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剑——御井烹香
时间:2021-10-31 09:27:13

  饶是阮慈已经历不少风波,此时依旧蹙眉良久,无法决断,更不知该和谁商量,此时她方才明白柳寄子所说的话——天下之大,如今她能绝对信任的人,也只有不知在紫精山何处做她替身的阮容,还有正在忘忧寺做沙弥的阮谦了。
  但这二人的修为也不会高过她多少,阮慈实则仍是孤立无援,她一介凡人,连判断旁人说辞真假的本领都没有,上清门中,又不知有多少人和谢燕还交情深厚,想要拨弄她的前路,为谢燕还回归伏笔。阮慈若要意修,不但不知该找谁护法指点,甚至连任何人都不便透露——也许像她这样的凡人,也有别的办法修道呢?也许她只知道器修一道,是因为有人希望她为谢燕还温养东华剑,令其威能更上一层楼,便于她回到琅嬛周天后掌管呢?
  思前想后,阮慈也知道此事在此时,不会有什么正确的决定,盖因此局干系太大,而她又实在太过弱小。她想穿了这一点,反而轻松多了,暗想道,“既然怎么做都不知是对是错,那就管他娘的,我只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非一个死字,我又怕它什么?”
  想到这里,索性更不等待,仗着那意修之法极是简便,当即在屋内盘膝而坐,暗道,“我等了四年多,终于等到这一日,也让我知道我想得对不对,这法子能不能在我身上管用。”
  便排空思绪,沉淀心情,默念心法,“龙居震位当其入,虎数元生在一宫,天上月圆,人神遍体,日月有时,逆运阴阳,太一有君,在心景中,谁能得见,不可度量,玉池水满,灌入丹田……”
  恍恍惚惚之间,只见意识深处似乎真浮起一尊太一君主,启眸下视,不怒而威,阮慈抬头和他对视一眼,忽觉双目刺痛,仿佛回到常春风那一梦的最后一幕,只见天外那颗飞星越来越大,占满眼帘,她被吸入那大星之中,转眼便没了意识。
 
 
第39章 故剑情深
  灵为何物?
  灵为遍布宇宙的细微意识,在虚实有无之间,受三千大道统辖,受创世道祖激发,无垠宇宙之中,无一处、无一物无灵,灵为创世道祖之道韵所在,道果自旧日宇宙成熟脱落,道祖持东华青君剑点破清浊,一剑所过,道韵激扬,由是万物生。
  万物仰青君而生,东华青君剑借此契机生出剑灵,剑灵感创世而孕,与本方宇宙一切生机互为感应,青君生而掌道,乃是本方宇宙第一位道祖。
  青君之后,先天五太逐一成熟,宇宙诸大天之中,生灵感奋,开辟道途,阴阳五行道祖讲道百万年,留下道统传承,飘然而去。青君亦在青华万物天立下山门,写下《青华超脱录》,以备未来超脱之途。
  混沌无历日、洪荒不知年,自五行道祖归隐之后,本方宇宙不知经历多少劫运,有多少道祖合道,多少道祖陨落,宇宙始创,一切变化只在须臾之间,众真谋划大道,个个昂扬向前,更又诸多先天灵宝现世,各领一段风骚。唯青君乃是第一位道祖,地位超然,只在青华万物天讲道说法,推演己身超脱之道。须知,青君乃是本方宇宙第一位道祖,和本方宇宙联系最为紧密,想要超脱,也最为艰难。
  然则,道祖无所不能,宇宙之中,无物不及,便是全心推演超脱,宇宙万物,亦是无一能超脱于青君意识之外,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宇宙万物变化,青君了然于心,就仿佛有无数青君,又归于一,宇宙之中无时无刻有物生发,与青君而言,便是无时无刻启眸凝视世间万物,青君即是道,道即是青君,此正为本方宇宙天然道理之一。
