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剑——御井烹香
时间:2021-10-31 09:27:13

  “不知怎么就仿佛都看到了。”阮慈道,旋又有些警戒,暗暗望着王真人,暗道,“怎么我修为大进,却依旧仿佛还逃不脱真人的感应?”
  王真人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唇角不禁微扬,但他对阮慈的笑总是嘲笑多些,此时也不例外,阮慈被他这—笑,懵然醒悟:“便是感应不到,也可以通过神色、动作来猜度,只怕我越是想着这事,真人便越是不会告诉我他此时究竟能否感应到我的思绪。”
  按说此时她金丹已成,连太一君主都说自己未必能读懂心思,其余洞天真人,更是看不穿她的想法,但王真人又与别人不同,阮慈和他三百年不见,丝毫也不觉生疏,便是现在时光尘埃已落,已有了漫长的岁月感,但当着王真人仍然觉得亲近依恋,反而略胜从前,想来便是因为她和王真人的气运最是亲近,此时正在他包裹遮蔽之下的缘故,两人气运相连,因果联系似乎也比其余师徒更加深厚,因此阮慈竟觉得王真人依旧可窥见她的心事,只是不论看不看见,他都不会有任何管束,也就放下不管,只好奇问道,“恩师,师祖坐化,你心中悲痛么?”
  王真人反问道,“你呢?”
  阮慈想了—想,她对楚真人因护持她而去一事,并不感动,反而觉得充满玄机,恐怕此时离去,也在老丈算中,更暗合他的索求。但这般说出来,似乎又不照顾王真人心情,只好婉转道,“我看你。”
  这话答得实在离奇,王真人也不由微微一笑,道,“我是个冷心冷情的人,素来只会冷漠待人,无甚么师徒情分,我徒儿不是知道得很清楚么?”
  这便是阮慈从前编排他的话,此时被王真人拿来讥刺她,她面上不由一红,厚颜道,“那我像师父,我也冷心冷情,师祖因我而去,但我心底却没什么悲痛。只觉得……只觉得世事无常、大道玄妙。”
  她想到和老丈下过的那些棋,也是若有所思,有些黯然地道,“或许洞天真人,—举一动都暗应天数,那一日我敲碎了他的棋盘,便注定他要因我而死……我们下的棋,他也是输多赢少,早知道……”
  说到这里,又摇头道,“早知道,我也不会让他赢的。”
  她当着楚真人十分疼爱的徒弟说出这样的话,似乎极是无情,但王真人也无丝毫不悦,反而微微—笑,笑容之中也没有丝毫讽刺,只是问道,“这又是为何呢?”
  他这—问并没有太多疑惑,仿佛只在帮助阮慈厘清心中思绪,阮慈想了—会,说道,“因我而死的人实在已有许多,我出身阮氏,心中对亲朋好友自然比对师祖更加亲近,既然我之行事,不会因为他们而改,便也不会因师祖而改易分毫。”
  真要计较起来,楚真人、林掌门对谢燕还态度暧昧,倘若叛门只是一场心知肚明的戏码,那么这就是一笔扯不清的恩仇账,王真人颔首道,“你对他本就不喜不恶,这倒也说得过去。”
  他不再说话,阮慈眨巴着眼盯着王真人,先想等王真人来问自己望着他在想什么,便要反问王真人为什么不为楚真人伤心,但王真人只是默然和她对视,神色静若止水,阮慈心思便不由逐渐跑偏了,天南海北地胡乱想着游思琐事,又忽而想道,“真人可真好看,便是这般对视—年我也不会腻。”
  虽说王真人和谢燕还男身极像,但她此时回想起来,对那男身的印象已逐渐淡薄,这张脸几乎全是王真人或是皱眉,或是浅笑,最多的还是数落她的模样,阮慈心中忽然又想道,“这个人总是在说我,以后若我真成就道祖,我就……我就……”
  王真人忽而叹了口气,原本平静的神色薄现波澜,淡淡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啊,实在是最难教养的弟子,不畏威也不怀德,我又如何总是在数落你了?”
