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无有人烟,也并无其余修士,以阮慈此时飞遁之速,不过是一日功夫,便已赶到地头,在这洲陆之上,处处都是尽善尽美之地,此处风光也是秀丽非常,只见两峰之间,又有飞瀑如练,在峰头处还有长桥相连,峰头各有两个小小静室,阮容正站在其中一座峰头之前,对阮慈含笑招手,看她神色,虽然阮慈追在身后,并未耽搁多少时间,但阮容却不像是刚落入此地的样子。
阮慈细看阮容修为,果然已度过元婴关口,且不似初入元婴一般,阮容知她意思,待她落下后,便道,“我们落入这天地之中,已有数千年光景,不过我的法相自然还是无法和你相比,不过约有你四五分大小而已。”
便是如此,也极为难得了,在这处天地之中,无有生之道韵,修为想要进益可没那么简单,阮容这法相若都是在青华万物天中修持,那就定是仰仗了柳寄子的双修功法,阮慈问道,“他呢?不敢出来见我?你是在此处成就元婴的么?”
阮容面上微红,摇头道,“我是在域外虚空之中成就元婴,但当时思绪恍惚,识忆并不清楚,或许其中还存在不少变数,此时无法得知。柳寄子在琅嬛周天将我掠走之后,我便一直在入定之中,成就元婴后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苏醒过来。”
阮慈听闻她是在虚空之中成就,倒是颇有几分欣慰,如此一来,便是琅嬛周天破灭,阮容道途也不会就此毁灭,因她是在域外成就元婴,和琅嬛周天的因缘便没有那样深厚,若被柳寄子救走,还可试着往洞天修持。——不过,这也要看柳寄子对阮容究竟是什么态度了,他如此扶助阮容,到底是因为主身密令,还是在洞阳道祖被囚禁之后,自身也产生了少许独立意志,正在做出自己的布局。
虽说已和洞阳一晤,但阮慈心中疑惑,依旧是纷至沓来,此时太多问题要问阮容,真不知是从何说起,阮容也知晓她欲与柳寄子一晤,却摇手道,“我们少待片刻,他正在冲关洞天,再有数日,便可知成败,此时却不好分心。”
柳寄子在此处冲关洞天?阮慈先是一惊,后又有少许恍然,知道柳寄子也是要利用此方天地的特殊,但她从来不知道祖化身,也要自己冲关,心下便知道柳寄子来历必有文章,只是阮容或还不知而已,她颇想问问阮容现在对柳寄子是何观感,但又怕姐姐下不来台,略加思忖,便换了个话题,问道,“你们落入此地之后,可有感应到谦哥痕迹?你可知道,谦哥也离了琅嬛周天,不知随何方势力离去。只怕此事还和你们在南株洲的那段经历有关。”
第397章 雾里看花
阮容对阮谦下落自然也是挂心,而且此事与她无涉,谈论起来也能缓解尴尬,听阮慈细说姜幼文所见,不由皱眉道,“黑影……这,倘若谦哥在南株洲已入了此门,我却是丝毫线索都无。谦哥自从家变以后,性子阴郁了许多,颇有心计城府,很能忍耐,并非什么都与我说。当时我也只是凡人,若那黑影真有这般能耐,只怕我也难发觉什么不对。”
虽说已是千年以前的往事,但修士的记忆都是极佳,除却那些因牵扯到道祖,存在被更改可能的往事,可能记忆不清以外,对人生中所有苦痛欢欣,都不会淡忘,只会随时间稍减浓烈而已。阮容回忆了半晌,面上迷惘之色却是渐浓,转向阮慈说道,“说也奇怪,当时在南株洲,和你分手之后,被周师兄接到以前的事,我都记不太清楚了。”
阮慈叹道,“看来谦哥背后,十有八九也是一位道祖了。你们二人分开以前,你的际遇都和他有关,那道祖对过去尚且举棋不定,你自然记不清楚。至于柳寄子……”
柳寄子很可能就是洞阳化身,阮慈也不知该不该揭破这一点,阮容却是点头道,“柳寄子是洞阳道祖之徒,我和谦哥分开之后,几经劫掠周转,和他一起探索遗府,那段记忆如今也不太清晰,或许是因为洞阳道祖的境况也十分危急,或有完全翻覆,彻底陨落的可能,到了那时,我也会跟着一道陨落。”
