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能弈棋,一招落定,功在千秋之后,阮慈此时只窥见些许隐秘,已有余韵无穷之感,刚要静心体悟,心中又是一动,只觉得紫精山方向传来一股隐晦波动,不由十分纳罕,手握玉佩,传念问道,“门内有人结婴……难道徐少微和太史宜之间,勾连已是如此深厚了么?”
第284章 三人游历
和洞天异象不同,结丹、结婴若在洞天之中,是不会有异象流露到外界的,只是修士结婴时吞吐巨量灵炁,会让洞天有一丝荡漾而已。阮慈所感应到的洞天波动,正来自纯阳演正天方向,因此有此一问。王真人处耽搁片刻,也传来一道神念表示肯定,“太史宜在南株洲并未杀她,很可能并不止是两人对周天大劫见解一致,而是被徐少微以秘法勾连气运因果,这是她替命金铃的一种妙用。”
原来替命金铃除了替死一次之外,还有这般用处,阮慈也是开了眼界,想想的确这也合理,这毕竟是洞天真人全力炼成的法宝,倘若只有一种用处,也当不得徐真人如此煞费苦心。因此也是点头一叹,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徐少微一面,和她好好算算九国的那笔帐。”
王真人淡然道,“她自然不会主动去见你的。”
阮慈道,“此后她行动是要小心了。”
虽然一切际遇,莫非前定,从结果而言,阿育王境她并未伤损什么,但天录之死依然令阮慈耿耿于怀。她不会特意追杀徐少微,也是看在周天大劫份上。而此子若是知情识趣,也不会给阮慈翻旧帐的机会,只怕此后便是低调办差,累积功行,为大劫之日做准备。或许会去燕山找寻太史宜也不好说,徐少微欠了他那口先天阳气,阻了太史宜的道途,这其中恩怨难分,说不清到底是谁欠谁,也不知道徐少微准备如何偿还他了。
没得热闹好瞧,也不过是议论几句,阮慈盘膝将那即将消散的体悟细心琢磨一番,便携了王盼盼一道往九国方向过去,王盼盼也在参悟太史宜破境时所展露的那一丝天魔大道,半日方才回过神来,一人一猫说说笑笑,飞得很慢,到了夜间,还在山水间赏月听风,尽享那仙家逍遥。第二日方才到了此前和沈七会面的所在,阮慈道,“咦,前面好多人呢。”
她这般游历,神识不会铺开太大,因此飞到这里,才感应到前方境况,又寻找沈七,片刻后有些惊喜,笑道,“幼文也出来了,黄泉瘴气定是发生了什么变化。”
因便在神念中招引二人前来相会,只见沈七遁光彗星般投来,而姜幼文的遁光却是若隐若现,阴柔十足,若非阮慈修有感应功法,决计是发现不了。
她和沈七此前见过,如今和姜幼文相见,自然又是一番喜欢。姜幼文此次化为一名圆脸幼女,憨态可掬,手腕也是肉嘟嘟的,惹人怜爱,看着十分天真烂漫,见到阮慈十分振奋,笑道,“慈师姐,一别数百年,我已厉害了不少,但你却比我更加厉害,去了那样多的地方,经历了那样多的世情,这是令我最羡慕的,快快将你的见闻说来听听,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和沈七又是另一样的性子,阮慈笑道,“这是自然,不过还是要先问一问,前面怎么回事,忽然多了那么多人盘踞在半空中,几乎又要形成一处小集市。”
沈七道,“这是及时逃出来的,有那些没逃出来的,或许都陷在瘴气之中了。燕山有人破境洞天,激发了中央洲陆的魔道法则都是上涨,这处黄泉瘴也突然更加浓郁兴旺,最深处竟似乎生出了些许不测变化,我和幼文是恰好计议了在外间等你,因此早已出来,瘴气浅层有些修士见机得快,也逃出来了,其余修士现在全被封在瘴气深处,应该已是化为妖鬼盘中餐了。”
