩戴,也不行么?”
秦凤羽笑道,“都在九国之内,要说什么,飞剑传书不过是一刻的功夫,再说还能显化分神呢,要了此佩也是无用。可惜我和你一起去,不然你留给我,我烦死你。”
阮慈是绝不会把同心佩留给秦凤羽的,因她确实很怕被烦死,嘟起嘴将同心佩拿在手里,正要收回,吕黄宁又道,“此佩也只有修有感应法的修士最能使用,小师妹在门外千万不要随意拆送了,明珠投暗,这玉佩才从师父身边到你手中,正是心中眷恋旧主之时,它会伤心的。”
话说到这一步,阮慈才恍然笑道,“是了,可以送给恩师,让他拿几日……嗯,只是给了他,他也不会与我闲聊,又有什么用呢?”
天录笑道,“怎会呢,真人心情好时,颇是健谈的,也喜欢收弟子们的音信,我记得上回慈小姐在寒雨泽捎信回来,真人看了自己的那封信不说,还问了我慈小姐都和我说了什么,我同他说了许久呢。”
秦凤羽顿时叫道,“是了,寒雨泽都出了什么事,你还没和我说呢!”
她拿话一岔,阮慈也就忘了忐忑,因天录和吕黄宁都敲边鼓,便索性让天录把同心佩送一半给王真人,道,“和恩师说,让他特意幻一个不闭关的化身,佩在身边,随时陪我说话,不然我就不给他了,若他不要,那就拿回来还我。”
说来说去,还是怕王真人不理她。吕黄宁不由会心一笑,见秦凤羽要说话,还冲她打眼色,秦凤羽却是大大咧咧,笑道,“他不要,你送别人去——”
见吕真人瞪她一眼,方才急着转口道,“便是我方才说的,送给我,送给我!”
不过,王真人对阮慈,素来是不怎么回绝的,天录既然见到了他,便也就把玉佩成功送到,又未带回什么话,众人这才动身一道,回捉月崖接王盼盼去了。
第179章 命运之玄
虽说如今上清内外,只怕都盼着剑使拔剑,但一来修行一事,讲究随心而动,以修士闭关年限来说,便是暂且游历闲戏个数年,也不是什么大事,二来有天命云子遮掩,在阮慈正式亮明身份之前,只怕便是门中众人也不能完全肯定,道基十二的东华剑使到底是阮慈还是阮容,三来,王真人素来不喜旁人代他教徒,因此,阮慈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捉月崖去,虽说也引来众人侧目,但倒是再无迟芃芃那样的棋子,被推出来检验此时阮慈的成色。
这也是因为修士到了金丹之中,成就比筑基更不易几分,已不像是筑基那般容易陨落,各自亦是珍重自身道途,似容、慈姐妹这般人物,将来必定是门中入室弟子,等闲弟子自忖底蕴,也不敢前来顶撞。按吕黄宁所说,此时门内有资格和她们计较的,除了眼下那十数名入室弟子之外,也就是将来有望入室的那数十人了。
其余盛宗,阮慈是不得而知,但要做上清门的入室弟子,在不知其数的门人中排出明确座次,有望洞天只是最基本的要求,筑基八层、金丹八转之下,便不用去想了。如秦凤羽这般筑基九层、金丹九转的弟子,也只能说是有些希望,在门中并非独苗。要成就入室弟子,背后也要有洞天支持,像是长耀宝光天一脉,有了陈均做二师兄,想要再将周晏清扶植为入室弟子,便需要掌门一脉在背后使力,否则就只能让陈均去位,由周晏清顶上。
然则以陈均此时修为,还离不开入室弟子每年的海量供奉,秋真人此前对阮慈另眼相待,想来便是看重她在今时今日的身份,筑基十二可能任何人都未能算到,但东华剑使说话份量便是极重,还有楚真人、掌门、王真人三位,想要提携周晏清也并非难事。只是当时谁也不知道,楚真人竟是如此突然地崩逝,此刻秋真人应该比任何人都盼着阮慈早日拔剑,将掌门一脉声势稳住,甚至更带上一层楼。
也是因此,阮慈刚出门不久,长耀宝光天的侍女便已在捉月崖等候,正是鲛人琳姬,四百年过去,她容颜丝毫未变,阮慈见了她,便想起滑郎来,暗道,“四百年对鲛人来说,恐怕也就是四个月的样子。”
几人识于微时,自然和旁人不同,阮慈和她拉着手笑道,“琳姬姐姐,你如今还想抱我么?”