阮慈却不料柳寄子是这般和阮容陈述身份的,现下回想,洞阳道祖似乎也没有承认柳寄子便是他的化身,只不知他是否有意抹去了柳寄子对自身来历的认识,便好似王真人从过去之中,择下一段自己似的,道祖择下化身之后,也可根据情势扭曲其的认知。倘若柳寄子只当自己是洞阳道祖之徒,那么他的确可以修持功法,晋升境界,遇有机缘,就此独立,成为真正个体也不是不能。这样若是洞阳道祖本体陨落,柳寄子将来冥冥中还能收回一大部分己身的残余气运,卷土重来犹未可知。想要彻底杀死道祖,要比杀死洞天更难,洞天真人只需毁去其创造的所有洞天便可,想要杀灭道祖,却是要顺藤摸瓜,毁去其一切传承,待到世上所有生灵都遗忘了这道祖的名讳,才算是将其灭杀,否则都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如上清门、太微门等,都是昔年的道祖别宗,并不算是真正嫡传,才能勉强保存火中,阮慈听阮容这么一说,便知道她和洞阳道祖之间,因果已深,仔细一想,倒也不错,阮容从入道至今,哪一次修为大进、生死大劫,不是柳寄子在背后保驾护航,从南株洲饶她一命,送她神通,到寒雨泽双修疗伤,再到如今域外虚空成就元婴,虽说怨仇极深,但恩情也深,二人在青华万物天结庐而居也有数千年,朝夕相处,而且必然是要通过双修方才能增长功力——此地对于其余大道的修士来说,几乎就是绝境,柳寄子手持剑中,方才能通过剑中转化道韵,阮容若不和他双修,便等于是空耗光阴。
阮慈和王真人双修之后,自然知晓,神魂交融越多,彼此便越是亲近。阮容和柳寄子道途之紧密,已是远胜她与任何一人,倘若洞阳道祖陨落,柳寄子跟着被灭杀,她也万无幸理。因不由忖道,“投鼠忌器,看来洞阳也在为败局做准备。”
她心有所思,阮容似乎也有所感,道,“若有那一日,你无需顾忌我。自行其是便可,我活了数千年,真正开心欢喜、无忧无虑的日子其实并没有多少,于我本心而言,实不愿再连累着你,你若是因我而差了他人一着,我便是活了下来,也一样是郁郁寡欢、了无生趣,一样是满怀幽怨、来日无多。”
阮慈听着,不由吃了一惊,道,“容姐,你又何须如此自责?道途苦短,我还当你早已放下了,既然已经知道柳寄子别有渊源,也该知道他当日行事,自有苦衷,为何事到如今,你心事还总是如此沉重呢?”
阮容沉吟不语,美目渐红,珠泪盈盈欲滴,半晌方才将头缓缓搁在阮慈肩上,轻声道,“倘若无情,或许早已放下,便是因为有情,才过不了这一关,我心难以圆满,将来……将来……若能重见爹娘……”
当日阮氏所有族人,几乎都已重入轮回,千年过去,不知变换了多少身份,阮慈道,“他们都已死啦,至死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杀的,谁是背后的主使,若然他们知晓了这背后所有的故事,你觉得他们会憎恶柳寄子么?他身后的人可多了去了。”
若阮容自始至终憎恶柳寄子,这些话倒也不必说了,偏偏她在其余事体上都是温柔达观,只有这件事上看不开,离也离不开,放又放不下,久而久之,自然渐成心魔,偏偏她并非无颜面对世人,世人亦根本无有指责,只是难过心关。阮慈忖道,“柳寄子一定用特殊办法,绕过了金丹关隘,否则容姐的关隘一定和他有关。”
她已多次宽慰阮容,均不见效,便反其道而行之,刺激她道,“你是无胆么,只敢责怪柳寄子,却不敢怨怪洞阳道祖,甚至是阴阳五行道祖。柳寄子也是奉命行事,连谦哥都不曾介怀他的举措,更憎恨三宗,容姐你将怨恨集中在柳寄子一人身上,未免也太量窄了些。”
阮容无言以对,面色也是稍缓,似是终于肯定阮慈并不介意她对柳寄子的情思,方才吐露心中忧虑,低声道,“若我们二人是两情相悦,或许……或许我也就闭着眼睛,迫自己遗忘前尘,唉……”
阮慈问道,“他难道丝毫都没有?”
