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祖赐名,那是多么深厚的因果,多么不凡的根脚。阮慈亦是知道此时此刻最好的选择,她当请阴阳五行道祖赐名太初,如此她的根脚便会落在宇宙开辟之初的那一瞬,当阴阳五行道祖重启宇宙之时,因青君已经陨落,阮慈便会是开天辟地以来,本方宇宙第一名道祖,刹那间可将宇宙过去未来融会贯通,获得无上权柄,根脚深植本方宇宙最深处,青白双剑陨落之后,将无有任何道祖能将她覆灭——
这般的报偿,堪称丰厚,她该无有任何不满,更可借此权柄,设法谋求机缘,进入虚数渊薮,将那些已经投入其中的琅嬛生灵复生——
但……
但!
阮慈未有犹豫,只是抬起眼,似笑非笑望了阴阳五行道祖一眼,忽地问道,“道主,我在青华万物天见证了你的离去,当时我便有个猜测——是青君求你走的,是么?”
阴阳五行道祖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不错,她心中已有解局之法,无需我再插手,便请我走了。”
他所谓的离去,并非是真正抽身而走,只是意志不再降临,但道韵仍在,宇宙法则也依旧遵循阴阳五行道祖定下的规矩运行,而阴阳五行道祖亦没有毁诺,它只在虚数之始有一丝残存,或者在为阮慈赐名,重启宇宙,将是阴阳五行道祖最后一次以自身意志,干涉宇宙运转。其后便会耗尽灵机而散,那时虚数之始将再度隐没,当重启后的宇宙修士寻到此处之时,还能否许愿,便不是此时的阮慈所能知晓了。
阮慈点头道,“那我便不请道祖为我赐名了,我亦不会回到元初时间线,去寻我生身父母为我起的真名。”
如此重大的决定,亦难以令白衣羽士失去镇定,反而微微一笑,注视着阮慈似是鼓励地道,“那么,你想求得什么呢?”
无有真名,无法明了来去,根脚未曾落定,便无法走出最后一步,无法合道,但阮慈看着丝毫也不像是放弃了自身道途的模样,站定原处,忽而笑道,“我现在好想回到青华万物天中去,在那本源处为青君心书重新做主。道主,我终于明白了青君的想法,她请你离去时,必定和我一个想法。”
“忸怩作态,惹人生厌!你爱去哪儿,便去哪儿,爱做什么,便做什么,我有什么可求你的?既为道主苍生,便只有道主与苍生的因缘。你心中只有大道,并无宠儿,又何须故作恩宠荣遇,我也不屑你的眷顾,我想要的,我自取去!”
随她言语,那白衣羽士莞尔笑容之中,身形逐渐消逝,被他吹入阮慈体内的白烟,亦是丝丝缕缕往回没入他周身灵炁之中,阮慈身形被不断抽薄,最后只余下没入水潭中那一缕白雾,勉强勾勒出的模糊人形,往来处飞去。水面一阵波动,幻影破碎成泡,犹有余音汩汩,回荡在洞穴之中。
“我的事,实在不用你管!”
第457章 外敌寻至
这段对话, 到底是发生在过去,还是发生在虚数之始,除却阴阳五行道祖之外, 或许连阮慈都并不清楚。举世之中, 亦只有二胡有这个机缘,目睹了这番相会, 虽然并不能参透话中所有玄机, 但亦可悟到阮慈拒绝的, 乃是一步登天的合道坦途。本方宇宙就是阴阳五行道祖的内景天地,他想让谁做道祖, 一言之下, 自有奇缘遇合生成, 让阮慈名正言顺地得到道祖权柄, 甚而重启宇宙都未可知。而阮慈所拒绝的, 不但是这个所有生灵都梦寐以求的机会, 更是自身恢复旧观的机缘,如今她在实数中的本体已然湮灭, 只有这么一丝残余, 也只能在虚数之始苟延残喘,一旦回到实数之中,只怕连一丝宇宙风都抵挡不了,顷刻便会融化在风雨之中!
只凭一时快意, 回绝了道祖,还当永恒道主, 当真心胸宽广,被厌弃了还要反过来扶助她么?阴阳五行道祖根本没有多余言语,便将他方才赐予的一切重新收了回去, 而此时的阮慈,又该何去何从?