阮慈也没想到太史宜破境洞天,竟会对此处的险境造成影响,果然修士能为越大,一举一动间,也会对周天大局带来不经意的改变,其牵动因果自然也是越来越多。因点头道,“那我们便往九国中去玩玩,不凑这个热闹了。”
说到此处,便看了姜幼文一眼,姜幼文笑道,“好好,我保证不在你们上清门的地盘乱来便是了,师姐忒地瞧不起人,我如今也不是见人就毒,若是修为不够,还入不了我的法眼呢。”
阮慈看他距离金丹巅峰也只有一步之遥,便知晓他也在完满金丹关隘,倒是沈七似乎还不到这一步,因笑道,“你若要乱来,我为你备好的表礼可就没有了。”
三人便一起向九国飞去,一路上谈天说地,尽叙别情,姜幼文从恒泽天离去之后,果然受到鸩宗格外重视,他是鸩宗古往今来的道统之中唯一一个能见识到道祖层次博弈的弟子,因此鸩宗对其也是倾力培养,灌注多重毒液,又授其《毒经》,再带他前往鸩宗素来秘不示人的毒之绝境,那处也是凶险无比,不但入内历练的弟子各有绝毒,还有天然生成的浓郁毒瘴,有许多只有晋升元婴才能应对炼化。便是以姜幼文的修为天赋,入内也只能说是有两成胜算,仍旧有极大的可能会陨落在其中。
然而这就是琅嬛周天培养天才的方式,绝不会因其禀赋便令其安居门中,远离危险,越是出众的苗子,便越是要承受风雨。姜幼文在秘境呆了四百年,这期间将前往其中历练的弟子全都杀死吞噬,出来时已是金丹中期,更将绝境中多数毒力汲取炼化,只剩下非元婴期不可触碰的六大毒力,留待异日再收。
像他这样本就有一身本事的天才弟子,心机又是不弱,手段还诡谲难防,在同境界间实在是难寻敌手,而且这毒道有个特点,便是最擅长以一敌多、以弱胜强,那些平宗、恩宗、散宗,只要惹得姜幼文不快,顷刻间便是满门倾覆、遗毒无数,倘若他愿意,不知要造下多少杀孽。但好在姜幼文也知收敛,鸩宗欺软怕硬,来来回回只有一招,若是这一招破解不了,那么来再多人也是无用,但倘若遇到了底蕴深厚的宗门,可以不惧毒力,那么他就只能悄然逃遁。这种修士,最怕惹来众怒,因此他虽然在江湖中行走多年,但多是有的放矢,很少殃及无辜。饶是如此,手中也收拢了不少人命,修为更是飞快提升到金丹巅峰,此次前来黄泉瘴气,便是要从黄泉瘴气核心之中,提取出一段黄泉毒力,以为圆满关隘所用。
“小弟这关隘,恐怕也不会有人重复,因此也就直说无妨了,我要找全九九八十一种未曾拥有的奇毒,方才算是圆满了关隘,若是毒力过弱,也是不成。这些年间不过是寻到四十几种,说不得将来还要扬帆出海,去海外碰碰运气。”
这关隘也可说是十分苛刻,姜幼文却淡然处之,只道,“我修为得来得易,关隘就会更加艰难。这也是自然,四十几种已是在秘境中搜寻到了极致,说来还要感谢太微门征伐无垢宗,使得天下灵炁动荡,瘴疠爆发,越是凶险的瘴疠,便越容易提炼生化出诡谲奇毒,这黄泉瘴如今这般旺盛,核心处法则一定极为浓郁,慈师姐,七哥,待入口处瘴气稍淡,你们便助我入内,取到此毒,小弟必有报偿。”
阮慈自无不应,又笑道,“我知晓你收了不少奇毒,但也不用尝试了,道韵护体、百毒不侵,你换了哪种毒力都是毒不倒我的。”
姜幼文一伸舌头,颇是可爱地道,“虽说如此,但也总想试试,师姐便让我试个遍罢,不然我心里老放不下。”
原来他在叙说之时,不断地以毒力渗透阮慈的护身法力,却总是不得其门而入,沈七竟一无所知,被阮慈挑破,姜幼文还不曾羞赧,沈七先赞道,“幼文厉害,若你对我有歹意,或许我会落于下风。”
