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前程和四人息息相关,四仆万万没有害她的道理,也要比别人更盼着她上进,听主人亲口承认和紫虚洞照天有关,都是喜上眉梢,栗姬道,“小姐大可宽心,门中每进新人,也并非个个都能拜在洞天门下,您得王真人青眼,这一辈修士,还有谁敢和您为难呢?”
阮慈选人时,也是下了功夫,没有择选皇室近亲——这些近亲如果没有特殊事由,不会上山服役,心中大概都有些故事在,想要仗势衣锦还乡时去办,若是金丹、元婴,也不在乎这些,说收便收了,对阮慈来说,对方拜在她门下,固然大失所望,她要这些人也是无用。
她选的都是九国二品、三品人家,将门候门之后。对这些人家来说,若是不能继承家业,上山服役也是不错的归宿,想来代代都有人设法入门当差,服役期满长寿归来,再娶妻生子,传承血脉,可以说是家传做得熟了,人脉自然广博,而且入门之前,也会极力打听许多忌讳,正合阮慈如今使用。果然一听她这么问,便是七嘴八舌,将门中炼气弟子的生活,说了个清清楚楚。
不论是真修还是杂修,修者拜入山门,并无束脩,宗门还发给月供,这般的好事当然不可能长久,宗门弟子有了一定修为,就要领宗门的差使。比如当时陈余子、柳寄子便是奉命在宋国镇守,两人应该是轮番替班,在宋国内驻守便不能修行,某种程度上也是耽误用功,想来这个差使,凌霄门肯定也是有给予相当补偿的。
寻常宗门,入门之后便有差使可做,有些差使专为磨练弟子而设,还有月考、年考,乃至甲子大考、宗门大比、各宗群英小会等等,无非是为了磨练俊才,让出众弟子脱颖而出。而像上清门这般盛宗,规矩和茂宗便是不同,炼气弟子,按例是不派差的,到得筑基之后,才有差遣派下,但考核也只是百年一次,甚至时常缺考,盖因宗门之中全是俊才,并无庸人窃据高位,不事生产之忧。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上清门弟子便可优哉游哉,在宗门中潜修到元婴,甚至是直入洞天,本宗子弟在炼气期中,折损的人数也不比别的宗门更少,甚至还要更多,便是因为上清门还有一个规矩,修士破境所需外药,门中绝不供给,弟子必须自己寻来,总之,门中考核也好,扑买也罢,只要是门内主办,就绝不会出现破境外药的踪影。
琅嬛周天,修士破境多数都需要宝材外药调和,就比如开脉、筑基,开脉按例是需要三种灵物作为引子,筑基也需要三种,到了凝结金丹,外药数量便更多也更是珍稀,这破境外药,种类繁多,品质也是高下不一,产地天南海北,而且一个修士所需外药并不一定,要按功法和自身体质来寻,若是运气不好,一个炼气修士,破境时需要一味产自南株洲,又只能保鲜几年的外药,按上清门的规矩,只能设法在中央洲先行搜求,或是自己央求宗门长辈修士出面,再寻不到的话,也只能自己搭船去南株洲撞机缘了。
阮慈曾听董双成说过,太白剑宗的规矩是筑基之后,结丹之前,都要去十大绝地历练一番,想来这也是诸宗磨砺弟子的办法,以上清门的能耐,若是愿意,天下外药有什么集不齐的?这么做自然是给弟子们加上一道绳索,这般弟子便不能只知修行,一味堆叠法力,遇到事情反而不知如何应对。
若想求长辈赐下,便要巴结师长,设法使自己为人看重,若想要重金搜求,便要设法货殖牟利,赚取身家,若是想自己寻访,那就免不得踏破铁鞋,游历山河遍经险境,不知要经历多少争斗,多少人心险恶。这么做,又要比什么宗门大比有用多了,只是更耗费时间,而且人才折损也要比宗门大比更多些罢了。
不过,上清门是天下盛宗,只有求着拜师不得其门而入的,没有收不到徒的,人才这点折耗自然不看在眼内,是以对弟子的修为根本不做要求,不加考核,只在这一关来磨砺道心,将来成就高低,全在弟子自为。于弟子这里,虽然筑基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水到渠成,但拜入门中,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战战兢兢,只稍微熟悉几日,便要开始为搜求外药做准备了。
“好叫小姐得知,其实我们九国这些仆从,之所以为众郎君娘子信重,也是有此处干系在内。”栗姬言辞便给,不觉便由她来解释,“听家中长上谈起,宗门弟子多数不愿事事劳烦长辈,便是洞天真人血脉,也有许多从炼气期起便自行搜求外药的。毕竟人情得来不易,为小事抛费了也可惜。我们九国之中,也颇有灵境险地,正出产不少外药,门中自己并不收集,都是山门外的商行进来收买,他们能买,也能卖,几万年来做熟了的生意,颇是可信。小姐所需外药,若是九国内能寻到,也是便宜,有些偏僻难寻之物,可以先传话托问,若有便先买下来再说。”
阮慈听得也是有趣,不禁笑道,“可我没有灵钱,又该怎么办呢?上好的外药,一定不便宜的。”
栗姬掩唇笑道,“便先赊欠着,也是无妨,若是实在不便通融,我等家中也薄有资财,自当倾力相助,待小姐筑基之后,出门行走,又还有什么灵钱是赚不回来的呢?”
