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吟一声,身后剑光腾起,宛若一道彩烟,在空中婉转婀娜,如大蛇小龙一般,彩烟灌向哪里,那也有金丹修为的妖鬼便连吭都不吭一声,当即消融在彩烟之中,丝毫减慢不了三人遁速。那彩烟速度又是奇快,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犹如一朵朵彩花盛放,紧随三人前行,甚而人还未至,剑光先落,为三人将身周清扫出了老大一片空地。
剑修便是如此,只要修为胜不过,便几乎没有逃脱的余地,只需要一剑便会被其了结。沈七的剑又是这样的快,阮慈在气势场中可分辨出剑光节律,并非随心所欲,而是从这一点到下一点,永远都取在一个恰当的时间,将气势重新提到巅峰,又从剑下亡魂之中汲取某种真髓元气,令己身气势更足。旁人看来柔美妩媚的彩烟,对于剑锋所向的目标来说,却是浩浩荡荡,无法躲避的滔天剑势。
到底都是资深金丹,哪能没有一身本领,都是精通以战养战之道,从战败者身上掠夺元气,自身法力却是消耗极小,否则哪支持得了这么多剑。若是旁人,只怕早就法力不继,沈七却是越杀越是兴奋,清秀容颜上腾起两团红晕,便宛若彩烟一般妩媚多姿。那彩烟还裹挟着不少乾坤囊往回丢来,都被沈七收了起来。
阮慈只顾着催动玉簪引路,对这些妖鬼是不搭理的,只是到了此地,幽冥法则已是极为旺盛,几乎压倒了其余所有法则,身下冥土都自行冒出汩汩的黄泉之水,那避瘴符几乎才维持不到一柱香,便耗尽法力。阮慈道,“这样我们的符坚持不了多久的,我来助你们罢。”
她神念转动,一瞬间道韵已是遍布全身法体,将幽冥法则往外排斥,又取出两枚玉珏,掷给二人,道,“用法力激发。”
她在南鄞洲炼化念兽时,道韵已经满溢,往东华剑中输入许多,此时便随意转化为护身玉珏。这避瘴符要好用多了,只是维持自身的话,几乎没有损耗,毕竟幽冥类道韵在此地无人主持,只是凭借本能扩张而已,但阮慈却是有意识地御使太初道韵,二者差别还是很大。不过一旦被太初道韵笼罩,也就等于是将生死交予阮慈一念之间,便是自身许多念头,或许也都逃不过阮慈的感应。
姜幼文毫不考虑,立刻激发玉珏,珍而重之地将其收入怀中,沈七洒然一笑,将玉珏挂在腰间,注入法力,也未有丝毫犹豫。阮慈道,“四周还有许多妖鬼正在过来,瘴疠中竟生化出这么多怪物!这鬼王调动大兵前来阻拦我们,自己却并不走动,想来是有所图谋,我们快些。”
姜幼文道,“师姐可是疑心他要凿通黄泉,将此地永久化作一处幽冥秘境?”
他的确聪颖,并不和沈七抢活儿,否则若是毒杀妖鬼,对他功力更是补益。当然沈七也已看出这点,才会自告奋勇,这两人无愧是盛宗中出类拔萃的弟子,三人毋需言语,已有默契。阮慈微微点头,道,“这鬼王此刻应当是金丹巅峰修为,未通黄泉,便是瘴疠再重也很难化生元婴妖物。但幽冥之气已是如此旺盛,倘若被他凿通黄泉,那一瞬间幽冥本源的奖赏回馈,或许便可助他跨过瓶颈,冲上元婴。”
但凡是大道法则,都有扩张的冲动,若能将瘴疠之地固定成幽冥秘境,道韵自然会有丰厚回馈。姜幼文点了点腮帮子,道,“若是如此,你们上清门可要着急啦,那我们再快些罢,我可不想师姐着急呢。”
若不是王盼盼被掳走,阮慈说不定还不会进去,但此时却不愿再耽搁下去,感应到前方气势渐成,她道,“幼文,你那毒发作了吗?”