琳姬笑道,“如今还可抱一抱,若是再过些年,慈小姐成了元婴真人,那便真不敢抱了。”
她修为已是无限接近元婴,只是未能破关而已,因她发愿成人,未有完成之前,修为不会有寸进。虽说鲛人寿元久长,但阮慈心中却觉得琳姬也不可如此等待下去,若她活过人类修士的寿限,这宏愿是否便再也无法成真,那么便只能活活被困死在这金丹圆满的境界中了。
心下也是好奇,不知琳姬当时是为何许了这一愿,只是此时心切要见王盼盼,便未曾追问,只是说起滑郎的事,问琳姬是否已收到消息。琳姬笑道,“已得贵属传信,又逢寒雨泽封锁一事,我们鲛人部族合族迁移,本也想回去看看的,但这数百年来,洲陆大势板荡,两位郎君乃至真人也多在闭关,宝光天诸事繁杂,竟是离不得我。好容易脱身出来,又是那天劫雷云压顶,更耽搁了,今日见过慈小姐,我大约也要收拾行囊,回去一趟了。”
又道,“滑郎这小子,我走时他刚出生不久,竟还惦记着我这个姐姐。”
两人许久未见,又说起南株洲同来诸徒,这数百年来已有不少陨落,余下的几乎全数转为外门执事,只有林娴恩拜入周晏清门下,如今也有筑基中期修为,却是代表长耀宝光天外出办事未归。至于那迟芃芃,阮慈也打听了几句,琳姬道,“她出门后便未能回来,连欧阳真人身旁的蚕儿一起,都去别院驻守,此时应当已经在别院结丹了,倒是未曾听闻陨落,应该甚是平安。”
迟芃芃也是颇得欧阳真人宠爱,否则也难去那万蝶谷办差,听琳姬说起,怎地和遭了冷遇,被发配边疆一般,阮慈一时也颇是纳罕,王盼盼跳到她们身边,冷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也是少见多怪。她在筑基时得了几次机会,却没有魄力将其抓住,做不了你的宿敌,也不能做你的羽翼,又将自己的小心思漏给了老师知道。自然也就无人搭理了,结丹之后,若无其余机缘,只怕元婴无望,至于那蚕儿,出工不出力,随手也就打发去和她做伴了。”
它这几句话说得倒是透彻,阮慈弯腰把王盼盼抱在膝上摸了几下,笑道,“盼盼,你不生我的气了?”
她已是筑基十二,古往今来从未听说器修能做到这一点,且阮慈若真是器修,结丹之后,炼化东华剑恐也不过是几年的功夫,怎么都不会在这个时点要去九国寻人,再者东华剑得器修回馈,气势当会更强上几分。王盼盼最是刁蛮精怪的一只猫儿,怎会不知阮慈终究是留了心眼,并未真正器修,而王真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身为北幽洲最厉害的大妖怪,终究是被当时还未开脉的小小少女,给瞒了过去。
它心胸如此狭小,怎可能轻轻放过,阮慈来了捉月崖,先是寻它不见,后来在院子一棵树上找到了,王盼盼背对着她甩了许久尾巴,任凭怎么呼唤,耳朵都压在头顶,仿佛没有生耳朵一般,一只圆圆的头颅埋在胸前,根本就不搭理。直到此时,方才暂且息怒,但仍不肯被阮慈抱,挣扎下来,绕着她转了一圈,抽抽鼻子,嫌恶道,“这道韵味道真是臭死了!”
