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余兵士中,职位最高的是祝队长,乃是一名粗豪大汉,闻言也是爽快一笑,道,“诸位说笑了,这永恒道城,便没有一日是止歇过争斗的,道城永恒,道争也是永恒,道祖得道的那一刻,便已入了争局,大道之争,不分时序,无始无终,永远都在继续。”
以筑基兵士的身份,能说出这番话来,众人不由都是一怔,阮慈更是在心中道,“琅嬛周天的筑基修士,哪有这样轻描淡写地说起道祖之事的,一个个讳莫如深,看来这道祖领民,风范还是不同。”
“至于说此次道争,和道祖对弈的另一方——”祝队长喝了一杯酒,漫不经意地道,“便正是阴阳五行道祖。”
阴阳五行道祖!
本方宇宙创世之主!
李平彦、许师兄、樊师弟俱是脸色骤变,阮慈面上也跟着做出惊讶之色,心中却是叫道,“果然!这恒泽真人之死,果然和阴阳五行道祖有关!只怕,其便是死在青剑之下!”
第90章 大道不同
道争这两个字,对琅嬛修士震撼颇大,但在恒泽天幽影居民心中,却似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们生于道争之中,死于道争之中,从生到死,道争都永远未曾止歇,只是敌手有所不同,对他们来说,‘非争’才是异常,因此对李平彦这些外乡人,也不免有些道祖眷民的高傲,那祝队长吃了几杯酒,便打开话匣子,有问必答,唯独对阮慈的说话,毫无反应,仿佛听不到她的声音。
阮慈也不在意,每有疑惑,便请李平彦帮忙发问,祝队长乃至其余兵士都是一一说了,有许多事情,琅嬛四人听了只觉得有悖常理,但幽影兵士却觉得这乃是天经地义,便比如这极高的报酬与极便宜的资源,他们便是视如寻常,笑道,“我辈修道,是为了旁人修,还是为了自己修?是为了己身修,还是为了灵物修?这些灵酒、灵食,固然能滋补肉身,提高修为,但也动摇道心,怎么都比不上己身修来的法力那般纯正,我等偶然来酒楼,也不过是贪图口腹之欲,若说服用灵物增强修为,这般愚蠢的想法却是绝不会有。”
琅嬛周天的修士,如果有这样的想法才是愚蠢,资质越高,便越是需要各方栽培。阮慈道,“可若是这般,怎能在寿限来临之前修到下一境界?”
李平彦帮她问了,祝队长大笑道,“若是修不到,那便下一世再修,有什么打紧的?”
阮慈心中也猜到是如此,因此并不意外,但在李平彦等人心中,修道人只修这一世,几乎已是天公地道的常理,祝队长这般一说,三人都是惊讶非常,李平彦道,“难道人人都是如此,这一世不成,下一世再来?可再来的你,还是原本的你么?”
祝队长身边一名青年叫道,“真灵不昧,尘埃拂拭,我又如何不是我?只需要师长点化,昔日记忆袭上心头,我便又是一个我。”
祝队长笑道,“正是如此,你们莫看猴儿毛毛躁躁的,其实他便是元婴大能转世,这已是他第七次转世了,积累甚厚,这一世或许有望洞天呢。”
双方实在不同,众人均感难以接受,许师兄听得诧异,他本来只对道争有兴趣,听到阮慈细问这些还很不耐,此时却也不由问道,“难道贵方修士,入道之后便只在山中打坐,静静参悟道意,就这样永远修持下去,直到寿数用尽,修到哪里便算是哪里,连师门也不需要?”