姜幼文道,“那鬼王十分狡猾,我的毒力被他转嫁到某个傀儡处困起来了,他神念好强呀,师姐。”
阮慈哼了一声,冷笑道,“强么?强也别想在此放肆。”
因此事是为了营救王盼盼,她便没有动用九霄同心佩,不过这瘴疠深处究竟也并不广阔,鬼王就在前方千里处,可以隐约感到还有上千气机正在飞快靠近,都是被鬼王驱使而来的金丹妖鬼傀儡。沈七还以为阮慈要动用东华剑,正欲收回剑光,却被阮慈止住。两人都是一边飞掠,一边用尽各种手段观照阮慈,却未见她有丝毫动作,只是伸手往前轻轻一掐,道,“成了。”
姜幼文大奇道,“成了?可……可……难道是因果神通?”
他这样问,自是因为不论是法力还是气机,都不见有何波动,又没有修有感应功法,对鬼王处的气机变化并不分明。沈七感应要比他强些,皱眉道,“那处气机的确停了,便连四周……”
“呀,四周的傀儡也都停在当地,不再前行了!”
姜幼文兴奋得双颊通红,双手握拳放在胸前,叫道,“师姐神威通天,这是什么维度的手段,竟能隔了这么老远奏功!”
阮慈微微一笑,见沈七也好奇看来,才说道,“便是道韵神通,不过我知晓得也十分粗浅。”
便不再备细解释,二人知机,也不好再问,没了阻碍,遁速更快,很快便到达瘴疠最深处,远远便望见了一处小小池塘,池塘中汩汩冒出黄气,其上似乎修筑着一座水车正缓缓转动,更有一人躬身做开凿姿态,只是动作凝固在了半空。姜幼文欢呼了一声,叫道,“瞧!他沉在塘里的便是转嫁我神念毒力的傀儡。哼,原来我的神念之毒也不稀松,竟要靠黄泉抵御!”原来他一直暗中介怀自己的神念之毒不够猛烈,未能攻破鬼王防备。
阮慈双目掠过,感应全开,片刻后面色一变,掠向水车,叫道,“还好我们来得及时,再差半刻,真要给他凿通黄泉了——连献祭转生轮的真灵都准备好了,这鬼王端的厉害。”
她伸手从水车轴中吸出无数光点,那些光点大多都只有米粒大小,飘飘洋洋,向外投去,细看之下都是妖鬼模样,沈七道,“不要被他们走散了,一会还要打。”
他向阮慈方向看了一眼,姜幼文也好奇地看了数眼,却都并未叫破。阮慈也没有在意,只是伸手让一团栲栳大的黄光栖息在手中,望着黄光中那载浮载沉的残尸微微皱眉,暗叹道,“盼盼……她未死以前,原来也挺清秀的,是个可爱姑娘。”
第288章 幼女服毒
若是阮慈未至,光靠沈七和姜幼文,想要在鬼王凿通黄泉以前将它拿下,只怕还有些艰难,但阮慈既然来了,那便又不同了。这些妖鬼固然各有长处,如鬼王便强在神念天赋,但不论如何,在金丹境界根本就无法防范道韵攻击,更何况阮慈的道韵还是如此霸道。她亦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只要将一个生灵心中所有情念全都掐灭,那么对方便如同死去一般,现在鬼王的法力其实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但被她道韵盘踞在神念之海中,却是一念不起,心平气和地瞧着众人施为。他完全理解三人正在破坏他的计划,之后可能就要陨落,但不论是反抗、顺从,都是情念的一种,没有情念,便不会有相应的举动。因此虽然活着,但也犹如死去,直到阮慈撤去道韵,情念缓缓滋生,方才会恢复行动能力,但原本的鬼王或许是再也回不来了。
阮慈炼化情念之时,顺势也就将他的识忆粗粗阅看了一遍,倒是无甚破绽,这鬼王诞生也就是数月时间,就是在太史宜晋升破境那一刻,魔气喷发,他便在眼前这汪幽冥法则凝成的池塘中化生而出,甫一出生,便自然有了金丹修为,还有诡诈贪婪的本性,以及可以操纵妖鬼神念的天赋神通。
