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双修,虽未刻意探索,但对彼此的隐秘、心意,却是均都有模糊感悟,倘若待阮慈晋升到洞天时,如此密切地双修,更是有助于二人修持,也会让两人对彼此再无隐秘可言,对过去未来所有可能性都有所感悟。琅嬛周天的修士婚姻,在筑基、金丹期间几乎纯粹是利益的结合,但到了元婴往上,洞天境界,道侣关系却又极为稳固,且和爱慕之情没有太大关联。修士渡过情劫之后,很多人都不会再动真情,因自身大道修持的关系,已是摆脱了男女爱欲的影响,心中的情念,更偏向大道之志,纵意豪情等等,也有些修士坐拥美姬娈童无数,只为悦目取乐,但无论如何,这都不会动摇道侣之间的关系。便好似林掌门和清妙夫人,林掌门如此艰难地维系清妙夫人最后一线生机,自然也不只是单纯地为了男女之情,甚至他们当时联姻能有多少真情在其中,也都还不好说呢。
在阮慈而言,晋入元婴,情劫已完,却不代表情意告终,她和王真人因果纠缠,乃是举世难寻之厚,或许只有她和谢燕还之间的牵连能够媲美,但她和谢燕还乃是你争我夺,她不断在损害谢燕还曾有的有利可能,而王真人和她却是互相成就,两人道途相连,因果随双修越来越深,又有男女之情,又有道侣之利,只怕唯有在王真人身边,才能真正安下心来,展露那么一丝小女儿情态,更不必患得患失,双修越久,便越是缱绻沉迷,这也是她自身择选之故,倘若她择选了瞿昙越,此时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因她想到瞿昙越之故,冥冥中一线因果悄然挑动,便是相隔了不知几千几万里,又有多少大阵阻隔,依旧能模糊感应到扶余国方向的一丝动静,便仿佛是瞿昙越抬头看了阮慈一眼。元婴以前,亦是绝难有这么生动的画面。王真人和阮慈心神相连,自然也感应到了这么一幕,便传出一缕心绪,所问的自然也不是什么男女小事,而是问道,“此时你已成就元婴,真正入局,那末玄魄门和小寒武界一事,你打算怎样办为好?”
他传渡过的思绪极为复杂,阮慈刹那间已是心领神会,她从金丹晋入元婴之后,虽然自身还是道祖博弈的棋子,但在琅嬛周天,也已经正式进入下棋人的行列。
若把琅嬛周天的局势比做一盘棋,那这盘棋有资格落子的修士其实不少,盛宗上法洞天,便是最为显要的棋手,其余洞天多数只能偶然落下一子,而元婴修士则无有落子的资格,但也并非无事可做,而是要为自己打磨棋子,也要择选阵营,到得元婴境界,方才能勘明天下大势,做出自己的选择。虽然不能发声,但在气势场中却可择善从之,他们的选择也会增添棋盘中诸方势力的气运因果,令到结果出现偏移。
而像是阮慈这样身份特殊的修士,虽然才是元婴,但不论是实力、因果还是气运,甚而是诸方的期望,都算是有了落子的资格,只是如今这一子落下,后续如何发展都要有所盘算,仓促为之,只怕反对自身有害。要知道天下间不知多少修士,正等着她初试啼声,倘若第一子便落得不好,难免要失了人望,而人望,也是气运的一部分,甚而是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这一子该如何落的好?是征伐玄魄门,收回小寒武界,还是任其遨游虚空而去,为琅嬛周天留下一线生机?倘若征伐玄魄门,其中的巨量气运,是由阮慈自身吸纳,还是借助其培育羽翼?若是任由小寒武界脱离而去,只怕魔门弟子有些也要人心浮动,想要随之远走了,此例是否可开,此风是否可长?
