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剑——御井烹香
时间:2021-10-31 09:27:13

  在青华万物天这残片之中,或是因为其余法则都十分弱小,虽有生灵,但只是生机荡漾于外的显化,却无法形成真正的族群,阮慈仔细观察,便发觉这些生灵,浑浑噩噩,并不具备兽类本能,也无法繁衍后代,缺少时间法则,便永远没有世代传承,因其自身不会老去,便也无生机往下传递,此处虽然生机盎然,处处鸟语花香,但某种程度来说,又是万籁俱静,仿佛一个极大极特别的坟墓一般。但若只是单论景色,则的确美不胜收,此中许多山峦排布,都隐隐和道韵、符文有关,行走其间,仿佛能够参悟出昔日青君功法,在灵觉神念上都是大有好处,阮慈只觉灵感纷至沓来,仿佛若是时间足够,除却法力之外,自身神魂还能再上一个小台阶,令法相更为凝实,运使也更为自如一般。
  在这样时间流速割裂之地,感应用处很小,只能随缘行去,不过若是对方在某处曾留下灵炁痕迹,阮慈也能捕捉得到。只是在她这里,距离柳寄子洞天渡劫不过数月而已,但对方却可能已经经过数百数千年,修为更上一层楼,又或者干脆已经离去,此处极为特异的实数法则,也令到斗法追摄有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方式。阮慈也是大觉有趣,默默想道,“那些道祖经历过的斗法,必然也十分花哨,不知处理过多少比如今更加复杂的情况,想来也是有胜有负,各有所得。唯独我入道以来,几乎从未败过,这也有不好之处,这些薄弱的根基,都是其余道祖对我的限制。”
  她在此处,对道祖博弈似乎格外有悟性,总是有些奇思妙想,又可得到宇宙回馈,便仿若是这方天地,正将这些见识不断借机教授给她一般,灵觉也是十分健旺,在青华万物天游走了数月,仿佛也逐渐摸清了此地的山河走向,虽然看似只是一方碎片,但实则山河排列,隐隐有符文痕迹,仿佛是一片符文中碎裂下的一块,若能这片大陆并未碎裂,还保有原有符文,则想必生之道韵在其中会更为活跃,甚至或许还有原本生活在青华万物天的遗族可以幸存繁衍。
  阮慈将符文残余试绘出来,仔细揣摩,并往那碎裂之处行去,此处空间果然不太稳定,似乎是从原本大陆中崩碎裂解,飞出之后,自行繁衍而生,补上的一块土地。这里虽然也有生机勃勃,但似乎要比其余地块更虚无几分,阮慈心道,“若要从虚数中来到青华万物天,这里便是很好的入口。”
  她此时正在一处山涧之畔,想到这里,心中突然一动,仿佛生出一丝微弱感应,便当即闭目凝神,过了一会,神念转向溪边一株杨树,这株杨树正在天光下摇曳不休,投下斑驳阴影,但却有一片树叶的影子要比旁处更浓了几分,如此细微的差别,倘若不是阮慈神念过人,仓促间只怕也难以留意。
  这一道似乎天生能够规避旁人追索,阮慈神念方一投注,那阴影刹那间便冰消瓦解,阮慈只能捉到一缕残影,望着和寻常影子也没有任何区别,也只有如此善于藏踪匿迹的大道,方才能在洞阳道祖眼皮子底下潜入到琅嬛周天之中,未有激起丝毫警觉。不过阮慈此时也并不慌张,她能在此处捉摄到黑影,便足证自己思路并未出错。
  此时也不再四处漫游,便在此处盘膝而坐,推演符文奥秘,要将其完善,知晓原本这符文灵炁汇聚所在,位于何处,那处便定然是青华万物天如今的核心。只是这符文之秘,玄奥非常,若不知晓其原本奥义,便是千年万年,也很难从残缺纹路之中,推出全貌。