这是鬼王禀赋,天生自带威压,只要在同一境界之中,妖鬼便不能反抗他的命令。这鬼王出生时便是明白这点,亦是将瘴疠内的境况了解得一清二楚,深知自己想要进阶,势必要将这处和真正的黄泉联通不可。他便先在瘴疠中汲取同类修为,提升法力,又随意制造出许多傀儡,打算放置在出口附近,阻拦可能闯入的玄修。自己则在此处布置阵法,更是打造了那水车状的法器,这法器是仿造转生轮打制,鬼王已往其中投入不少妖鬼真灵,只打算等水渠一通,便献祭真灵,将转生轮转起,招引幽冥黄泉联通此处,自己也就可以就势返回幽冥深处,晋升元婴。
晋升境界,乃是所有生灵最直白的渴望,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鬼王此举似也无可指摘,只是为何偏偏就在此时此地化生了一个有这般天赋的鬼王,颇为引人遐思罢了,阮慈随手将鬼王收入人袋中,又把转生轮收起,运起从鬼王识忆中找到的一门秘法,她是何等颖悟,不过是数个时辰,便将其参透,取出王盼盼的猫身,对那黄光吹了一口气,那黄光便仿佛被一条无形丝线牵引一般,缓缓飘向猫身。
她如此施为,黄光中那样貌清秀,却是残缺不全,只有一手一脚,连躯干都处处残缺的魂体,却始终是一无所知,只是闭目仿若沉睡,面上时不时闪过一丝痛楚之色。阮慈看在眼里,心中也有些难过,暗道,“难怪她是在北幽洲出生的,在北冥洲却没有丝毫记忆。强留在世上的修士真灵,距离冥土越近,感受到的痛苦思归之念也就越强。我从前的三师兄选择不断转世,只是在每一世的间隔中清醒片刻,盼盼原本排行第几呢?她没有转世,但却化为妖鬼之身,或许是在旁人相助之下,夺舍了某个刚出生的妖鬼,借助妖鬼之身来抵御这思归之念。难怪她叫别人总不怕被人感应到,妖鬼游走在幽冥之间,本就十分接近虚数,很难推算,更何况灵魂还属于早已死去的人,她眼下的状态有一些像是从前的涅槃道祖,现在的楚真人,对实数能施加的影响很小,旁人也就推算不出。”
王盼盼之所以化为狸猫,便是因为这妖鬼的本体乃是一只九尾狸猫,此时魂体分离,阮慈倒是看出来了,妖鬼本体便是金丹巅峰修为,夺舍附体之后,修为毫无寸进,其实还在不断倒退,是以谢燕还将子棺留给王盼盼,也是有道理在的,子棺可以温养妖鬼本体,令其聚集灵炁,补益流失。在她闭关期间,王盼盼其实本体也在棺中沉睡,这般多管齐下,才能将她留在世上的时间尽量延长,若说道途,那是早就没了指望。她还坚持留在人世间,只怕和那残魂一样,也是心心念念,想要看到周天大劫的结果。
黄光被魂力牵连,没入猫身,阮慈轻轻一叹,又顺势激发子棺,子棺登时发出一道黑光,将王盼盼包裹起来,吸入其中。阮慈重新寻了一个人袋来,将其收好,姜幼文笑道,“也是,既然瞧见了,便不好再用灵兽袋了。”
阮慈嗔道,“就你话多,没见沈师兄这么多话。”
沈七的确不会多问,姜幼文也是明知阮慈不会解释,非得要多嘴一句,吃了排揎反而欢喜,小脸甜甜一笑,道,“黄泉之毒若有,当就在此处,师姐稍退一退,待我取毒之后,便快些离开。瘴疠不平,妖鬼会源源不断地化生出来,杀是杀不完的。”
他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探入池塘,这黄泉之水对于平常修士来说,其实已算是一种奇毒,一旦沾身,立刻将那藕节似的胖手烧得皮消骨溶,姜幼文却不露痛楚之色,反而显得十分满意,阮慈感应之中,他皮肉消融后的水液其实依旧带着姜幼文的气息,在池塘中缓缓蔓延开去,就好像水遇石灰一般,反而带动池塘中的大道法则喧嚣动荡,滚沸了起来。