  对青君而言,自其诞生时起,便已执掌大道,与宇宙融化为一,这对青君来说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对其余生灵,却是极为玄妙异样的感受,然而青君的烦恼,却也是其余生灵所意想不到,其生为大道,高踞所有生灵修行的终点,虽然无处不在,注视着千万大天生灭,却是难以想象宇宙之中,遍如微尘的小小生灵,究竟是什么感觉。
  这一日,青华万物天重开道场,遍布无数大天的下宗别院,俱是遣出门下弟子,前来听道,青君自台前化现,甫一落座,便见灵花乱坠,众弟子无不陶陶似醉,此乃道祖灵韵,众弟子修行生之大道,每近青君,如饮佳醪,更是亲近服膺之至,所谓朝闻道,夕死可也。
  青君启唇之前,清丽妙目流盼,忽然望向身侧水镜,芙蓉靥面,说道,“咦,又有一个来自未来的小朋友。”
  这一眼仿佛看到阮慈心里,又仿佛是那太一君主垂头一瞥,也像是无穷剑光在周天上方所化那枚大星,青君无处不在,所有这些注视,都是她的化身,她透过阮慈,化为阮慈眼中的万物,在这一刻似乎看到了将来,也看到了阮慈发间的东华残剑。
  “啊。”
  青君带笑而叹,笑声悠远绕耳,“原来是东华故剑风月——”
  却原来,软红尘土、瞑烟风紧,乃是东华故路久恋,无数元会之后,犹来相见。
  阮慈睁开双眼,只觉心跳如鼓,方才经历一切,犹在眼前,青君身为道祖的感受,依旧极为清楚,却又不像是身入常春风时那般实在长久,尤其是对道的感悟,又是清楚又是虚无,仿佛是介于有无之间,犹如残梦一般,只能说那感受确然有过,留下的痕迹也极清晰,但究竟都梦了什么,也许只能等再回此故梦之中,方能寻见。
  她调息良久,方才渐渐气平,从那无以名状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再来检视自身时,只见丹田上方,一处小小玉池,默催心念,与东华剑一经勾连,便感到精纯灵力丝丝缕缕,逸入经脉之中,被经脉如饥似渴一般吸得干干净净,却是不知不觉间,已开脉辟池,正式步入道途,有了炼气四层的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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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炼气期修士,若论战力,也就和武林高手相差仿佛,但并不是说二者就无法辨别,便如同阮慈,在得到天命云子之前,虽然身手敏捷,也能做到许多常人做不到的事,但坛城众人都把她当成武林高手而非修士,便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开脉辟池,灵力入体,照旧溢出,这和真修开脉后的景象是迥然不同的。
  真修开脉,有时是个很漫长的过程,就比如阮谦,在宋国那样的断灵之地也能自行开脉,也真可说是一时俊杰了。他这样的开脉,耗时便很长久,因为宋国灵气失衡,对人体其实很是危险,宋人代代服玉食稻,外出持符,这才能在大阵中生活下来,大概也因为如此,七百年来,对灵气天然可以忍耐调理,也更能吸纳灵气,所以阮谦虽然只是持符,但却借由持符中必然的清心静气、感悟自然这一环,感受灵气道韵,纳入己身缓缓滋润经脉,已是打通了经脉中的不少关节,灵气入体之后,不是照旧逸散,而是显著被炼化不少,所以当日柳寄子才说他已经自行开脉,他是金丹修士,宋国又无人修行,在厚土神光之侧,灵气的轻微变化也是瞒不过他的。
  这等开脉,多见于凡人偶然遇合仙缘,出自本能吸纳灵力,打通经脉,再铸就内景天地,在炼气阶段,内景天地通常是一泓玉池,法力化为玉液,所以也叫丹田玉池,玉池水满,便可尝试筑基。若是阮谦一生不离宋国,也不修持功法,只靠那本《清静经》,恐怕一辈子都修不满玉池,便是修满了,也是垂垂老矣,错过了修行的最好时光。