阮慈虽然看着幼小,但并非无知幼儿,在坛城佣工两年,也见过不少套路,闻言心领神会,知道自己若是点头,将来自有些买卖上门,有许多是借重她这上清门弟子的身份才好做。至于这些买卖背后有没有藏着圈套,那就要看运气了,多数来说,应当是些做也无妨,不做也无妨的小生意,横竖看这中央洲陆,修士地位远胜凡人许多,上清门弟子更是站在修士之中的顶端,能撼动其身份的人并不太多。而栗姬等人,乃至他们背后的家门,也可从中取利,甚至所得也许还要比她更多。
话虽如此,但对阮慈来说,所有外药因有道韵,吃倒也可以吃,但吃下不会发生任何作用,所有不能用东华剑汲取灵气的宝材外药,对她都是无用,是以也就当故事这么一听,听了也不答应,也不回绝,只问起旁事,得知众人今早已在灵田中栽下稻种,又养了两只冯执事遣人送来的小鸟儿,便道,“这灵田平时需要几人耕种?”
问得平日里两人耕种便可,便让两个男仆种地,两名侍女给他们洗衣做饭,打扫庭除,无事不要常来主屋,她时不时要去外头修炼,或许也要去紫虚洞照天开脉,若是不见,也不用惊慌寻找云云。
这四人本就是过来照看起居、打扫屋舍的,这些都是本职工作,且也知道阮慈如今得了功法,最紧要就是开脉修行,否则连灵谷峰清风乱书堂的课程都没有必要参加,因此都领命退下。回屋途中,何僮对栗姬道,“栗姬,你太心急了些,小姐还未开脉,便说起筑基外药,如此操切,恐怕反而不美。”
栗姬不以为然,笑道,“我说的可有虚假?不都全是实话?我们本来家世不如人,若是本地弟子,怎么也不挑我们,只能在此处混上几年,灰溜溜地回去。是小姐慧眼识珠,挑中我们四人,哪有不万死报效的?我是全为小姐打算,小姐也自然能明白我的忠心。”
言下之意,隐隐是以四人首领自许,又疑心何僮是在和她争权,何僮摇头不和她争辩,自去取农具去了。
阮慈这里,她修道之后耳聪目明,其实也听到几分僮仆争辩,不过这些口舌之争,并不放在心上,见四人都退了下去,从包袱里取出未吃完的灵兽肉脯,嚼了几片,略得饱腹,便换下道袍,穿了一身短打,又将灵华玉璧取出挂在胸前,佩上一柄长剑,决定做一件略有些作死的事——到后山游幸(说是打猎也可以)上一番。
第41章 林中杀蚌
紫精山野林不可深入,甚至一旦离开自己洞府所在阵法,便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这是冯执事送她来的路上说过数遍的,她是灵谷峰执事,灵谷峰平时照看所有外门弟子,冯执事自然要把话说得清楚,阮慈再不听话那也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死了和她也没什么关系。但在阮慈来说,她却也有自己不得不进林子的理由——她不进林子,去哪里找饭辙?
