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慈只恨无人引路,不论太一君主所说是真是假,是否存在误导,只要信息足够丰富,对她都是启发。闻言忙打蛇随棍上,露出可爱娇憨之色,撒娇道,“我不过是未来道祖,又没有什么道祖姐姐,也不曾随在永恒道主身边。修道迄今不过千年,在道祖这般存在之中,自然是弱小无知,倘若时祖不教我,我哪敢择选将来呢?”
太一君主对她的小小诡计似是了然于胸,但依旧纵宠,欣然笑道,“你也算是见识过旧日宇宙的道争了,难道还不够么?”
阮慈道,“我所见的,似乎是道争的最后阶段,且那毕竟是旧日宇宙的事了,本方宇宙的道争似乎更加柔和,这是因为宇宙失衡之故么?”
时祖微微点头,叹道,“你所言的确有些见地,涅盘记忆中最后那段惨烈的道争,在本方宇宙中少有上演,除却宇宙失衡的关系,还有一点,便是本方宇宙如今无有生之道祖,无法治愈宇宙伤痕。”
他果然对阮慈十分宠爱,并无丝毫拿捏,便抛出秘闻,问道,“你可知阴阳五行道祖合道时,为何一定要带走涅盘道祖?”
阮慈微微一惊,心道,“时祖果然大胆,竟连永恒道主的舌根都敢嚼!”
面上却自然是作洗耳恭听状,太一君主微微一笑,也不和她计较,解开谜底,“那便是因为只要有涅盘道祖存在,旧日宇宙便永远不会毁灭,也正是由于涅盘大道的这一特性,旧日宇宙的道争惨烈无比,几乎无有片刻停顿,那绝非是你想象中的乐土,恰恰相反,旧日宇宙的凡人与修士,要比本方宇宙更凄惨得多。”
说着,便缓缓将自己的身世,一一道来……
第387章 轮回诅咒
倘若宇宙大道失衡,万千生灵难以为继,那么宇宙将会如何?
倘若是在本方宇宙,便只有毁灭一途,因本方宇宙和生发兴旺有关的所有大道,道祖均已陨落,如若生之道祖在位,每当宇宙失衡,便可为其注入生机,自然会绝处逢生——但有时生发兴旺类道祖的陨落,也是宇宙失衡的表现。此二势互相依存,有时此因彼果,有时彼因此果。但在旧日宇宙,涅盘道祖成道以后,便永无这般烦恼,因其大道为涅盘,无有一人可以真正杀死涅盘道祖,便是修行毁灭类大道的道祖,其成道也要在宇宙毁灭后的刹那,而旧日宇宙因有涅盘道祖存在,永远不会真正毁灭,也就无有毁灭类道祖可以存世。
也是因此,旧日宇宙的道争,要比本方宇宙更残酷无数倍,道祖们永远不必担心宇宙失衡,或是道争过甚,将宇宙本源耗尽,乃至破灭。当宇宙被消耗到某一界限,便会进入涅盘轮回,重新焕发生机,涅盘道祖也会因此变得更加强大,而其余道祖在短暂的虚无过后,一样也会重获新生。如此生生不息,听来固然是令人心向往之,但阮慈如今已非当年的无知少女,她很快明白不必顾忌后果,对于道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天地便如同是道祖的玩具,在不断的破碎,而万千生灵不断从生到死,除却那些生活在永恒道城的幸运儿之外,其余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往往降世不足数十年便因周天破灭而亡,投入轮回之中,又前往新生周天中去。倘若生生世世,都转成凡人,那倒也是无妨,凡人的一生不过数十年,何其短暂,周天的一个波折,对凡人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长度,哪怕是破灭在即,距离完全崩碎也会有数百年时间,对他们来说便是平顺安宁的一生。”