  如今修真界中更常见的开脉方式,便是由护法出手,备好三样灵物,以灵物为引,导引灵力走过经脉,将经脉中拥堵滞涩之处,一一探明,修士在护法护持之下,开辟玉池,如此玉池初辟而方圆更大,要比原本那般,全凭自身开脉,慢慢拓展玉池,要来得更便给些。是以今日冯执事便有问阮慈是否找好了开脉护法,这护法的功行,对修士而言也是极为重要的,不说别的,便说这玉池大小,便多数是要靠护法来为修士参详。
  若说筑基期所筑道基,决定了修士将来的限度,那么炼气期这一泓玉池水,便是将来炼就道基时的资粮,修士练就道基要一鼓作气,将玉池水和筑基时要用的三样外药相和,犹如以水和泥,自身神意便是泥瓦匠,将道基一层层垒上,不论是灵力池水、三样外药,又或是自身神意,哪一样先行枯竭,道基便会停留在哪一层。因此这玉池大小,也就决定了将来道基的厚度,道基厚度,又决定了未来所能达到的上限。称量玉池大小,也是炼气期修士中互相比较的一个要点。
  虽然玉池阔大,将来资粮就足,但也不是越大越好,毕竟筑基的先决条件乃是玉池水满,对于那等资质不高,灵力炼化不快的修士来说,给他如海玉池,他到死都填不满,这是害了他。而对于那些天赋出众的修士来说,玉池开辟太浅,在炼气期中又要花费大量时间自行拓宽,因此玉池深浅,要量才而定,更要在适当时候引导修士停下脚步,又或是助他一臂之力,虽然是凡人开脉,但也非得是金丹修士,才能胜任不可。
  自然,若是能得洞天修士护持开脉,老祖一眼之下,才具皆知,一指而过,当即开脉,那便又是一番体会了。此中讲究之处甚多,因是修道第一步,而且人人皆知,《天舟渡》中对此也多有讲述指点,阮慈在均平府中好奇看过许多,对开脉时会遇到的种种幻觉都记得清楚,没想到轮到自己时,却是一梦之间,悄然成就,丹田上玉池幽深,已经蓄了一泓清水,不但开脉成功,而且实实在在是有了浅浅修为——若按北胡洲散宗的说法,是已经炼气四层。
  虽然她的修为,是以常春风为基础意修而来,但此时体内玉池,却又要比常春风大了数倍,常春风的玉池比较起来,像一口小缸,而阮慈丹田上方,却是出现了一亩小湖,占地里许,水满了三四分,意识沉浸其中,便犹如身处汪洋大海,还能感受到灵力自东华剑由冥冥中传递而来,延绵不绝,精纯无比,一进经脉,便全汇入玉池之中,毫无滞涩,更不会有丝毫流露,这便是低阶修士们常说的‘无漏金身’。
  阮慈打坐有顷,仔细探索体内变化,心中也是暗自咋舌,按她所观典籍,修士在炼气期主要还是弥补肉身缺失,将所有经脉打通,如此一来,灵力入体才不会逸散阻塞,可以全数汇入玉池之中。但在她而言,内外混为一体,肉身毫无瑕疵,也不知是先人七百年来采精食气的积累,还是剑意淬体自然排除杂质,一般弟子还需要将灵力自灵气中鉴别采摄而出,而东华剑采集灵气,又是鲸吞虹吸,往她这里送来时精纯无比,这灵力化水的速度,竟只在于她有多少时间修行,以及和东华剑的联系是否更加紧密,那一丝冥冥中的牵引若是更加茁壮,东华剑向她输送灵气的速度也就越快,她的修为竟似乎能无限增长下去,直到玉池水满,将要破境筑基的那一刻,才对外物有所需求。
  如何通过东华剑反补自身,阮慈看过《青华秘闻》已是心中有数,催起念头,将功法运行数个周天也不觉疲倦,她困于凡境六年,不到上清门内,不敢尝试意修,此时初战告捷,自然喜滋滋地大是新鲜,接连搬运了十二个大周天,见那玉池水浅浅地涨了微不可见的一丝,心中估算了一番,有了个数——若是没日没夜,一刻也不停歇的修行,大约十年能将玉池填满,若是每次修行三个时辰,也就是二十年的功夫。
  二十年筑基,这在众修士之中算是不快不慢,不过炼气期修行也并非是越快越好,玉池深浅、道基厚薄才是关窍,在阮慈而言,自身修行也不是最紧要的,法力深浅,无非是运法、斗法时是否得用而已,既然走了意修一道,那还是要设法弄清楚,自己怎会在梦中上了常春风的身,又该如何复现这一情景,可以梦入更高修为的修士身中。