  阮慈参玄悟道之时,一向是极有耐心,便是耗费上百年千年,也不会有丝毫焦急,此时推敲符文之时,不期然便将自身内景天地,也不断拟化出种种符文,模仿青君编排,只是她的核心符文,却自然和太初大道有关,此时随她念头浮现,在内景天地中山河重整,不再是原本随意生成的山河海水,而是在玉池化成的浩渺汪洋之中,逐渐生成诸般岛屿,各成符文形态,每座道域之上,云雾缭绕,灵炁隐隐又有所不同,但组合在一处,却让自身法力更为顺畅,生生不息,仿若不需要外间灵炁,也能永远自给自足。不知不觉,仿佛那岛屿便是小小洲陆,而内景天地也将成为一处洞天,可以自成体统,无需外界灵炁——这本就是洞天的先决条件之一。
  若是这般洞天再不断扩大下去,诸般道域,将会成为各大洲陆,甚至这些云雾,也会生成天然洲陆大阵,从此对洞天之主来说,法力无尽,威能无穷,不假于外,只向内求,便是距离合道不远。单只是如今的进益,也足以让阮慈功行又有进步,更多了许多对大道的参悟,此时她亦生发灵感,忖道,“青君乃是先天道祖,成道之后方才逆推功法,她的内景天地定然是遵循宇宙至理生成,又有器灵痕迹,此处既然还能承袭青华万物天之名,那么定然是残留中最核心的一块,这符文或者便是器灵中的核心禁制,阐述的乃是青君生平大道中的至理……”
  其实她早已猜到,这符文定然和生之大道有关,但非得是到了这一步,方才能参透符文笔画之中的奥义,脑中灵光乍现,将那笔画繁复,却又好似只有一笔挥就,仅是存在本身,便似乎诠释了生之大道无穷道妙的符文补完,符文被悟出的那一刻,冥冥中似有钟磬之声暗响,其在阮慈识海中大放光彩,一时间仿佛压倒其余,向阮慈识海之中烙印而下,却被阮慈识海中早已排布好的太初符文闪烁灵光,‘顶’了回去。
  若是她自身功行稍一耽搁,此时便又是被夺舍的危局,在青华万物天中行走,的确是处处都要小心,阮慈在内景天地中的化身扬手一捉,将这符文捉在手中,叠上层层禁制,封禁起来,又对照其形,在空中辨别了一会,感应中一条林间小路悄然浮现,明明上一刻还压根并不存在,但此时方一参透符文,便仿佛从视野死角中冒了出来,曲径通幽,仿佛通向一处极其玄妙幽密的所在。
  阮慈往身后看了一眼,轻笑一声,却是不再犹豫,将身一落,跃入小径之中,便带着长长的影子,从容往林中走去。
 
 
第403章 白剑现身
  一旦落入这条小径之中,周围的景色便逐渐变得扭曲稀薄,仿佛阮慈正在通过实数,进入虚数中某一维度。但身居青华万物天中的生灵,却丝毫都未有感受到这般变化,依旧在林间纵跃嬉戏,只是阮慈望去时,其身形已被扭曲,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滑稽。
  在她身后,来路已经隐没,光亮逐渐黯淡,身后的影子被拖得极长,其中崎岖突起,似有无数异兽隐藏其中,展露獠牙,但阮慈神念转去时,却又平复如初,阮慈往前的脚步,仿佛也被影子拖累,但那光亮黯淡的速度远比她的脚步更快,倘若她不加快速度,似乎便要渐渐被黑暗吞没,届时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却又未可知了。
  然而阮慈却并不慌张,反而站定了脚,轻笑一声,道,“白君,如今还不现身么?”
  那黑暗毫无变化,依旧在不断吞没后路,阴影已蔓延到阮慈足部,又越过她往前流去,她法体上极为难得地传来刺痛麻痒之感,正是异样道韵欲要侵入法体之中,被其上天然生成的禁制阻挡,彼此已在小小交锋。阮慈周身道韵流转,顷刻间便将异样道韵驱开,笑道,“看来你惯用幻术,好诈诡之道,但这一招对我却没有多少用处,白君,你百般做作,引起我的注意,不就是为了把我骗到这里来,带你入去青华万物天核心。除了你以外,还有谁这么想进去呢?”