阮容摇头道,“我不清楚,他修为已深不可测,积蓄多年,无限靠近洞天,每每双修,都以他为主,向我灌注法力,我对他仍是雾里看花。”
阮慈想问柳寄子对她好不好,但又觉此言颇是无谓,柳寄子若对阮容不好,岂不是正中阮容下怀,两人就此翻脸成仇,正是因为柳寄子对她必定挑不出毛病,阮容才会如此举棋不定。不过柳寄子倘若是洞阳化身,也就无有什么情思绮念之说,洞阳是天魔成道,心中只怕从未有过男女之爱,柳寄子便是在他授意之下,展现出对阮容的心悦喜爱,那也不过是为了笼络阮容这枚棋子而已。
她离开南株洲之后,从未真正见过柳寄子,如今柳寄子正在闭关突破,也不好贸然窥伺,阮慈问道,“倘若他对你并无情意,只是谋篇布局,将你们二人的因缘算计在内,你当如何?”
阮容显然也考量过许多次这个问题,笑中带了一丝凄楚,问道,“若是你,你会如何?”
阮慈毫不考虑地道,“他如何想我,其实我也不怎么关心,只看我如何想他,若我欢喜他,什么事都不会是阻碍,若我不欢喜他,他便对我情深似海又是如何?”
姐妹二人,性格迥然有异,阮容望着妹妹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由为她挽了挽发丝,微笑道,“我便喜欢慈姑这样飒爽的性子。”
她长出一口气,转而笑道,“不说这些了,横竖我从他那里得的只有好处,便是这些年的修为,倘在琅嬛周天,数万年都修不完的。虽说洞天无望,但元婴境界,也可为你所用,待他洞天之后,我们便还返琅嬛周天去,到时候管他去哪儿呢,最好他永远也别回琅嬛周天,往他出身的大天回返去便是了。”
阮慈便问她柳寄子出身哪个周天,阮容道,“据他所说,他来自宇宙边境一座无有道祖镇守的大天,那处时常为天魔侵袭,甚而天魔血脉,在机缘巧合之下,还和许多中族结合,诞下后代。柳寄子便是有天魔血脉的人族后代,自小便可分辨虚实,洞阳道祖一尊化身云游之时,将他收入门下,他直修到元婴境界,方才第一次得见道祖真身。”
他们二人平时除了修行以外,自然也煮酒论道,品茗观星,柳寄子说了不少宇宙中的奇趣见闻给阮容听。因此阮容的眼界也开阔不少,至于他的出身故事,柳寄子也不怎么隐瞒,他被洞阳道祖收入门下以后,在元婴境界已经修持了近万年,但仍没有等到登临洞天的机缘,不过他有天魔血脉,除却修行交通大道的功法极为快捷之外,寿元也格外久长,九千年前,洞阳道祖便派他来琅嬛周天,监察洲陆思潮,亦是言明他洞天机缘,便在此间。
阮慈听到此处,也是恍然大悟,又有果然如此之感,忖道,“倘若他身世不假,的确不是洞阳化身,只是徒儿,那么虚数是黄掌柜,实数是柳寄子,果然果然。这两人一虚一实镇守琅嬛,本该无有任何破绽,柳寄子来此时只有元婴修为,或许力有未逮,但按说不日便可晋升洞天,是什么阻了他洞天道途?”