心中一旦着意此事,仰观天际,眼前顿时现出一方棋盘,其间各方落子明明白白,并无遮掩,想来便连玄魄门掌道也能随时瞻仰,并居中使力。
因太微门要一统天下,所持立场必然是一以贯之,绝无犹豫,清善真人绝不许任何一人脱离周天,唯有如此,方能维持周天上下同心协力的大局势。而燕山在这件事上态度竟十分暧昧,暂且持子未落,不知是否魔主和天魔令主的态度有所矛盾。至于青灵门,其以气运之见,似乎是以为若由玄魄门破天而去,或可以为琅嬛周天的修士续一脉天外气运,或许将来能收到大用,不过这大用还需玄魄门修士心向故土方能奏效,这也只是其静中参悟,究竟机缘为何,却也不知所以然。
上清门于此事尚未发表主见,阮慈参悟片刻,推演中却觉自己不论如何落子,能引动的风云气运都还是太小,便是算上王真人那份,也根本无法和清善真人、臻元真人相较,不由大感出奇,忖道,“难道王雀儿法力如此不济么?”
刚如此想,便觉得头顶微疼,仿佛有人轻敲了一下,随后才是一段思绪传来,王真人道,“你我在门中并无职司,名不正则言不顺,虽然各方真人也会予以支持,但却并无法动用宗门本身积累的雄厚气运,自然和其余两大宗门无法比较。”
阮慈这才了然,她或可寻求林掌门的支持,不过如此一来,照样是林掌门落子,阮慈只能做那个择选阵营的人,这却又非她所愿了,思前想后,此事还要着落在十大弟子之上,只要被评为十大弟子,便可动用宗门气运,若是十大弟子之首,那便是宗门下一代的领军人物,浸淫越久,好处越多,对宗门气运的影响也就越大。不过这在其余弟子,只是供其吞吐气运修行,而阮慈却又不同,只消一个名分,她便可借此撬动宗门气运,在棋盘上落下第一子!
想到十大弟子,便不由要想到如今的十大弟子首座邵定星,阮慈因此想起破关时所见,便对王真人道,“恩师啊,有件事尚要请你明示呢,这邵定星和丽真人师徒,会否是洞阳在上清门内的落子呢?”
以两人此时的关系,阮慈破关时所见所闻那些惊天动地的往事,王真人几乎或多或少都有感应,他也并不吃惊,知晓阮慈所说,乃是洞阳阮慈的一生之中,唯独和上清门邵定星有所来往,那么邵定星和柳寄子一样,身上似乎都寄宿了可疑因果,他颔首道,“若非如此,他也做不上首座之位,只是其本人尚且毫不知情,且对周天大劫之密一无所知,丽真人一脉数千年前的行动颇多可议之处,或许会在十大弟子之争上生出事端。此次前去比元山,你要小心了。”
阮慈不禁若有所思,一径推算起来,她倒并不担心林娴恩破关之事,有她气运荫庇,二人禀赋不薄,再不会出事。不过倘若她看好的羽翼在比元山中纷纷折损,这对她也是不小的打击。
元婴弈棋,数百年方才是一个回合,眼下一切都还在布局阶段,数年时光展卷即过,林娴恩和孙亦果然顺利结丹,一行人纷纷重会捉月崖,阮慈又赠他们不少法器,都是合用之物,众人便整顿行装,一道往比元山去了。
第349章 凤阜血气
此次出行,除却阮慈化身之外,洞天门下便共计有紫虚天吕真人门下秦凤羽、七星小筑玉真人门下齐月婴、蛰龙天欧阳真人门下迟芃芃,俱都是大有来历的人物,林娴恩和孙亦的底蕴便难免显得单薄了些,好在这几人并非争强好胜之辈,齐月婴本就温柔稳重,迟芃芃在下院镇守多年,那处虽然太平,却少机缘,虽然结丹极早,但如今不过是金丹二转,她几经浮沉,心性也颇多长进,更不会随意欺凌同门。唯有秦凤羽,平素不太说话,看着十分冷艳,她是紫虚天亲传,和阮慈关系最是亲近,众人也不敢随意扰她,只得供起来敬而远之罢了。