姜幼文摇头道,“你已知我会使毒,我对你没有敌意时还好,若我想要下毒,你会有所感应的。”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沈七神色一动,忽地拔剑往身边虚空处一斩,姜幼文道,“瞧,剑气也可以阻碍毒力,至少是这种毒力。待到元婴期,一切行动都会自然被己身灵炁遮护,想要下毒便只能通过神念,往心灵缝隙中去下,但也要做得极为小心。洞天真人该怎么下毒,我便不晓得了,瞧着慈师姐以道韵防范我,那么我想应该也是以道韵去下毒吧。”
阮慈沉吟片刻,道,“当是如此不错,所谓毒力,不过是极为狂乱纯粹的法则,对他物具有极强的破坏力,若是参透毒之道韵,或许便可采下一些本身就处在极端、狂乱中的浓郁大道法则,和毒之道韵相合,攻伐敌人,引动敌人周身道韵不稳,不过敌人也会用自己的大道予以还击,这种层次的交手,便不是你我如今修为可以完全想象得出了。”
姜幼文周身一震,倏尔盘膝坐下,闭目参悟起来,沈七和阮慈相视一眼,同时停下为他护法,数日之后,姜幼文方才嘘出一口长气,起身对阮慈行礼道,“多谢师姐教我,我心中对大道体悟也不觉增长了许多,虽然还未完全琢磨清楚,但已感到少许征兆,或许元婴之后,便可触碰到毒之道韵了。”
这指点之恩,对修士来说,比甚么重礼都要来得感激,姜幼文因此对阮慈更加亲密依恋,又说起那时间灵物,道,“这也是我在游历时发现的一处诡奇瘴气,凡是陷入的修士,回来时都损失了些许寿元,我料着那瘴气中恐怕还有极其少见的时间之力,那么本源便一定可以提取时之毒力,只要经过我宗心法调理,大毒便是大补,想来定可给师姐派上用场。届时我得奇毒,师姐得了灵物,岂不是两全其美?”
因又道,“自师姐传话说想要搜寻时之灵物,我游历江湖时也异常留心,但往往得到消息,追寻而去时,此物早已被他人买走。仿佛隐隐中有一股力量在和师姐做对,不欲令时之灵物落入你手中,因此这时之灵物,已是这些年来找到最有希望的线索了。”
这些年来,李平彦、苏景行乃至瞿昙越,都有送来一些蕴含时间法则的灵物,只是这些灵物法则之力极淡,根本不足以引动功法,上清门留心收来的一些灵物也是如此,如西荒宝库宝葫芦,金波宗旧藏那般的灵物,已是难以再得。阮慈心中也有些纳罕,此时听姜幼文这么一说,方才释然,眉头一挑,淡然道,“由得他们去,该我的,总是我的。”
她道,“我们便在九国游历一段时间,待瘴气稍微平息,便入黄泉瘴闯上一闯,之后去你所说的那时间瘴内,再得一种奇毒。”
沈七横竖也是无事,也愿和他们同行,三人计议停当,便先往九国中落去,一边游山玩水,一边谈玄论道,彼此均觉颇有进益,待到数月之后,阮慈感应中黄泉瘴稍微褪去,这才往入口赶去,准备探一探个中虚实。
第285章 无形丝线
此时的九国,出入已不像是阮慈上回来时那般随意,因局势更加动荡不安,且瘴疠爆发之故,九国大阵已比从前加固了数倍,反而将良国一带原本被瘴疠侵蚀的所在都已澄清,阮慈还特意带着沈七与姜幼文故地重游,说起自己被太史宜劫掠去燕只山的往事。但那处魔巢已去,连黄土都被灵植覆盖,这灵植似有特殊功用,不但能锁住浊气,而且对魔念、瘴气十分敏感,三人刚现身时,只见所有花儿都向着远处大阵方向,但姜幼文一现身,便有不少花儿转头朝向他发出黄光,虽无伤人之能,但却像是一种警示。
沈七见多识广,笑道,“这花也就只有一些老宗老派有传了,遇到魔气便会放出红光,这些年来魔门势大,小宗可不敢种植。倘若此花遍布天涯,任何一丝邪气都被查知,想要围剿魔修,那就再容易不过了,和如今局势颇不符合。”
上清门自然无惧魔宗寻衅,阮慈道,“这花儿对瘴疠之气也有反应,其实这数百年间是很实用的。特别适合为这种大阵查遗补缺,幼文身上的黄泉瘴气息其实已经颇为浅淡,但它们还是有所回应。我看九国边境都应该种上一些,若有泄漏,便早些加固阵法,否则瘴疠如此次般骤然爆发,阵法若是抵挡不住,对凡人来说便是一场浩劫。”