  阮慈收功起身时,还以为自己会和《天舟渡》中所说一样,初次运功之后,体内排出积毒,将会污秽不堪,却不料体肤毫无异状,再一看时间,不过第二日中午,距离修行《阴君歌注》,才堪堪过了六个时辰。
  一夜开脉,无人护法,这话说出去任谁都要引以为异,不过阮慈并不惊慌,上清门门规虽然森严,但在门内对弟子的管束却十分松弛,她独居一府,四仆均是凡人,哪看得出她开脉与否,过上十天半个月,往那冯执事处走动时,说道一番,就说紫虚洞照天已有师长暗中过来,护持开脉,也就罢了。
  又想到自己这一睡便是七八个时辰,几个仆人定是等得有几分惶恐,也不由暗笑自己性急,居然不及布置便躁然行功,又因此想起自己在七星小筑,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回望掌门一眼。反省了好一番,也知道自己行事究竟还是有几分轻狂。
  转念一想,又旋释然,暗道,“道理我都懂的,就是懒得改,我就是想做什么就要做什么,不改那也就不改好了。”
  便走出寝房,敲响铜钟,唤来四个仆从,安顿起了日常起居诸事。
 
 
第40章 洞府内事
  像阮慈这般的外门弟子,行动极为自由,如无什么亲友在门内惦记,就是死了也许都不会有人知道,便是修为再无寸进,不曾开脉,也可以这般逍遥一生,直至寿尽,也不会有人前来过问。横竖宗门家大业大,每月供给外门弟子的月奉,不过是小小开销,只要阮慈的名字尚未从名册上注销,那么每个月都自然会有月奉送到,至于其余,全凭自身,是一心修道也好,逍遥度日也罢,宗门绝不过问,只是每月灵玉照数拨给,袍服菜肉不曾断绝,若是服侍仆从,因故身亡,也照旧给你补足了四个,直到拜师时插下的那三炷神香熄灭,这才有人勾销名字,将余下遗物收敛,算是全了这一番师门的情谊。
  也是因此,弟子品行,对仆从来说极是要紧,这些美姬力士,原本在山下九国也是有根基的人家,若非如此,连列名待选都办不到。但一俟进山,休论前程,便是性命都由不得自主,若是遇到那些阴鸷暴戾之人,动辄打杀仆从,那真是死了都无处诉冤,灵谷峰等闲也不愿出头,就只等着一批一批往里填人进去罢了。便是遇到了性格温良的弟子,自己如混得不得意,自然也谈不上照拂手下,赐下丹药开脉修行云云。如绿绮这般,不但踏上仙途,还能进宗门有所职司的仆从,运道已是好得无以复加,大多数仆从,最终都归于平淡,能在寿尽以前开脉修行,比山下多活个上百年,已是不错的结果了。
  上清门在中央洲盘踞数个元会,山下九国对此怎有不知?明知仆从际遇,仍能放下人间富贵,入山服役,这些仆从个个也都自有一番心气能耐。阮慈和四人谈了几句,也未令他们改名换姓,只是各取姓氏,笑道,“以后就叫你们张姬、栗姬,何僮、李僮吧。”
  四人对她这主人自然极力奉承,闻言跪下称谢,阮慈道,“不必如此。”
  她本想说,若不是因缘聚合,其实我出身还不如你们富贵。但如今宗内有些人以为她是南株洲豪门之后,这话就不便说了,再者明知仙缘造化就是比拼一个运气,这四人资质也不差给许多恩宗、平宗弟子,又何必说出来刺心?
  还是将话吞进肚里,叹道,“我是初来乍到,在此处一个亲眷没有,便是得到紫虚洞照天些许照拂,但身在外门,也不便事事仰询,否则反而不美。你们先将这门中弟子的一些忌讳说给我听,也免得无意触犯了什么奢遮人物,这还没修行呢,在门中就多了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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