  青华万物天核心,其实对道祖来说根本就不是禁地,想要炼化,也只是在一念之间,但一旦被他们炼化,则青华万物天的特异之处也就将消失不见,会变成一块寻常的破碎洲陆。能够跨越这种道韵区分的,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便是阮慈承认自己是青君转世之身,重拾生之大道,那么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重炼万物天,以此为基础圆满符文,重造洲陆,第二便是如白剑这般,和青君同出一炉的好姐妹,本质上有能够通融的地方,再以自身大道为助力,也或可以蒙骗本源,将万物天炼化。这便等如是在某一程度上窃取了青君法体,为其道祖果位再迈一步。
  阮慈自然不可能认下青君转世身的身份,那么这本源之地,去或不去,对她来说也是无关紧要,处处启发灵机,助她参悟符文奥义,处心积虑将她引到这里的人,自然只有白剑。她在外已经猜出泰半,只是白剑和阮谦有关,又牵连着谢燕还,且其踪迹难以寻觅,索性也就顺着白剑谋划,直到此时方才揭穿。
  不过白剑性子似乎颇为难缠,一来诡诈,二来皮厚,阮慈已叫破身份,却依旧不肯现身,那暗影逐渐上涌,仿佛要将所有光亮淹没,连阮慈法体亦一并陷在其中,阮慈轻哼一声,周身太初道韵流转,散发出蒙蒙清光,虽然无法驱除暗影,照彻小径,但暗影也无法将她清光破去,双方竟是势均力敌,已成僵局。
  以身份而论,双方都是未来道祖,所差只在道果凝结之上,但亦不会太大,如此道韵攻伐,便是持续千年万年只怕也难分胜负,偏偏青华万物天中,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阮慈心中一念不起,也并不去想识海中残存的记忆结晶,又或者是被她封禁的大道符文。这两样东西固然能让她在此处把握住更多本源,更得主动,但也等于亮出了自己的两手底牌,白君定然也还有藏招,谁先耐不住性子,便等如是失去了主动。
  只见黑影漫天,清光莹莹,双方虽然攻守分明,但攻方消耗更大,而守方则滴水不漏,若是这般长久延续下去,攻方将己身能带入青华万物天的道韵消耗殆尽,又或者无法压制生之大道的排斥时,便是守方发威的时机。那黑影似也意识到这一点,逐渐缓慢消退,但仍是锁住来路,不让阮慈见到后退的一丝可能。一道影子从那黑暗中缓缓伸出,面容身形犹如面团一般,落入地上蠕动了几下,方才缓缓直立起来,塑出人形,正是阮谦模样。
  阮慈乍见阮谦形貌,面上便闪过一丝厌恶,不悦道,“我与白君真合不来。”
  她手中剑光乍现,犹如一道惊雷闪电,劈落当场,那人形当即又被劈成面团模样,蠕动了半日,方才化出另一张面容,乃是阮慈在过去时所见的白君模样,笑道,“剑使的感应法修得很好,看来神念颇强。”
  原来这也是白剑试探,阮慈能否感应出这影子真身,便可见神念强度。阮慈倒也并未因为她刺探自身虚实而动怒,只是问道,“白君挑拣谦哥,是因为容姐已被情祖、洞阳落子,你只能退而求其次,是么?”
  这倒也合乎情理,只是道祖还有许多,如何白剑能在阮谦身上落子,阮慈也觉得有些蹊跷。白剑笑道,“不错,这小子徘徊于生死间时,曾见过影界,正是修行我这大道的奇才,错过了岂不可惜?”
  又道,“别叫我白君了,白剑就是白剑,君不君的,听着岂不牙酸?”
  阮慈笑道,“看来白剑心中大不以青君为然,只是你能在谦哥身上落子,不也是因为青君么?青君之局,总会有你的机缘在内。”
  她所说的确不假,青白二剑一光一暗,命运相生相缠,因果呼应之下,青君机缘之侧,往往便会有白剑的机会在,如阮谦,在血夜之变中,竟被刺中心脉,生命垂危,便是冥冥中给白剑留下的机缘。令她得以越过许多道祖,布下一子。甚至此时她潜入青华万物天,其实也在谋算青君遗产,如此作态,未免也有些矫揉,白君轻哼一声,笑道,“青天已死,白夜当立,我虽对她不怎么样,但姐姐的东西,自然都是我的。”
  她此前数般凌迫阮慈,甚而在南株洲时,还迫得青君现身出来,反而警醒阮慈,知晓自身隐秘,斩去青君阮慈。刚才也是来势汹汹,但如今试探之后,知晓无法以威能凌迫,忽又转为亲热柔媚,笑道,“但其实你我之间,如今已无龃龉,反可联手,东华剑我可以不要,你把刚才封禁的大道符文交给我,我这便褪去,剑使,你道如何?”