说来也是可怜,阮慈这辈子没有正经吃过一顿凡人饭食,在宋国时煮玉食稻,出了宋国便吃不得寻常米肉,一开始靠王盼盼为她打猎,王盼盼到底是只猫,管杀不管做,灵兽肉若没有特殊办法,数日间灵气便全数散逸,王盼盼也不知道如何将兽肉制成肉脯,隔上十天半个月杀一头妖兽,她和阮慈分而食之,阮慈实在饿得不行了,王盼盼再去狩猎,还要抱怨个半天。后来炼化东华剑之后,阮慈身手上了个台阶,王盼盼便让她自己打猎,有时甚至会把她引到筑基期妖兽的地盘,让她和妖兽对峙,周旋一番,直到支持不住了,再出面扑杀,两人因此还屡屡口角,因为阮慈虽然饥一顿饱一顿,但却还很是任性,凡看到可爱温顺,并不侵略凡人村落的妖兽,她都舍不得杀,只杀那些丑陋血腥,望着就令人不喜的狼妖、野猪妖和虎妖一类。
妖兽各分地盘,也不是排成队等他们来挑战,往坛城这一路走,一样是十几天吃上一两顿,等到了坛城,更是可怜,坛城周围哪有什么野生妖兽,所有兽肉都是明码标价,有钱就能买来享用,阮慈一个小伙计,哪有灵钱,要不是王盼盼常叫她过去,给她些肉脯,阮慈真要饿死在坛城了。
她虽然可以几日不食,但终究没有完全辟谷,最好五六天总要放量吃上一顿,如今步入炼气期,食量反而比之前变得更大——炼气期的修士本来就不辟谷,还要尽量多吃灵食,蕴养身体本源,体质好了,耗用更大,吃得也就更多,吃得少那就要多打坐,通过炼化灵气的办法来滋补己身。
阮慈这里,灵气炼化速度并不取决于禀赋,而是在于她和东华剑的联系,那一丝联系越发粗壮,传递灵气也就越快,如今这传来的灵气,并未充足到能让她辟谷的程度。就算不是她这么特殊的情况,一般弟子要精进修行,其实上清门送来的月奉怎么也是不够用的,这其中的差额该怎么补足,也就看众弟子们各显神通了。
对阮慈来说,她可以向紫虚洞照天求援,洞天真人打赏些灵食不在话下,便是元婴真人也能养得起她,阮慈在均平府那几年真没饿过肚子,灵食全是随便取用,吃到饱为止,也没见琳姬心疼什么,反而变着花样地给她送。只是她下船时琳姬并未馈赠她粮食储备,从天舟下来,登上一气云帆之后,四五日至今,也没人给她送灵食,只有余下半盘肉脯,是她在天舟上没吃完,带来的最后一点余粮。
修士一旦步入道途,耳聪目明、思维便给,纵有疏漏,这几日也该想起来了,更何况王盼盼还在琳姬那里养着,忘是忘不了的,要送,也该送来了,不送便说明均平府是不打算送了,阮慈倒也不责怪他们,她又不是均平府弟子,一个外门弟子,本就该自管自吃,均平府不送,那她就自己去捕,不就行了?