此时已是新生宇宙,旧日宇宙的回忆难以投入实数之中,幻化画面,太一君主只有口述,他回忆前尘时语气淡然,但却让僧秀听得悚然动容,“但对修士来说,其寿命原本久长,且入道以后,会逐渐觉醒累世记忆,一旦明了来去,便是永远摆脱不了的地狱轮回。合道几乎无望,却也不得解脱,陨落之后,真灵身不由己,还会投入轮回之中,下次觉醒记忆时,便又是无穷无尽的痛苦回忆。其生其死,受那所有颠沛流离、挣扎求存的苦痛,只是为了两个字——道争。”
“我便是在旧日宇宙轮回了数十万次的真灵投生,生于将要破碎的周天之中,在周天完全破灭以前,侥幸修到筑基,又跌落进空间裂缝之中,巧而又巧地来到永恒道城之中,但好在我已有根基,而且从未在永恒道城内轮回,并未沦为涅盘道兵。又正逢阴阳五行道祖拜访涅盘道祖,得他赐予机缘。从此修行大道,在阴阳五行道祖携我离开以前,我已修到洞天,尽数想起前尘,这数十万次轮回之中,除却轮回入畜牲道的那么寥寥数千次,其余每一次我几乎都能开启灵脉,晋入修行之境,但也毫无例外,都因道争殃及,不论修为高低,最终全死在了争斗之中。”
倘若一个人不断开启新的道途,最终却都是类似的结果,这其实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数十万次重新开始,最终都是不由自主的结局,只是想想也让人不寒而栗。本方宇宙的修士只有一世,倘若能有重来的机会,自然以为是极为宝贵,但对旧日宇宙的生灵来说,却是极为疲倦的重复,明了自己的命运,却无有改易的可能,甚至连结束这种折磨的机会都没有,想来自然是另一种极端的可怕。阮慈想了一会,也是不寒而栗,她倒是宁愿如今这般,只活一次,纵有遗憾,但也因此更显得每一时刻都是如此珍贵。
朱羽子和僧秀似乎也做此想,僧秀深受琅嬛周天思潮浸染,忍不住说道,“难道竟没有修士想要反抗这般的命运么?”
太一君主淡然道,“真灵,不过是道祖之争的棋子而已。而且旧日宇宙并无虚数中诸多大道的道祖,道祖并不能操纵思潮,除了永恒道城之中,那些永远在道城内轮回,沉醉于道韵之中,已然无有自身好恶的道兵之外,其余道域之中的修士,一旦明了此事之后,自然便会陷入绝望之中,心生反抗之念者绝不止一个,但道祖之下,皆为众生,想要反抗一个道祖已是这般不易,你还有我等暗中相助,旧日宇宙的生灵,要面对的却是几乎所有道祖形成的大势。”
阮慈忍不住问道,“不论如何,势必也有人想要改易这般的局面——这等相争惨烈的局面,表面上看来是涅盘道祖合道,但实则却是宇宙瑕疵吧?涅盘大道过于强大,又有涅盘道祖先天合道……阴阳五行道祖将涅盘道祖带离旧日宇宙,便是为了磨平旧日宇宙的宇宙瑕疵么?”
太一君主颔首道,“阴阳五行道祖,便是旧日宇宙的缔造者选中栽培的棋子之一,凡是永恒道主,无不想方设法地完善自身宇宙。弥补宇宙瑕疵,翻越宇宙藩篱,他们会用许多办法来筛选宇宙中的道种……”
他顿了一顿,轻声说,“譬如,将生之大道粉碎之后,投入宇宙之中,点化众生,让这些所有机缘者经过万世气运沉浮,最终选出为他弥补宇宙瑕疵的那一人。此人有永恒道主眷顾,成就的大道果位定然非同凡响,甚至资质更出众者,还可和阴阳五行道祖一般,乘势缔造属于自己的宇宙,自身也成为永恒道主。”
又道,“不过阴阳五行道祖也是多次轮回,积攒甚深,方才有那样的机会,在本方宇宙,弥补宇宙瑕疵之后,能够得正大道果位,已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他的话几乎已经不能说是暗示,便连僧秀都明白太一君主的意思,阮慈更是半晌方才说道,“原来青君陨落,是遵奉上意,自行了断?”