祝队长道,“差不多便是如此,我等从小在家习字读书,到了一定年岁,都要去学堂上课,凭借灵性机缘,各自择选一门功法,便得了玉简,此后修行,便在己身参悟之中。修到哪里,全看道心缘法,若是这一世不成,那便下一世再来,此方亲友,若是有缘,自然能够再见。”
众人很难想象这样的生活,阮慈轻声道,“他们的亲缘感情肯定也很淡,毕竟个个都不知从何方转世而来,又不知要转世去何处。”
祝队长仿若未闻,举杯饮了一口酒,樊师弟有些挑战地问,“若是这般人人都有来历,那么还有什么人操持贱业呢?便如同这端菜的小二,他若是洞天真人转世,还肯服侍我们这些小小修士么?”
祝队长道,“何来贱业?你又焉知将来修到高深处时,缺的是否就是今日在酒楼中操持的一段体悟呢?”
他神色逐渐转淡,放下酒杯,冷冷道,“是以我等修士,对任何人都不会失了礼数,便是今日弱于你,也不代表他过去弱于你,更不代表他将来弱于你,谁知道将来他会不会又是一个道祖?我劝诸位兄弟,在我们永恒道城,不要轻视了任何一位子民。”
便是樊师弟,也是听得惘然若失,席间一时安静下来,李平彦换出笑脸,举杯敬酒,“这般盛世,我等穷乡僻壤之徒只能仰视,多谢队长教导,我等饮胜!”
众人连声应诺,氛围方才重新热络起来,阮慈又乘势请教祝队长,若是独自苦修也能得道,为何又要介入道争之中,祝队长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等这般道统,乃是道祖流传而来,道祖要争,我等自然要倾尽全力,若是道祖败了,我等便是侥幸逃脱,没有和道城一起湮灭,将来也要被其余道祖统领,也许便要换一种活法了。再说,道争虽然无尽,但只要心中不愿,也无人前来相强,什么时候你不愿做这兵士,走便是了,不会有人来拦阻的。”
他身边那修士猴儿笑道,“我们队长便是如此,只怕再过两年便要回山修行去了,待到破境金丹再回来城中,不过到那时却也不会再回到队里,只怕不知要几世才能再见了。”
李平彦细问之下,才知道金丹修士,官府自然另有任命,元婴修士也是如此,每一层修为的战场都不一样,他们所在的这座道城,战场以筑基期为主,再往深走去,还有金丹、洞天乃至道祖级别的战场,却并非如今的他们可以轻易涉足。
一日十二个时辰,劳作了六个时辰,调息两个时辰,再是吃了两个时辰的酒,祝队长一行人便辞去要再休憩一番,饶是众人还有许多问题,也只能等日后有机会再来请教了。送走那一队兵士,四人面面相觑,都是许久没有说话,良久,那樊师弟吐出一口气,道,“我曾听说,本方宇宙每一个大天都有自己的活法,曾经心中还是不信,只道天下熙攘,皆为利来利往,便是术法有些许不同,根本上的那些东西还是一样,这是我见识浅了。这恒泽真人怕是上古时期的道祖陨落在此,至少在他的恒泽天内,完全是两样日子。”
许师兄道,“这道祖也是胆大!阴阳五行道祖是创世道祖,他竟敢与创世道祖相争!”