一开始姜幼文只伸出一只手,片刻后似是估量着如此不足,便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进去,以自身毒力为引,诱使原本还算平静的浓郁法则变得激进暴躁,在阮慈感应之中,直至那幽冥法则变得极为狂躁,仿佛下一刻便要和姜幼文的毒力同归于尽,将其彻底吞噬之时,那毒液的气势放在为之一变,姜幼文身上伸出另一股气机,将那狂躁法则最精髓的一段猛地摘下,毒液荡漾之中,重新铸成双手,将一点黑光玄奥的液体从池塘中捧出,冲两人微微一笑,仰入口中,这才是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唇,赞道,“真是浓郁香醇。”
在此期间,不论是法体消融也好,挑逗法则也罢,都是痛彻心扉、险至毫巅,姜幼文却全都不以为意,只有此时的喜悦方才是发自内心,又有几分天真无邪。阮慈看得肉紧,叹道,“幼文,你真是个天生的疯子。”
姜幼文不以为忤,反而欢喜道,“这不是很好么?这世道本就和疯了一样,也只有疯子才能活得久些,看得多些。”
他这话反倒说在了点子上,阮慈仔细想想,只能笑道,“也有道理,难怪你总是东问西问,自然是想要多知道一些了。”
三人出手,又是在这小小瘴疠之中,怎可能有什么闪失?不过是牛刀小试罢了,姜幼文顺利取到一种奇毒,也是心满意足,据他所说,此毒‘虽不是最最上乘,但也自有妙用’,三人便一道往出口飞去,果然期间灵炁翻滚遇合,又是生出许多妖鬼,阮慈道,“倘若没有金丹中期的修为,入内也颇是危险。”
大多修士入内,都是为了收取真魔气息,三人却是杀到了本源,都未有留心这一点。直到回飞时才从沈七击杀的妖鬼之中收取些许精华,见到修士尸体尚未被化去的,便顺手将遗骸收起。待到返回入口左近,才见到有些修士遁光缓缓往里飞来。
三人也不在意,飞出瘴疠之后,阮慈随意寻了一名上清管事,令他往门内报信,让上清门来人封锁黄泉核心,又取出众修士遗骸,令众人认领,若无人认领,便由上清门现行收殓不提。
至于那黄泉鬼王,一时还不能送往门内,而是先寻了一个僻静所在,和沈七、姜幼文三人一起算了一笔账,因姜幼文得毒,阮慈要取走鬼王,算来是沈七所得最少,两人各补了沈七一笔灵玉,方才算是平了这笔账,阮慈这才将鬼王送往紫虚天去,此獠背后是否有大能手笔,这事便推给王真人参详了事。她自己则休整一番,同两人一道上路,去完满那金丹关隘不提。
第289章 母子出逃
“洋儿,你且在此等候,注意不要出声,这几叠符咒你晓得当如何用的了?”
夕阳西下,莽莽群山之中,一名美妇轻轻长出一口气,满面倦色地对身旁只有六七岁的幼童柔声交代,“若是阿娘七日内没有回来,你当如何?”
那名唤洋儿的小童年纪虽小,却很是精灵,乖乖颔首道,“便激发这枚遁地符,去雷阳城寻舅父,请舅父将我收为管事。”
他面露不舍,扯着母亲的袖子,央求道,“娘,你可要平安回来,洋儿不想做管事,想要拜入宗门做威风的弟子。”
那美妇勉力一笑,哄他道,“娘没事的,你等几日就回来了,只是你要记得,凡事——”
“预则立,不预则废。”洋儿点头道,“娘,放心吧,遇到怎样的变化该怎么做,洋儿都知晓的。”
他虽然依依不舍,但还是放开了母亲的手,道,“娘这一去,也有回不来的可能,但一定是会回得来的。娘只要想到遁地符的法力或许到不了雷阳城,洋儿会死在半路上,便舍不得死。”
美妇又好气又好笑,终究还是骄傲居多,将孩子搂在怀里,叹道,“我儿这般资质,若是生在上清门下,或许也有福分拜入高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