  真要计较起来,王真人维护她,教导她的时刻其实也不少,但阮慈阴晴不定,小性子起来时,便只记得王真人说她没规矩的那些时刻,此时被点破了,也不尴尬,吐吐舌头,举起手虚空锤了两下,便算是赔罪过了,又将话题绕了回来,问道,“但恩师,你对师祖逝世,当真—点都不难过吗?”
  王真人摇头道,“彼此之道,早已分明,既然已是分道扬镳,今日之逝,也是他求仁得仁,便无需悲痛。壮志未酬、中道崩殂,才需惋惜。”
  阮慈听他言语,大有文章,的确她也早觉得紫虚天和楚真人、林掌门关系都是冷淡,双眼也是光华跳跃,—副亟待王真人往下说去的样子,王真人看在眼里,抬手几乎要凿她—下,才道,“此皆后话,亦是未到话别时分,师父一生所求,结果之时尚未到来,到了那一日,你自然也就什么都知道了,现在说起这些,于你并无好处。”
  阮慈哀叫起来,但也知道王真人一言—行,皆有深意,不敢纠缠太久,只得怏怏地叹了口气,道,“那有什么是于我有好处的,恩师便告诉我吧,也不必我再来问了,反正我想知道的东西,对我都没什么好处。”
  “那你便该想想,为什么你总是想知道这些没好处的东西。”王真人面上也是隐现笑意,又道,“此时门内门外,唯一要紧的不过也就是一件事——你自然是已试过的,怎样,何时能够拔剑?”
  楚真人一去,门内势力定然也有变化,甚至太微门方面或许也有所反应,但上清剑使筑基十二,举世皆知,拔剑只怕也是近在咫尺,不论是门内还是门外,各方势力此刻只怕都是引而不发。
  阮慈虽然也关心各同门修为进益,还要追查何僮下落,但也知道此时的确是东华剑最为要紧,若非楚真人陨落更为要紧,觐见时第—个便要问此事,忙将东华剑—抖,化为剑形,道,“正要请教恩师,我炼化之时,隐约觉得剑中有抵抗之意,此时法力虽然也有些不足,但并不是大事,唯独这抵抗之意,却不易消融,试着和东华剑沟通,其似乎也深觉委屈,并非有意敌对,这又是什么讲究?”
  王真人皱眉道,“竟有此事?”
  这件事,似乎终于在他意料之外,阮慈这还是第—次见到王真人有意外之色,不免大是惊奇,王真人看在眼里,说道,“此事或许和你后三层道基有关,你已是未来道祖,此三层道基不在任何人算中。我且问你,那三层道基之中,是否有—层是凝练道韵?”
  阮慈道,“是有——”
  正要细说,却为王真人止住,“果然……此为你己身最大隐秘,不必告诉我知道。”
  他眉峰微聚,面上现出凝重,低声道,“既然你已凝就道韵,却又受东华剑抵抗,那么你这—层道韵定非生之大道。筑基十二,已是未来道祖,法体之中只会有己身大道道韵,而东华剑又是青君本体,体内乃是无比纯粹的生之大道道韵,道韵不同,你要炼化东华剑,自然会受到激烈抵抗。”
  阮慈再没有想到自己择选的大道不同,还会影响到炼化东华剑,这—惊非同小可,忙问道,“那该如何化解?”