琳姬不由笑道,“这是什么味道,我却未能闻到。”
王盼盼道,“这我就不晓得了,她合了哪一道,只能问她自己,若是曾被人合道过,又或是有修此一道的洞天真人,或许还能辨认出些许。”
琳姬道,“慈小姐有天命云子,也足以遮掩。”
又对阮慈道,“大老爷也说起此事,按说一般能领悟道韵,都是洞天真人,自有办法遮掩内景天地,如今慈小姐只能仰仗天命云子,而楚真人又隐于虚实之间,只怕天命棋盘威能也有所削弱,若是慈小姐有什么不便,但说无妨。真人此番也令我携来些表礼,对慈小姐修行想来有些裨益,已经交给贵属了。”
金丹期中,提拔修为的宝材便不如筑基期那样易得了,因金丹以上,修士吐纳的都是灵炁,并无不同,而筑基期以下所用灵气,纯度较灵炁低了许多,十分易得,像那样能够填补一阶法力的丹药,对洞天真人来说,所耗费的也不是灵气,而是因果、气运等莫名之物。若是弟子本人气运足够旺盛,洞天真人一指点去,只怕便可将筑基初期弟子直接催化到大圆满,只是这般揠苗助长,最终妨害的还是弟子道途,因此不行此事,最多也就赠予一、二枚丸药而已,阮容在短短四百年间便筑基九层圆满,想来除了一些或许存在的杂修手段之外,这般丹药也没有少服。
琳姬既然这么说,可见秋真人所赠极厚,阮慈忙逊谢道,“未曾有丝毫回报,倒叫真人一再费心了。”
琳姬笑道,“多少人现在想送还送不进来呢,慈小姐身系周天气运,注定席卷风云,此时不过时日尚浅,且还看不出什么。大老爷能在道途初始便与慈小姐有过来往,已是十足机缘。若是慈小姐有甚么难处,只管朝我们长耀宝光天开口便是。待几位真人出关,千万再来坐坐。”
到底修为不同,虽是示好,但也不会全然不顾身份体统,阮慈心领神会,也道,“等恩娘回来,也令她来我这里玩。”
她虽不是什么虚荣自满的性子,但原本以为秋真人会有所焦急不满,不料却依旧送来重礼,言辞更可说得上是谦卑,有些得意也是人之常情,送走琳姬,犹自笑靥如花,站在树下开心了好一会儿,才对不以为然的王盼盼道,“我知道这也不过是客气话,可听了依旧很舒服。”
王盼盼竟未笑话她,只道,“她说得倒也不假,你筑基十二圆满,成就未来道祖果位,搅动周天风云,就好像是以你为中心的大风卷,这漩涡之大,足以将整个上清门包裹在内,因而门内众人便可以——也应当全数追随于你,这般镇住风眼,大家各得好处。只要你成功拔剑,那么此后门内定不会有人和你做对,此前为难过你的徐真人、欧阳真人,此时应当又是后悔又是庆幸。他们从前和你做对,在这局中自然不能占到极好的位置,但也没有做得太过分,是以终究也还能有一席之地,已是比其余门派更幸运得多了。”
它语气有些酸涩,显然阮慈筑基十二,竟还能圆满,此事并不在王盼盼料中,阮慈不由问道,“盼盼,谢姐姐在南株洲等我,她知道是我么,她究竟知道多少?”
王盼盼今日是一只白猫儿,此时扭头看了她一会,瞳仁蓝幽幽的,像是北冥洲上空漂流的冥火,片刻之后,竟未推诿,而是摇头道,“并不知道是你,但曾得大能开示,知道她所寻之人当会出现在那百年之间,在那洲陆之上。”
又轻声说道,“她只怕是琅嬛周天万年来最出色的人物,气运集于一身,任谁都以为她便是那枚破局之子,也是据此布局筹谋。只是如今看来,原来连她也不过是个引子,引出的是你这样宇宙之中独一无二的人物。因果气运之变,命运之玄,便是道祖也难以参透,更何况是道祖之下呢?”
阮慈渡劫都渡了七十多年,王盼盼此时自然已将所有惊讶消化,但凡是中央洲陆修士,性情都是坚韧无比,它也并不因此感伤抱怨,只是低声道,“此局究竟会如何终了,今日周天之内,只怕已是无人能够看个分明了。”
谢燕还受人指点,提前七百年便开始自己的布局,终于破空而去,她心中一定有一个完整的计划,能通向所求的结果,但这样横跨宇宙虚空,不知要过多少万年的对局,万无可能在事前将所有细节都一一算到。若是阮慈才是真正的气运之子,谢燕还甚至有可能不能回返,但只要最终阮慈能为她完成夙愿,那么也就不算是大败亏输。
阮慈已旁敲侧击,打听过楚真人遗言,知道他是欣然陨落,便明白林掌门、楚真人乃至王盼盼等人,追随谢燕还自然并非是对她有什么深情厚谊,只是志同道合而已,若她比谢燕还做得更好,这些人也自然都会襄助于她,王盼盼不再将她当小孩或是棋子看待,开始逐渐将隐秘诉说,便是最好的例子。只是有些事王盼盼自己或者都不清楚,又或者时机未至,或者难以启齿,便点头道,“只盼殊途同归,谢姐姐和你能得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