这两人还是把恒泽天当成本方宇宙道祖残余,不过阮慈并不轻视他们,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琅嬛大天乃是阴阳道祖从旧日宇宙携来的大天,思维始终受到了局限,再怎样聪明,也不会有进一步的猜测。在她看来,这修仙界中最宝贵的资源,其实也并非灵气,而是知识阅历,若非她知道琅嬛周天的来历,又在来路上发现了那头先天凤凰,也很难立刻猜到点子上。
“似这般永远不会湮灭,可以一再转世重来,也不知是什么感觉。”许师兄本来对这些不屑一顾,此时倒是很感兴趣,回味道,“在我等所来之处,求道是何等艰难,便是有丝毫差错,哪怕只是运气不好,也难以攀上更高一层的境界,可在这里,便是一时境遇有别,只要求道之心足够坚定,那么总有一日能攀登高峰。似这样倒也很是公平,这般若还修不出来,便再也怨不得别人,只能怨自己了。”
李平彦道,“话虽如此,但这道祖终究也败亡了,我说不好别的境界斗法是怎般,但我知道,这般天地养出来的修士,绝对胜不过我们周天同等修为的修士。”
樊师弟也笑道,“确实,筑基巅峰、城防队中有名姓的人物,吃了几杯酒,便把什么都说出来了,实在是天真烂漫。我们周天哪有这样的修士,就是盛宗弟子,筑基之后出来历练,若是未死,总也能修得满腹的城府,便是要告诉你这些,也要索取足够的好处。”
阮慈道,“樊师弟,你又忘了,他们讲究只求自身,就是从我们这里索取去了好处,因不是自身修得,不会用在修行上,那对他们来说也就无用了。”
生活不同,为人处世也完全不同,阮慈这么一说,樊师弟也是只能点头称是,众人一起嗟叹了好些时候,这才道别各自去寻下处——往日在秘境之中,众人总是互相防备,便偶然休战,也一向是互相敬而远之,今日因为这离奇见闻,敌意完全消散,尽情交谈了好一阵子,樊师弟和阮慈还很是投机,但最终依旧要立足现实,不会住在一处,还是各自投宿,留个地步。
“慈师妹,你说这恒泽玉露会不会化生在金丹,甚至是元婴战场?”
李平彦和阮慈找了一家客栈,租了一处跨院,收费也很是廉宜,这里灵气无尽,而且因为这种风气,宝材灵药的价格非常便宜,两人此时才想起来,便是在八城门外,那些商户所收的灵材,其实更多的也只是证明该妖兽已被击杀,似乎更多地是为了除去妖兽,而不是收取灵材。
两人还不急入屋,布下阵盘之后,李平彦便提起恒泽玉露,“我看这永恒道城在这次恒泽天开放之中并不会崩散,玉露便是化生在道城之中,我有几个想法,第一,玉露会化生在城内最中心,看守最严密之处,第二,玉露会化生在战况最激烈的战场之中。按祝队长说法,战场按境界分开,那我便有一丝担心,恐怕玉露会受到金丹、元婴灵压吸引,化生在那些战场里。”
樊师弟和许师兄来此,到底是来游历的,还是想图谋玉露,这都说不清,因此这话李平彦便忍到现在才说出口。阮慈道,“这里还能生化出金丹战场么?元婴应该是绝对不可能吧。”
李平彦道,“这……按理是不该有的,但这毕竟是内景天地,也要防个万一。”
因阮慈到哪里都无人搭理,而李平彦虽有令牌,但也因此有了职司,目前还不是旷工的时候,因此两人便商议定了,明日由阮慈在城内走走,看看能否走到祝队长所说的金丹、元婴城区。
筑基修士,已无需睡眠,阮慈灵力并未经过消耗,并不疲倦,李平彦做了一日的活,便告辞回去调息,起身时又笑道,“在琅嬛周天,有时也会觉得很时疲倦,我们周天的人命实在极贱,修士之命更贱于凡人,至少凡人还有轮回的机会,而修士却是身死道消,再不能从头来过。也是因此,总觉得中央洲陆处处肃杀,大家都不太开心——若这恒泽天乃是真实所在,慈师妹,你说是否在此生活,也是不错?”