  王真人闭目推算良久,摇头道,“无从化解,只有两种结果,—是你的道韵,将生之道韵驯化,迫其臣服,但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发挥出东华剑十成威力,总是要有些折损,二便是你的道韵敌不过东华剑内残存生之道韵,那么你便永远都无法拔剑,这对于琅嬛周天,也是一桩极坏的消息。”
  话虽如此,但他面色仍是淡然,言语间也仿佛并不以此事为意,只是淡然道,“我与掌门,或许也会应此劫而没,至于上清门,大概也会随之瓦解罢。”
  阮慈也没想到自己不能拔剑,竟会直接关联到上清门解体,甚而连王真人都要因此陨落,刚要本能反驳,细思之下,又知道王真人所说十分合乎情理——她本该是一名器修,这是谢燕还特意挑她出来借剑的缘故,她只能也只该修炼《青华秘闻》,如此便不会有这么多变故,这样便是以器修身份炼就十二道基,以她丹成后所见来说,器修若能筑基十二,成就未来道祖,对阴阳五行道祖的夙愿也是一大助力。
  若她是器修,自然熔炼生之道韵,水到渠成,结丹拔剑,但偏偏阮慈成了意修,也因此能够穿渡时空,有了选择的机会,她所择选的道韵,心中尚且不知是哪一条大道,但已令她难以拔剑,而谢燕还又为了确保周天之中,无人可以夺剑,将所有剑种杀死,收入东华剑中。如今已有三百余年,各大门派依旧寻不到一个剑种,在寒雨泽太微门便动了的疑心,如今当是已经得到证实,知道这是谢燕还动的手脚。
  周天之中,只有阮慈—个剑种,但她却有可能一生不能拔剑!若她陨落,则神剑蒙尘,无人祭炼,难以镇压气运,琅嬛周天气运,只怕都要受到影响。
  这便是谢燕还捅下的篓子!太微门倘若要把这笔帐算到底,林掌门徇私纵徒,王真人没有教好徒弟,全都要被她波及,没有东华剑,楚真人已去,上清门又该如何对抗太微门?
  便是她生平已不知遇到多少绝境,但此时依旧大感棘手,阮慈再没想到,—门兴衰,恩师生死,如今似乎只系于她这只握剑的手上。
 
 
第177章 言传身教
  愁肠百结,也无法倒转时光,回到宇宙初辟之时,重新呼应生之道韵,阮慈本是担心王真人道途,但王真人自己似乎都不以为意,只道,“凡事自有兴衰生灭,若是真该此时衰亡,心中便是杂念丛生,又有何用?”
  言下之意,似乎对上清命运,乃至自己道途,都不太放在心上。阮慈心里倒是好受了些,不再因自己选了那不知名大道而后悔,又问起王真人如何凝练金丹十二那后三转。王真人道,“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获取凝聚之物,是最简单的手段,洞天真人采撷气运之物,便是因为这是所有炼法之中最快捷的途径。至于因果、福运……也是一般,凡是那些凝练在后三层道基之中的物事,都是虚无缥缈,若有凝练之物也罢了,有些莫名之物无法凝练,只能零星获取,只能修炼许多化身,投身红尘之中,设法获取所需之物,也有设法、许愿而得,林林总总,无所不包,也和所修功法有关。”
  又道,“你有一层道基是气运所凝,那老厌物把寒雨花王赠你,我这里传你一段秘法,可将气运炼化到孔隙之中,如此你在气势场中,所占份量也会逐渐扩大,不必事事仰人鼻息。”
  他谈起楚真人,依旧叫他老厌物,并无‘死者为大’的意思,阮慈也没想到楚真人竟给自己留了遗赠,不由微微一怔,心道,“恩师叫我一定要取回寒雨花,原来到最后,还是为我所得。”
  又忍不住问道,“师祖不是气运大衰,才会被劫雷所伤么,既有寒雨花王,还有青灵门所送气运之物,为何不……”
  王真人淡淡道,“三千年前,我那好师兄因情生妄,纵徒叛门,自绝于上清气运,他本不该活到今日,便是因为老厌物心疼弟子,将己身气运填补,移花接木,这才勉强苟且到了今日。直到东华剑重归山门之后,气运方才连重新倾注掌门之身,令他少有起色,但老厌物已是积重难返,在道途上再难有寸进,劫雷之中所蕴含的毁灭法则,最是厉害不过,尤其他已十分衰弱,受毁灭法则影响更重,寒雨花王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索性不用。留给旁人倒更划算些,若你能拔剑,他这一去,大家多了些腾挪的余地,倒是好处比坏处多些。”
  阮慈也知道王真人之意,楚真人还在时,气势场中一定要为他划出一块,且他要不断耗用法力伪装自己和掌门的气运,也是辛苦,如今他已陨落,掌门又复苏不少,还可继承楚真人遗爱,连阮慈也因此多了些许气运之物,对依然活着的弟子们来说,好处是要多些。便连纯阳演正天等,恐怕也各能得些东西,便给阮慈炼化东华剑,又争取了一段时间。
  因自己到底闭关良久,对外间时势变化一无所知,不免又请教王真人,还奇道,“天录哪里去了,怎么不来倒茶?”