二人心中无限忧思,也不知该怎么传递给如今止一丝白雾的阮慈,只是凝望着水潭上蒸腾而起的烟雾,几番张口都是欲言又止。此时深潭之中,亦是映出了外间情境,也是二胡心中最担忧之处——如今的洞阳道域之中,已是掀起了滔天巨浪,片刻前还是琅嬛周天最大威胁的大玉周天,此时那玲珑圆球已是黯淡无光,从最深处一点一滴往外蚀刻出淡淡黑色,这是被洞阳道祖仔细搜查之后,随即抛弃,因怀疑还有些许生机被寄宿在巨人之中,因此诸般道祖都搜索一遍,大玉周天哪里经得住这样翻覆的道韵鼓荡!所有生机全都耗尽,正在缓缓化为飞灰。至于那大玉生灵化为的巨人,自然是早已不复存了。
这便是在道争之中随波逐流的结果,甘愿为王前驱,哪怕是贡献所有,下场也是如此惨淡。二胡心中都有些唇亡齿寒般的不忍,见那诸多道韵在宇宙虚空之中纵横来去,往虚数内侵入,心下更生忧虑:若是从前,不论外间如何闹腾,虚数之始都是道祖难以抵达之地。但如今情况已是不同,虚数之始曾被人造访,便不再是不可触及之地,根本规则已发生变化,且当时还有一丝因果联系在外,在虚数之中,一切都不会消逝,这些道祖灵韵在虚数中左右翻找,或许不是此刻,但终有一日,可以寻到联系,尝试往虚数之始渗入力量。
在此地无有寿数一说,但修为是否会随时间增长,二胡便并不明了,难道阮慈是想在此地重新潜修回原有修为,再向合道发起冲击?但那要面临的变数,也未免太多了些……
重重顾虑,似乎都在那股白雾感应之中,但其并无丝毫回应,而是化为一只手,对二胡往后挥了一挥。胡闵、胡华微微一怔,忽地明白过来:若要在此处许愿,便是在深潭之前,心思澄清明净,他们二人便是凭此从深潭中唤起念花,复生念兽,而阮慈此时……阮慈此时……
是啊!他们已许过了自身的愿望,但阮慈,阮慈还未许愿那!
虚数之始的规则,到底是天然如此,还是应洞阳道祖主导之下,众道祖的想象而生?从结果而论,似乎不必计较起因。但二胡此时已然打开眼界,约莫能够体会到其中区别——倘若是阴阳五行道祖的手笔,那阮慈向深潭许愿,其实与和阴阳五行道祖直接交流并无不同,但倘若其规则也是洞阳道祖诱导而来,那便不同了,乃是本方宇宙自发的变化。阮慈若以此合道,虽然和阴阳五行道祖之间也有因果牵连,但却不会像是阴阳五行道祖直接赐予真名,设下权柄,甚至以此为由重启宇宙一般深刻。
先天道祖,其权柄便是由道主赐予,并非自身修得,因此先天道祖难合第二道,也难超脱出本方宇宙。涅槃道祖也好,青君也罢,殚精竭虑,便是要摆脱和本方宇宙这极度紧密的结合,甚至不惜献祭道果,谋求一个重新合道的机会。二胡想通了这一点,方才恍然大悟:阴阳五行道祖赐名,最好的结果无非也就是青君,其为道祖佩剑,尚且不过如此。师尊一向是心高气傲,气魄惊人,又焉会如此将就?