刚要问问阮容,便见她神色一动,阮慈随后也生出感应,望向隔峰青庐,那处不知不觉,已是凝聚五色祥云,灵炁暗涌,气运翻滚。阮慈沉声道,“他立刻便要晋升洞天了!”
话音刚落,便见得周围异变陡生,连阮慈炼化青君都未变动的青华万物天,突然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第398章 阴影挑拨
二女所处的静庐其实并无颤抖,这种抖动并非来自青华万物天本身,在阮慈感应之中,而是本地的三千大道开始颤动,仿佛对此地生之道韵一家独大的局面,已有其余大道感到不满,欲要破除此境,令其重归宇宙法则之中。青华万物天这实数,反而没有任何改易,好似一张画一样飘在波澜起伏的虚数之中,无有任何扭曲。只有阮慈、阮容才能感受到那异常波动的虚数。
这是柳寄子所修大道崛起,引发那自然而然的连锁反应?但若是如此,自己方才炼化青君识忆,太初道韵一样是大行其道,青华万物天是否也抖动了起来?阮慈看了阮容一眼,阮容知她意思,摇头道,“这是我们来此以后,感受到的第一次异象。”
她身上散出灵炁,双眼神光熠熠,显然正运转功法,四处观照道韵,阮慈也正观照着虚数中的大道波澜,更是往天外看去,但天外似乎并无道祖现身,便是有道祖在其中作梗,也只是从青华万物天内只有一丝残余的大道法则入手,正在设法扩大力量,打碎青华万物天的平衡。
道韵不平,柳寄子处的气息似也有几分紊乱,但他已经开始晋升,若是此时中断,恐怕再也无望登临洞天。阮容轻咬下唇,却也来不及斟酌太久,只是略带歉意地望了阮慈一眼,阮慈道,“何须如此,只管去吧,你心中如何,方是要紧。”
阮容便是要嫁给柳寄子,阮慈也不会说些什么,她最喜众人纵情任性,各尽其欢,结果如何反在其次,阮容那般自苦的心理,若是在她身上,阮慈不知要有多少关口过不来,第一就不该在南株洲挑选始祖,让阮氏一族来到世上迎接最终覆灭的命运。因此阮容许多心思,在阮慈来看,颇有些庸人自扰的味道,她虽未明说,但语气里带了一些出来,阮容也有感应,对阮慈无奈一笑,似是也有些自嘲,便不再耽搁,转身化为灵光,往柳寄子洞府中投去。
低辈修士寻找道侣,乃是因为财势联合,对双方修行都是有益,在高阶修士之中,倘若有道侣相助,许多时候是事半功倍,便如同此时,阮慈能度过青君之劫,便是凭了王真人和她独一无二,贯穿道途始终的神魂联系,她将来若要自己寻路回琅嬛周天,也少不得九霄同心佩此时随在身边那断桥的指引,而阮容因柳寄子之故,提升了多少功行,他们二人早已是命运相连,想来也修有不少合籍神通,便是刚才阮容和阮慈叙话时,其本体只怕也在暗助柳寄子用功,此时将所有化身全数收回,她峰头青庐之中,源源不绝的灵炁气运全都向隔峰中灌注,显然是将两人神魂相连,合而为一,俾可以运使更高神通,稳住大道法则,点化洞天。
如此一来,从前恩义,大约也偿还了不少,将来阮容是否要和他再算清仇怨,阮慈也不知晓,她闭目感应着那道韵漩涡,倒是对这紊乱攻势的来源十分好奇,只见这无数道韵之中,生之道韵依旧十分丰沛,但因乏人主持,显得十分被动,只是被其余道韵搅动起来,充当互相攻伐的浪头,而那时之道韵、空之道韵,此时都十分高昂,因青华万物天这残片万万年来,没有一丝更易,本就是违背时之大道,道韵本能,一旦遇有机会,便会反弹增高。想要把此地拉回正常时序之中,而交通大道也在不断上扬,因此地和外间完全无有交互,阮慈取走了这许多东西,青华万物天却无一丝损害,这完全违背宇宙交通最基础的规则,便是无人在此主持,其也要本能地将一切恢复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