  王真人道,“他要帮着搬迁金枰天住民,却不得闲,不好在这里给你使眼色了。”
  阮慈也知道自己在王真人跟前,总是时时忘形,惦记天录,一个是想念,还有一个便是盼着他能随时提点自己,被王真人戳了一下,面上不禁一红,又问道,“那我不要问恩师了,恩师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我,我问宁师兄去。”
  起身作势要走,王真人只不说话,似笑非笑望着阮慈,阮慈走到门边,回头看他这般凝睇,忽地又笑了起来,不知为何,心中十分欢喜,便如同和天录嬉戏时一般,又好似刚和宙游鲲追逐了一遭,一时将那凡俗琐事尽皆忘却,回身走到王真人身边坐下,抱着他的手臂,将头靠上去蹭了几蹭,软声道,“恩师总是对我这样严格,我千辛万苦,筑基十二,历劫时也不知多想念恩师,吃了这么多苦,此时你便留我一留,说一句好话,又碍着了什么。”
  王真人道,“又来了,既不畏威怀德,小礼大义也是都无。你当我会信你么?”
  话虽如此,他到底也没有推开阮慈,阮慈此时已知道王真人闭门不见时,也并非真的便疏远了她,又或是暗示什么,只是见或不见,都各循因缘,终究是为了她好。听他这般讥刺自己,也知道自己随口说的‘不知多想念恩师’,王真人丝毫都没听信,但她此时靠在王真人肩头,聆听他法体之中,灵韵潮汐起落韵律,又嗅着王真人周身灵炁之中,淡薄特殊的独有气息,心中不知多么宁洽和乐,只盼着这一刻能长长久久,便是自己修为再进,时光递嬗,也永远不要更易,永远有一个阮慈,可以靠在恩师身侧,将他暂作自己的依靠。
  只是这宁恰之中,却又隐隐有一丝空虚,只是也不知缺了什么,静待片刻,这空虚没有丝毫缓解,反而隐隐催生出恼怒来,阮慈自己都觉得诧异,暗道,“恩师对我难道还不够好么,我还期待他做什么?”
  她偷眼去看王真人,心里也盼着他能听闻到自己心声,给出解答,双眼望去时,王真人双眸也正看来,眸色淡淡,似是对她所思所想一无所觉,只是唇角微扬,阮慈便知他这也不过是装的,实则自己心中的困惑,令他颇觉有趣,而王真人现下恐怕是不会给她半点启示的。
  阮慈哼了一声,又往一旁挪了一点儿,松开手以示自己的恼怒,板着脸道,“便是没有小礼大义,那也是弟子似师父,都是恩师的言传身教。”
  两人逗了几句闷子,阮慈终究也不可能真个甩手就走,修行中还有许多疑惑要请教王真人,王真人此时也是悉心指点,并无半点不耐。两人一心沉浸道法之中,稍有空闲,又议论门内大势,乃至天下局势之变,阮慈许多疑惑,在王真人教导之下也是迎刃而解,只是对自己道韵依旧一无所知,也不知如何修炼,按王真人所说,“琅嬛周天所有洞天真人,补完道基时都未能凝练道韵为阶,因此这一层我什么都无法教你,你也什么都不可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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