阮真人这尊化身,也不过是金丹初期修为,她尚有数尊化身外出办事,听闻有一尊化身要去到北方寒雨泽一带寻人,能派出这么多尊化身往外历险,至少也都有金丹修为,便是在元婴真人中,也是法力深厚、根基坚牢的表示,更兼修有感应功法,神念这才能支应得来。不过众人也并未因此放下心来,这其中江湖经验最少的孙亦,也曾外出游历过数十年,深知化身在秘境之中并不牢靠,若是落入那些可以遮蔽神念的禁制,化身便会迟缓不少,甚至还会自行消散,除非阮慈能斩出因果独立的化身,不过这般神通,对本主损耗甚大,这一尊化身显然并不是这般。
除此以外,从上清门一路往比元山,途中当真没什么险恶能拦阻众人,绿玉明堂对金丹修士来说,便犹如后花园一般,众人来到金波宗,金波宗众人自然极力奉承示好,阮慈并未露面,只遣了几名妖仆随林娴恩前去宗门,找李平彦洞府问好传话。林娴恩见此,便知道阮慈和金波宗并不亲善,只是同李平彦有交情而已,自然也不敢对金波宗假以辞色,摆出上宗架子,不论金波宗那几名金丹修士如何婉转示好,又奉上厚礼,只是摇头不纳,去往李平彦洞府处,听闻其日前曾经出关,那时已是金丹中期,但很快便离宗远游,寻找机缘,便放下礼物,当即回转。
阮慈众人都在法舟之中等候,林娴恩回来稍一学舌,阮慈已是知晓,点头道,“李师兄一心道途,门内诸事总未参与,他脚步虽慢,但却走得很稳。”
又笑道,“这些年金波宗气运逐渐削弱,他们长老也是急了。”
她所说的乃是元婴、洞天级数的博弈,这群金丹弟子又是好奇,又不敢细问,阮慈也不多讲,她不愿和金波宗走得太近,只是因为金波宗是被丽真人扶持起来的宗门,而丽真人似乎婉转与洞阳道祖有关,这其中只有李平彦一人可以令她放心,这里头有许多首尾需要收拾,只不过现在暂且还腾不出手来罢了。一切只待十大弟子之争以后,再见分晓。
若说丽真人要借金波宗对众人出手,倒还不至于,此处便等如是在上清门厅堂之外而已,王真人举步可至,当真要动起手来,那是自取灭亡,最多借机掺点沙子,但阮慈没有露面,派去的林娴恩众人身上又带了一样法宝,是她晋升元婴后,秋真人处送来的秋毫镜,此镜和瞿昙越曾经送给阮慈的揽镜功效相差仿佛,只是多了一样神通,便是可以照出气机变迁,真可谓是‘明察秋毫’,落入阮慈手中,更是借其禁制,还可观望气运因果之变,阮慈令众人中法力最弱的林娴恩去,不无试探之意,但林娴恩好去好回,身上倒没多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可见金波宗,或者说其身后的丽真人还是十分谨慎,并未贸然出招。
除此之外,一路并无波折,众人很快便从金波宗一路南下,来到凤阜河畔,只见那一条大河弯弯曲曲,铺向远方,河水略浊,波涛汹涌,灵炁旺盛活泼,更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河中不断遁行转化,惹得河中水妖不断追逐吞噬,往下游而去。
当日初到此地,只是筑基弟子,仅能看到河水大势,连河中的水妖都难以察觉。如今迟芃芃等人再到此地,已是金丹修为,便可察觉到水面下的隐晦气机,迟芃芃面色一变,道,“原来这一段河水中便有金丹妖物暗藏,当时我们还顺着河道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阮慈笑道,“这些水妖等闲也不会上岸伤人的,有更诱人的东西藏在里头,他们瞧不上筑基弟子那些血肉。”
迟芃芃道,“那我们在河边……”她突然想起众人周身涂抹的凤凰明砂,这才明白过来。秦凤羽凝望河面,道,“他们仿佛在追着什么,但我感应不清,那东西……好诱人。”
她平时惜语如金,难得开口,反倒引起众人重视,纷纷放出神念,全力感应,却都并无所获,齐月婴道,“小妹感应到些许气息,似乎带了血气,但却似是而非,但似乎这血气和河水中一点天然浊气有些勾连。”