至于后山会不会有什么险境,这一点却并不担心,上清门不会管普通弟子的死活,而阮慈并不普通,她自知于此,既得益于此也受累于此,如今更准备凭借这一点肆意一些,横竖她才十多岁,那些几千岁几万岁的老妖怪,想来也不好意思和她计较什么。
大概是自小便处在宋国大阵之中,久被拘束,阮慈生平最不喜被拘束,在均平府的几年,实在是闷得够了,从天舟下来,连番盛宴,阮慈半点也没有陶醉——若她是看热闹的人,一定津津有味,可她是被看热闹的那一个,便只觉得周身缠满蛛丝,动一动就箍得更紧一些,柳寄子当时那句话,她算是明白了,半点都没有说错,得了东华剑,她可以做到许多以前做不到的事,但也有许多不想做的事,是非做不可。
人性便是如此,不惜福而常怀怨望,借她剑的谢燕还已经去天外了,对别人她也没必要感激,自然觉得众人的试探、敲打和欲求,都纠缠在东华剑上,使人烦闷。阮慈躁郁之情在七星小筑内达到极限,甚至比老丈把她困在棋局之中还更不快,此时走在山林里,情绪已经渐平,平心而论,紫精山灵气浓郁,风烟俱净、天山共色,景色处处奇绝,也是她生平未见之美景。
阮慈哼着歌儿,也先不急着打猎,尽情赏玩山景,只觉心胸大畅,又玩心大起,脱掉靴子,跳到一条小溪之中,追逐溪鱼,将水踩的哗哗乱响,碎玉泼晶般,裹着笑声四处溅开,如此胡闹了一番,又自叹道,“若是盼盼在我身旁就好了,它一定要骂我的,这只猫很会扫兴,但少了它又觉得缺了点什么。”
陈均要将王盼盼留下,怕是顾虑到王真人的态度,王真人自然不会杀了阮慈,但可能对谢燕还曾经的爱宠下手,阮慈是体谅得这点的,只是不知自己在洞天真人门下,什么时候能把王盼盼给接回来。王盼盼不在身边,她修行《阴君歌注》固然方便,但也觉得很是孤单,纵然王盼盼在侧,她也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人,但这终究是两种孤单,如今这孤单,要更孤单一些。
胡闹得够了,她把手指间弹动不休的小鱼儿扔进溪中——但凡好抓的,都不是灵兽,这小鱼呆呆的,一抓一个准,只是寻常鱼儿罢了,最多因常年处在紫精山里,鱼肉要比凡间更细腻几分,凡人吃了能延年益寿,阮慈却还是吃不得,这种肉食,在她口中发苦发涩,当即便要吐出来。
此处还是后山浅处,距离阮慈洞府不远,按常理也不会有什么高阶妖兽,阮慈运起灵气,将足上水汽蒸发,穿上鞋袜,先想道,“我应该学一些符法,也不知如今能不能学会,否则依旧很是不便。在宋国时大家都用的避尘符,可保周身清净无垢,现在就大有用处。”
想到自己修道之后,第一次正儿八经运使灵力竟然是在蒸脚,又觉得很是滑稽,禁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还好盼盼不在旁边,不然,一百年放不过这事儿。”
正这样说着,只听远处一声轻叫,仿佛小猫咪呜之声,阮慈奇道,“盼盼?”
往声音来处望去,却只见草叶轻动,往远处蹿走,阮慈发足追了过去,口中不断叫道,“盼盼,停一停,等等我呀!”
只见林间一只猫影,蹿得很快,沿着溪边往上游跑去,阮慈直追在后头,这溪水尽头,乃是一处小潭,上有短瀑注入,溅起水花,在空中散出七色小虹,颇是可爱,阮慈追着猫儿一路跑到此处,笑道,“抓住你啦!”
草丛中那小猫往前一扑,钻入瀑布,阮慈跟着往前抓去,跃到空中时,手腕一反,却是将一柄长剑刺出,自己反身一跃,笑道,“有意思,原来是一个大河蚌。”
只见潭口冒出一蓬七彩烟雾,那小潭、山壁和短瀑都在烟雾中消失不见,只有一个巨蚌,张开了蚌壳,大如山壁,横亘在小溪上方,小潭便是它的蚌肉,这河蚌里头并排站上十几个人都不成问题,此时蚌壳往下欲拢,却被一根长剑卡住,剑尖还钉住了河蚌斧足,这斧足生得很是细长,在草地上扭动不休,想来便是刚才的那只‘盼盼’了。
“灵性十足。”阮慈笑道,“你听我惦念我养的小猫,便能幻化成猫影,引我追了两里,想来已是快筑基了吧?”
她从前推断修为,主要凭借自己的直觉,能打得过的就是炼气期,打不过得大概已筑基了。但此时又觉得不对,当时她还没开脉,只凭身手而已,如今有了灵力,修为当可更进一层,便是筑基期妖兽,若是攻伐手段匮乏,在她心里大概也是能打得过的。毕竟这斗法之能,和修为境界并非完全画上等号,如果光是有境界便有用,众修士也不必苦苦开拓玉池,培养神念,以便高筑道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