阮慈不禁脸色骤变,厉声道,“李师兄,若你还想活着出去,我劝你再不要有这样的念头。”
她心中一动,突然又浮起一个念头,忙道,“而且明日你也不能再去上工了——别像那许师兄一样傻大胆,这件事我劝你还是把稳一些,不能冒险。”
李平彦不由一惊,待要细问,阮慈也不肯继续解释,只道,“若你信我,便不要继续去城防做事,若你不信,那我至少劝过你了——我是不会像孟师姐那样,为了救人耽误了自己的。”
她把话说到这般地步,李平彦不得不重视,当下不再追问,慨然答应下来,不过第二日起来,他还是要去城墙那处辞工。
阮慈由得他去,自己信步而出,往城中游览过去,这永恒道城极是阔大,阮慈走了几个时辰,似乎还未走出筑基修士所属城区,她疑心自己是已经绕了回来,但细看之下,居民、屋舍都是千姿百态,并无一人相似。
身处城中,不得使用遁法,阮慈只能靠双足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她和李平彦之间互留的通讯信物似乎都快断了气机联系,阮慈也没见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正要设法找个行人问话,心中警兆忽然一动,她并不犹豫,玉指一点,养盼环化为长玉节将自己护在其中,周到防护,恰好迎上一柄无声无息出现在后心处的碧玉飞刀。
飞刀击中玉节,发出清脆响声,往来处回飞而去,气势场中一点气机骤起骤灭,往远处遁去,身旁亦响起惊呼,还有人喝道,“谁敢在道城中动手!”
数股强大气息投注而来,但那行刺者的气机已是迅速去远,阮慈若不祭出遁法,自忖是追不上,但她亦不知所谓不能遁行,是否包含眼前的境况。
正是犹豫之时,那气机突地一顿,阮慈耳中有人传音笑道,“慈师兄莫急,小弟助你。”
阮慈眉头一扬,收起养盼环,望向身侧,“樊师弟,怎么是你?”
气势场中,那刺客气机只是一停,便被道城子民那强大气机缠住,此时已迅速衰弱下去,居然是一个照面便被生擒,不过他气机不再隐匿,阮慈已是认了出来,她叹了一口气,“那刺客,果然便是许师兄。”
第91章 道城新友
人群之中,樊师弟走上前来,和阮慈站在一处,笑道,“昨晚饮酒时,便觉得此子刻意示人粗豪,有些过犹不及,只怕暗中有所谋划。是以在他身上略动手脚,也算是做个防备,感应到他往城中深处一路行来,小弟也是有些好奇,便悄悄尾随在后。没想到他真想对慈师兄动手,看来,慈师兄进门时他也在场,心底亦是知道,这银簪并非如慈师兄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阮慈冲他拱了拱手,算是谢过樊师弟援手,又笑道,“看来昨夜我说的话,没有一个人当真——樊师弟可想看看这枚银簪么?”
樊师弟摇头道,“银簪虽好,但对我无用,我已有了路引,便是再得来又能如何,反而可能会令慈师兄陷入危险。于我来说,昨夜和慈师兄一席夜话,我们二人的投契,比这银簪更是宝贵。慈师兄不嫌我修为低微,对我另眼相看,这许师兄却看不起人,我这个人便是这样,谁对我好,我就十倍地对他好,谁对我坏,我便百倍地对他坏。”
他昨夜待许师兄倒是殷勤,只怕当时心中已打定主意,要许师兄为无礼傲慢付出代价。阮慈心中微凛,不由想到鸩宗弟子,但鸩宗弟子下毒倒也无需通过酒液,光是六识便已足够,再说阮慈有东华剑镇压,本就不怕毒力,而且神念丰盛,多持一个避毒咒也是无妨,也就把此事撂在一边,笑道,“这许师兄真是自寻死路,我虽被本地人轻视,但要收拾他还不在话下,便是他看不起的樊师弟,拿下他也是轻轻松松。”
说话间,本地居民已上前和樊师弟交谈,樊师弟含笑应付了过去,阮慈在旁听着,也是微讶:许师兄在城中出手,触犯规条,将被打入天牢三月,那里是绝灵之地,若是灵玉不够,必然会因为灵力枯竭修为大跌,动摇道基甚至是折损其中,都不是没有可能。
“此前恒泽天开放时,好像没听说幽影子民对进来的修士这般不客气。”她仔细回想第五苍的记忆,“修士折损,多数是因为彼此相争,又或者是误入险地,被妖兽杀死。好像没什么人大闹城镇,乃至被幽影修士捕杀,若是修士在城镇里相争,幽影子民也是不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