沈七对凡人性命并不在意,姜幼文道,“凡人如同野草,便死了一些也不妨事的,不过十数年就又生长起来,他们也记不得前事,更不会对门派生怨。照料得太过周全,反而容易生出不满之心,依我看,师姐心太慈了。”
鸩宗虽然并非魔门,但行事风格也十分类似,听姜幼文这样说,托庇在鸩宗门下的凡人国度,必定不会太过繁盛。阮慈听了也并不生气,道友间求同存异,他们均为了探求大道隐秘走在一起,这是交友的根基,至于其余为人处事的见解,自当各放异彩,不存是非。姜幼文所说也未必就有错了,凡人若被保护得太好,对大阵外的艰险一无所知,便和南鄞洲一般,凡人势力极度膨胀,挤占修士灵炁,但在大劫来临时却无法提供丝毫助力,最终也只是在极度的落差中痛苦死去。
不过这也只是姜幼文的看法,阮慈道,“我名字里便有个慈字,仁慈些也没什么不好。再者,上清门和鸩宗也不一样,你们鸩宗想要弟子带些狠毒,所以自凡人国度便开始塑造这样的思潮氛围,你说凡人如同野草,但你心里那些根深蒂固的念头,却是由野草滋长而来,在你还是凡人时便潜伏在你心里,永远也无法拔除呢。”
她若是谈些大仁大义的话语,姜幼文只怕还要撇嘴,但如此一说,他便觉得很是新鲜,琢磨了许久,方才道,“如何就拔除不了呢?只是没有必要而已,若是有了诉求,我甚么都可以改,又何止是一些做人的道理?”
阮慈笑道,“倘若你什么都改了,那你还是你自己么?幼文,你修为提升突飞猛进,但却从来都在绝境中历练,只了解到修士性情,在争斗中那最极端的一面,却不晓得真实的天下是什么样子。若把你也视为一道奇毒,那么此前在绝境中,便如同是在熬煮自身,或许这便是你师长的用意呢,唯有将自己的心性淬炼得偏激毒辣,才能驾驭大道法则在最激进、最不稳定时的状态。你以为一切都出自你自己,但其实身上却牵满了无形的丝线,这推着你一步一步往前走的大势,其实便操纵在你心里以为是暮气沉沉的师长手中。”
不止姜幼文,连沈七都是有所色动,沉吟良久,方道,“阮道友说得有理,我每在山中,便常常觉得如陷囹圄,毫不自由。出门游荡,也是因为想要寻到机缘,有一日能斩去这些束缚着我的无形丝线,真正的剑修,手中之剑便是心中之剑,可破除万法,斩去玉池枷锁,这才是剑法真正的上境。”
他眉宇间油然现出一股锐气,周身气势也是一新,显是对道途又有了新的展望,这便是财侣法地之用了,修道人想要成就上境,师门善法、无穷灵炁、充沛宝药,还有那互相磋磨见解的益友都是缺一不可,三人聚在一处谈玄论道,已并不在法力周转之类的小事,而在于明志明心,以阮慈眼界,哪怕只是闲谈,三言两语间这偶然的点拨,也能让沈七和姜幼文受用无穷。
对阮慈来说,这两个出类拔萃的金丹修士在道途中所遇疑难,也仿若是一面镜子,令她见微知著,对天下修士的生活更加了解。此时她心中便是想道,“哪怕沈七和幼文已是如此出众,更得宗门大力培养,但仍是难以接触到道韵皮毛,更对人心思潮一无所知。他们尚且还未意识到虚数的重要,而若是在金丹期中没有底蕴,到了元婴期,想要弥补便是难了,修行便会比旁人慢上许多。两相比较起来,容姐和凤羽虽然修为提升得较慢,但容姐几次险死还生,又去过绝境之绝,也和柳寄子气机交融……她对虚数的了解要比沈、姜更多,凤羽和我一起去了阿育王境,也见识了那虚实之间随意转换的因果,她们在金丹期或许耽搁得较久,但一旦迈入元婴期,触碰到道韵之后,便是高歌猛进。只要在周天大劫来临之前登临上境,对周天来说什么时候都是一样,反而是容姐她们这样对自身更有益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