他们碎步往后退去,望着白烟袅袅,在潭前变换形态,胡华不由暗中想道,“或许能成就道祖的,都是性格偏激自我之人,若是易地而处,哪怕我不在乎自身道途,想到因我而殁的亲朋好友,为了我的道途以身相送,相继合道争取余裕的那些洞天修士,甚至是被我亲手湮灭的周天。在永恒道主面前,或也会暂退一步,请他将周天复生,又或是为这些真灵都寻个好去处。但恩师便是根本无有此虑,她有时慈悲细致,但有时却又冷酷到了极致,不论是什么情谊,都无法阻挡她的脚步。”
“此时师尊许愿,固然可以一试,但一来她不知真名,便是未曾明了来去,二来按照此间规则,想要许愿成功,须得对愿望本身极其了解,想来意修功法,便是脱胎于此间。师尊想要许愿合道,那便要对合道后的境界极为了解,对道韵了如指掌……只有从道祖境界跌落下来的修士,才可在此许愿回到原有境界,师尊她,她……”
随他心绪,那白烟变幻莫测,像是也在运转一门功法,洞穴外忽然传来滔滔水声,胡闵在胡华身边急声道,“不好!意修功法,果然引来了太一君主!”
原来胡闵在担忧的是这一点,阮慈周身所带的因果,也像是虚数之始外飘荡的丝线,此时她运转意修功法,那是太一君主亲传,或者其中也有阴阳五行道祖的好恶在推波助澜,顷刻之间,时间道韵已是闯入左近,只是暂还未得其门而入!
胡华五脏六腑,蓦地往下一沉,他所虑者,反倒不是时间道祖,而是——
怀中玉蛛,八目突然亮起,似是不由自主地开始张牙舞爪,那玉蛛之中,明明白白有两种情念正在争夺身躯的主导权,黄掌柜熟悉的嗓音在二人耳边淡淡叹道,“你们实不该带我入来这里……”
下一刻,仿佛被人掐断,玉蛛之上,两种灵炁正在激烈交战,二人仿佛已听到了洞阳道祖的笑声——洞阳道韵,乃是交通道韵,天地间只要有两物交融,便有此道。时间道祖来到左近,尚还暂且无法进入,但却为洞阳道祖指明了方向,让他找到了沉睡在虚数之始中的黄掌柜。
他的道奴!
千回百转,跌宕起伏,大悲大喜,却到底还是被洞阳道祖找到了虚数之始,他认定的超脱之机!
正在此时,时间道韵也已涌入其间,闵、华二人只觉得身边时序忽而变得极慢,两人都是辛苦扭转对视双眼,望向潭边白雾,心头亦难免涌起挫败颓丧之情,难道——最终还是——
目光投去,二人已是十分缓慢的思绪,却都还是不约而同地怔了片刻。只见潭边一名少女,也正回首看着他们,身形凝实,蒙着淡淡荧光,越发显得风神秀丽,眉宇带笑,那笑意生动无比,含有无限深情惊喜,仿佛比世间万物都要更加鲜明。在她身后,那深潭中射出星光无限,由淡而浓,仿佛其中气象万千,正从水潭之中缓缓升起,将所有虚幻中的变化,全都投入少女身躯之中,令她的身躯更加实在,更加凝炼——
无穷无尽的道韵,从潭水中满溢出来,犹如洪流,卷过洞中一切,胡闵、胡华、黄掌柜,还有那终于渗入虚数之始的两大道韵,都被这洪流冲得向外跌去,无有丝毫招架之力。
宇宙之中,刹那间亦是异象纷呈。
第458章 合道异象
“吴师兄, 你听到了钟声吗?”
今日一早,方是日出前后,覃愚便觉洞府外隐约有异, 他虽然只是开脉期的小修, 但修为到此,五感已经远超常人,一早起来便觉得天中似乎远远传来钟磬之声,但若是仔细聆听, 却又难寻其来处。一早功课完了,这乐声依旧徘徊不去,覃愚犹豫良久,还是向身旁师兄问起,“隐隐约约, 如同仙乐一般, 悦耳动听,却又难寻来处。”
吴师兄笑道,“你说这话,若不是我们在祖师道场中修行, 先就要拿你个天魔入脑的嫌疑。”
二人说笑了一番, 吴师兄显然是并未听闻这乐声, 不过因二人都在水之道祖的本命周天之中修行, 这瀚碧周天为水祖道场,自无被天魔入侵之虞, 吴师兄反倒以为此事可能是覃愚的机缘,因道,“旁人都未听见,唯独你听着了, 或许便是祖师冥冥中拣选了你,今日做完功课之后,你可到四处闲走一番,随着心中灵觉,探寻那乐声的方向……”
说到此处,他话声忽而一顿,面上现出惊异之色,也向天边看去,覃愚因吴师兄所说而兴奋的心情迅速冷却下来,忙道,“师兄,你现在可是也听得了么?”