至于那弥补宇宙瑕疵,得永恒道主眷顾,成就的大道果位不同凡响的人,说的又是谁,那便更不用说了。
太一君主摇头道,“自我了断违背生之大道道义,但青君的确一手策划了自身的陨落,便如同涅盘道祖扶助阴阳五行道祖一般,过往的记忆过于庞杂,又或是她已经离开了旧日宇宙的缘故,她已不记得了,阴阳五行道祖斩她成就永恒道主果位,将她带离旧日宇宙,本就是她自身的意愿。又或者说,本就是旧日宇宙意志的体现。她离去之后,旧日宇宙方才有陨落的可能,如今旧日宇宙是否依旧存在,还是两说,倘若道祖还如同此前一般,争斗得无休无止,或许早已陨落,只有那些修行毁灭大道的洞天,或有一二把握机会,成就道祖果位了吧。”
阮慈不由好奇道,“永恒道主可以重启宇宙,再度开天,既然宇宙意志属意涅盘道祖离开,为何永恒道主不亲自动手重启宇宙呢?”
太一君主微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呢?或许我等离去之后,待宇宙自然毁灭,诞生出最善杀伐的毁灭大道道祖之后,永恒道主便重启宇宙,再开轮回,而他已多了一名臂助,在那属于永恒道主的博弈之中,或许占了一丝上风呢?”
万千人的悲欢离合,无助挣扎,亘古以来无穷的折磨,也可能不过是永恒道主的一招落子而已!
这旧日宇宙秘闻,听得朱羽子和僧秀如痴如醉,阮慈却是深感道争严酷,心中如冰雪般冷静透彻,她轻声道,“便是永恒道主,恐怕也有因果要偿还,涅盘道祖昔日扶助阴阳五行道祖,恐怕也是因为自己不离开旧日宇宙,便永远无法再合第二道。这太初果位,难道不是阴阳五行道祖为她所留的第二条大道么?我……我并未杀灭涅盘阮慈啊,时祖你……难道连阴阳五行道祖的布局都敢搅和么?”
其实当日她进阶元婴,灭杀那无穷可能时,心中也有过疑惑,因她杀灭的所有可能中,并无身为涅盘应身,修行涅盘大道的自己,但按她和涅盘道祖的因缘,这又是必然存在的可能。当时还以为和涅盘道祖并未彻底融入本方宇宙有关,如今看来,这般可能没有出现,或许乃是因为这条路才是本方宇宙之主期望的未来,阮慈根本无法杀灭的,也就未曾出现。而太一君主不可能连这一点都没有参透,他竟敢和本方宇宙之主作对?
太一君主坦然道,“阴阳五行道祖只需要偿还因果而已,只要青君复生,自可为涅盘道祖再造法体,助她合道。又可圆我的因果,如此一举多得,还能弥补宇宙瑕疵,阴阳五行道祖又为何会反对呢?”
他所设计的这条路,堂堂皇皇,较洞阳道祖剑走偏锋,不知又要讨巧了多少。阮慈一时无法回答,心头百念纷沓,半晌才叹道,“我自以为洞阳乃是压迫我的人,如今我才知道,原来物极必反,或许洞阳才是那真正最有反骨的道祖,他心中有真正的‘大不敬’,连阴阳五行道祖,都未曾放在眼中。”
话音刚落,太一君主面色骤变,阮慈只觉足底地气之中,骤然蒸腾起一股极其熟悉的道韵,心中也是微微一震,暗道,“洞阳道祖!他果然正在潜伏,我这里对他稍一认可,他察觉到一丝破绽,便顿时无孔不入,侵入了进来!”
第388章 阮慈之志
此处究竟是琅嬛周天,乃是洞阳道祖道域所在,洞阳道韵一起,便是大势煌煌,便连时之道韵也无法与之抗衡,太一君主的面容飞快地模糊起来,很快又变回了殿中玉像,阮慈周身景色正在飞快地后退,重新笼入云雾之中,随后那小院荒景悄然呈现,转瞬间便回退到了时之瘴疠的模样,三生池水潺潺倒流,最后仅剩一丝道韵,没入四周荡漾的时间之力中去,再也难寻痕迹。此处又成了太微门和无垢宗大战以前的寻常山林幽景,阮慈如今方知道祖手段,便是洞阳道祖,除非抽走琅嬛周天内的时间法则,让其永远凝固在时光之中,不能往前流动,否则也无法完全摒除时间之力的影响,想要抓住太一君主的首尾,何其难哉?