  她所求已经比此前的东华剑要低了不少,或者自以为让步,阮慈却不为所动,道,“你跟着我,我甩不脱你,但我要回去,你也挡不住我。”
  进不进青华万物天,对阮慈来说其实无关紧要,但白剑刚才的开价,显然只是诓骗,听闻阮慈有意回返实数,她面色微变,又道,“好嘛,看来是非得打一场了?可别怨怪我没提醒你,我本杀伐利器,你姐姐虽为情祖应身,可情祖也未必能拦得住我,你我若是打起来,我便先杀了你姐姐姐夫,再杀了你师父,把你们琅嬛周天打烂,瞧你还能装出这讨人厌的样子么,我一见你这样,就想起姐姐,心里便不舒服得很。”
  她如市井无赖一般的做派,其实亦十分惹人讨厌,阮慈道,“你千方百计,要挑起我心中对你的厌恶和反感,是因为这样可以增强你的大道法则么?”
  白剑笑道,“那有没有奏效呢?”
  黑暗之中,道韵引而不发,似乎正在酝酿攻势,阮慈心知她若真被挑起恶念,只怕便要被白剑侵入识海,在虚数中展开博弈。而白剑很可能已知她大道太初,她却对这影子大道一无所知,颇有些不利,她沉吟片刻,也是笑道,“其实你说得不错,我们二人此时已并无冲突,还颇有合作的可能,否则我也不会带你进来。不过这条路要不要往前走,还得看我们谈得如何——若是谈得好,便将万物天本源让给你,也是无妨。”
  她所说真心实意,白剑自然也能感觉得到,一时不免稍有动容,她转圜得也快,便又露出倾城笑脸,问道,“待要如何才算是谈得好?”
  阮慈考虑片刻,似是一时兴起般,道,“凡人相识,难免通名道姓,修士相识却要各报师门,道祖相识,互相通晓大道,也是礼数罢?你我二人大道不同,应该并非道敌,你修持得是什么大道,也令我好奇得很,还请白剑姐姐先释我之疑,为我阐道。”
 
 
第404章 白剑阐道
  所谓阐道,并非连告知所持大道这般简单,尤其是从未被修士所合的大道,其运转中遵循的规律奥妙非常,并非外人可以蠡测,此时修持这一大道的修士,不论是传下道统,还是开坛讲道,便都是积累道果的功行,将大道法则与自身理念结合,阐述而成的,便是自身道果的一部分。若非对大道浸淫已久,并有深厚造诣的修士,轻易绝不会阐道,毕竟神念中对大道的体悟,会随时跟从自身悟道而变化,但言语一旦吐出,便等如是在实数中落下痕迹,倘若要再改易,便没那样简单了。若是信口胡柴,对道途的影响只怕还要更加深远,甚至从此再无寸进都不好说的。
  阮慈此语,其实也为了试探白剑虚实,白剑眉头一挑,沉吟道,“我从未阐道,所持更是隐秘,如今听你一语,冥冥中是否是机缘启示,告诉我到了阐道的时机?”
  阮慈笑道,“此地为青华万物天,又是虚实之间的甬道,以我看来,倒是正合你所持大道,还有你与青君的因果牵连。白剑姐姐如何看呢?”
  道祖性格,往往是千奇百怪,白剑便是极其善变,对阮慈忽冷忽热,方才凌迫之时,咄咄逼人,处处惹人厌憎,如今阮慈以万物天本源诱惑,她便立刻随和起来,思忖半晌,也是笑道,“不错,还有你这道祖听道,我们正可两相印证,彼此切磋,或者将来二人都能早一步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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