她伸手摄来一团河水,灵炁运转间,水汽蒸腾不见,只余一滴纯粹的水精,但这水之菁华蒸腾到一定程度便不再继续,齐月婴歉然道,“小妹只能做到这里了,似乎要再萃取下去,那浊气也会随之消散不见。其与河水完全融为一体,或许便是我等将其饮用下去,也留不下来呢。”
阮慈笑道,“凡人喝了这水,便会因为浊气而死,至于我们,虽然不至于就死,但若将浊气留在体内,也不会好受的。轻者妨害道途,若是修为浅薄,可能还会因此受伤。”道祖残余,哪里是这么好消受的。
秦凤羽欲言又止,阮慈笑着传音道,“你有话便说吧,这不是什么没要紧的话。”
秦凤羽修行速度不如苏景行、阮容,但也不算慢,此次闭关出来,初入金丹后期,也开始圆满金丹关隘。这其中便有一道关隘,是当真能令她为难的,便是要其将这多话的毛病全然改去,非是必要,再不开口。这可着实难倒她了,便是一天给个百句之限,也比这‘非是必要’来得强,如今她每说一句话以前,都要再三思量,衡量这话是否必要,居然九成九以上都是可说可不说,便是不开口也影响不了什么。
此时也是一样,秦凤羽沉吟片刻,方才简洁说道,“此前我虽然也走南闯北,但居然未曾来过此处,只怕正是应了此气机缘。”
阮慈颔首道,“这血气乃是凤阜河精魂所化,非有大机缘不能承受,此河中妖物繁盛,远远胜过他处,大多是追逐血气而生。只要能吞噬血气中的一缕,便可成就元婴妖王,不过其陨落之后,照旧要将血气归还回去。这血气在河中上下游走不定,水族也跟着迁徙追逐,这一段河道还是狭窄,最多只到金丹修为,若再往下,则多有元婴妖物出没。”
她话说到此处,秦凤羽已知其意,如今血气在前,这机会稍纵即逝,机缘到了,便不可再犹豫不前,点点头微一咬牙,便纵身入河,追逐而去。只见河流之中浊浪翻涌,刹那间已有十数头金丹水族围上前去,这些水族不在乎岸边过客,但一旦入水,便是侵犯了它们的地盘,自然是要先合力杀了秦凤羽,再说其他。
河水中的浊气能隔绝神念,众人也难以探明战况,只有阮慈立在舟头,望向河水,双目闪闪,唇畔含笑,不知在想些什么。其余人都不敢打扰,孙亦望向下方,颇有些艳羡,但自知修为,却是不敢兴出追随秦凤羽而去的念头。林娴恩看了他几眼,低声道,“各人各人的缘分,勿要眼热。”
孙亦恭声道,“师姐说得是。”他知道师姐素来小心稳当,虽不以为然,但却也感激其照拂之心。
这番追逐,只怕是旷日持久,不会在朝夕间分出胜负,阮慈笑道,“我们不在此处等她了,往前走罢,她顺流而下,一路打斗,我们跟着她走一段。”
正说着,只见前方河水猛地爆出一团水雾,雾中血气弥漫,不少妖物翻着肚皮浮上水面,天边乌压压的,是许多妖鸟闻着味道飞了过来,都对妖物尸体虎视眈眈,只是被众真气势所慑,不敢上前。阮慈瞟了一眼,轻轻一皱眉,道,“水下已经动真格了,水上还有恶客,羽娘艰难了。”
齐月婴细声道,“我愿留下为她掠阵,略尽绵薄之力,不让这些鸟儿扰了水下的打斗。”河中打斗,她却也是无能为力了。
阮慈摇头道,“不必如此,这都是她的际遇,倘若他人襄助,所得反而不够完满,我等把这处地方让给她施展才是真的。”
见她如此说法,迟芃芃便往舟身输入法力,法舟轻轻一颤,便毫不留恋地往远处飞走。舟上众人望着河中一股股荡漾开的血色,心思都是各异,孙亦想道,“才出来不过十日,便有道友得了如此机缘,跟随剑使,真是气运加身,纵然也是富贵险中求,但比活活在下境困死又好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