这时间道韵的运用,实在妙至毫巅,阮慈心中也是大有感悟,对太初道韵的运使仿佛都多了一丝心得,她引来太初道韵护持自身,并不逃遁,只是静静望着眼前那模糊黑影,从天地中四面八方招引气势,逐渐成形,现出一名面容平凡,气质阴郁的青年男子。这也是她第一次与洞阳道祖当面,洞阳道祖每每亮相,长相似乎都和之前不同,但这却非阮慈所能知晓的了。
二人关系错综复杂,洞阳道祖不是不想除去阮慈,但此时已成投鼠忌器之势,他若逼迫过甚,阮慈转身投入时祖怀抱,重为青君化身,其计划当即便要破灭。是以他前番千方百计,想要篡夺阮慈过去未来,被时祖破去之后,此时反而要笼络阮慈给些好处,便是无法侵占她的道果,也要让她自行其是,万万不能放弃自身,如此超脱之计,方才还有一线生机。
此中局势变化,微妙难言,但两人却又都是心知肚明,阮慈方才敢让化身留下,此时二人默然相对许久,似乎许多话语已不必言传,反而是阮慈先开口问道,“柳寄子是你在我姐姐身旁的伏笔么?你扶持容姐,为的是有朝一日,替身转真,借她和我的因果,侵占我的果位?”
洞阳道祖面上毫无表情,仿佛佩戴了一张牢不可破的面具,便连声音都是从虚空中传来,道,“随机应变,她并非我一人的伏笔。”
阮慈面色微变,追问道,“情祖?”
洞阳道祖便不再回答,阮慈思忖片刻,也知容、谦二人当时被留下性命,又得机缘,其实便注定今日成为各大道祖伏笔的命运。否则柳寄子凭什么几番给予阮容这样的机缘,她再问道,“柳寄子呢,他真名为何,是你的弟子,还是……你在琅嬛周天的意志化身?”
洞阳道祖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僵硬地摇了摇头,吐出几个字,“落实因果。”
阮慈猜测道,“你说了他是谁,便将落实因果,恐于未来不利?”
洞阳微微点头,阮慈也不再追问,转而问道,“你有什么能给我的?你想要我做什么?想要我把太初道果赠予你么?”
洞阳道祖望着阮慈,手中放出清光,周围景致忽变,只见荒山细雨之中,三名少年少女聚在一块,正在谈天说地,面上都是稚气犹存,衣物脏污褴褛,其中那少年胸口还带了血污,朗声道,“将来若我们有了本事,第一个要杀陈余子,那之后,又何止柳寄子一个?这所谓三宗哪一个都不能放过。”
正是千年前宋国惊变,谢燕还破天而去,阮谦、阮容兄妹二人,被柳寄子带还给阮慈之后,正在争执将来该如何报仇,阮容的仇恨凝聚于柳寄子一人,而阮谦却连三宗都已恨上,阮慈在旁一语不发的画面。此情此景,纤毫必现,阮慈见了也不由暗中皱眉,道,“柳寄子这人真阴险,说是走了,其实在旁偷看。”
其实这多少是有些迁怒了,洞阳道域之中,道祖几乎是无所不知,柳寄子在或不在都影响不了什么。洞阳道祖也不反驳,忽而伸手轻轻一点那眉目如画的小小少女,回忆中那阮慈,身畔突然响起声音,道,“三宗又算什么?谢姐姐也只是受时势所迫,真正的罪魁祸首,永远隐于幕后,仅止于柳寄子未免短视,止于三宗也是欺软怕硬,我若也厉害起来,定要追因溯果,追到这宇宙中最上一层,方才算是找到了真正的凶手,真正的罪人。”
阮慈站在当地,目注三人,似笑似叹,终于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声道,“原来未曾瞒得过道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