非止吴师兄,覃愚这小小分院中的师兄弟,乃至此时原本正在洞府修行的金丹恩师,都是行出屋宇,往天边看去,显然亦是听到了那叮咚悦耳的钟磬之声,覃愚耳中,这乐声也渐渐更为清明,只是实在难觅来处,初听之时,只觉得似乎是从日月星辰中传出,但此时已是下降至四周那五色水域之中,甚至连一旁水精炼就的起居之物,都渐渐传来荡漾之意,也是暗合了音律节拍,一眼望去,便仿佛是固态的音乐一般,令人从目到耳,仿佛都通融到了一处。
事态至此,众人反而不再慌张,心中都猜测是水祖又炼就了什么新神通,吴师兄开口说道,“这应当是祖师手笔——”
话音刚落,那仙乐仿佛从无形灵炁,至有形无情的诸般物件之后,又渡入了众人这些有情生灵体内,使得他们心中即刻被一股狂喜淹没,刹那间便发自内心地露出欢欣之色,那等定力略低的弟子,已是合着音律一道手舞足蹈,欢庆起来。而说起缘由,众人心中也是自然领悟:此非为水祖神通,也非为瀚碧周天一地的异象,本方宇宙所有维度,周天万界之中,不论有灵无灵,一应造物都在欢庆,又有一位道祖合道!
每有道祖合道,便代表原本不可驯服,只能极有限地加以利用的大道,进入了修士们可以参悟观摩的领域,亦是生灵往超脱境界中多迈出的那至关重要的一步,造物欢庆,仅仅是宇宙异象之一,亦是所有异象的开端!虽然所有修士,一生中能遇到一名道祖合道,已是罕有,但此时众人心中也都升起明悟,知晓洞天修士,合道之时,倘若未能触动此等异象,便未有丝毫成功的可能。而一旦造物开始欢庆,便是距离合道,只差一步了!无有任何外力能够阻止其和大道相融的过程!只看其自身是否能在大道冲击之下,保有自我!
此道名为太初,太初道祖,正在虚数之始,以身合道!
从蛮荒宇宙,再到瀚碧周天这样的道祖本命周天,不论是懵懵懂懂,仅凭本能生存,尚未开化的蛮荒野人,还是自以为距离道祖只差机缘的积年洞天,此时心中都是有所了悟,眼前更出现了一泓碧水铸就深潭,只见一白衣少女,在水一方,盈盈脉脉,回首浅笑,那笑容中正带着无限深情,且惊且喜,仿佛乍闻大道之密,不知有多少感触想和众人分享。此情此景,实在动人之至,哪怕明知其为太初道祖,高不可攀,但依旧令无数修士心中,情窦大开,不由自主,倾倒之至!
在她身后,那深潭之中,则是无穷道妙缓缓升起,往她身躯中汇入而来,其大小对比,甚至让无数生灵大感茫然,因其一生之中,也从未见过大小对比如此悬殊的画面。甚至在其认知之中,那无穷道妙的‘无穷大’,便是从未出现的概念。而如今‘无穷大’与‘实在小’竟出现在同一画面之中,当其观望道妙时,便是无穷无尽,宛若宇宙一般大小,而当其观望太初道祖时,那少女却又实实在在,只有常人高矮,这对比极其强烈,甚而荒谬到跨越了所有凡人,乃至大量低阶修士的认知,令其一时无所适从,几乎晕厥!
但对其余那些高阶修士,又或是有慧根如覃愚者,所见奇景,却是令自身大起感悟,仿佛底蕴都因此厚实了几分,所得进益妙不可言,只是一时难以说出,只能等日后慢慢参透。得观道祖合道,本就是宇宙生灵极难得的机缘,唯因其已对大道有所了解,才知道此情此景有多么不可思议。所见那无穷道妙,的确无有丝毫虚假,无穷无尽,充斥宇宙之中,本方宇宙有多么广大,太初道妙,便有多么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