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娘,这样不行啊。”
大嫂子凑进厨房,一边儿殷勤的提着一壶热水烫鸡毛,一边愁眉叹气:
“大宝这都七岁了,也该上学了,小叔这么花钱,话里话外还像是防备我们……这以后……”
赵秀花脸色难看:“要你多嘴。”
大嫂子立刻沉默了。
而此刻,正在灶前烧火的二儿媳也说话了:“娘,要我说,小叔年纪也挺大了,长得又俊,也该娶媳妇儿了。”
要不怎么说二儿媳得老太太的心呢,这话赶话的意思,都跟大儿媳的僵硬不一样。
老太太于是也难得应了一声。
“那你们俩当嫂子的咋想的。”
大嫂子不吭声,最后只挤出来一句:“都听娘的。”
二儿媳倒是有话讲:
“娘,小叔现在跟咱离心,是因为他常年不着家,家里也没个知冷知热的。回头万一在部队娶了当地的人家,更是没有咱们这个家了。”
“娶媳妇儿啊,还得在咱本地找。”
“我娘家有个表妹,今年17岁,长得也挺水灵,人也能干,要不说给小叔?”
老太太看她一眼,没说话。
当她不知道儿媳的心思呢?
小三儿一个月20块钱的津贴,在村里能养活一大家子人。这时候说是为了留住小三儿的心,等他们成了家,老二老三就都凑一块儿去了,到时候两个媳妇儿把着钱,便宜轮不到她这个当娘的。
不行,不能要这样的儿媳妇儿。
老太太心头滚过千万思绪,最终也没应声。
……
上午只歇了个把小时,两个小的在家里拔鸡毛,大人就还都要上工。
老太太今天下午的任务还是锄草,这会儿刚拿锄头进了地,就见村儿里周老太太走过来:
“秀花,忙着呢。”
周老太太一家子和睦,父慈子孝的,在村里也算是个有威望的人家。如今对方找过来,赵秀花心里头转了几个念头,也笑眯眯的应道。
“是啊,这片地今天下午我得干完。”
“听说你家小三回来了?”
周老太太也不含糊,直奔主题:“今年多大了?也该娶媳妇儿了吧。”
这可不就瞌睡来了送枕头吗?
不过周老太太肯出口,对方条件肯定好,她要怎么找个借口,从里头挑一个不那么像样的呢?
毕竟,媳妇儿优秀,娘家肯定也优秀,到时候在压着小三的工资就不像话了。
万一在家里不肯听使唤,那也不行。
她这当妈的辛苦拉扯几个孩子,儿媳妇进门儿,就该让她也受受自己当年受的搓磨,不然都不听话。
赵秀花东想西想,也没耽误她的回复:
“可不嘛,孩子大了。我也在发愁。”
周老太太诚心诚意的叹一句:
“你愁个什么劲儿啊?瞧你那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俊。小三还是个军人,还有津贴。谁家不想要这样的女婿?”
说着往前凑一步:“你觉得,大队长家的文娟怎么样?”
赵秀花倒抽一口气。
——这可太好了,又太不好了。
大队长家条件好,兄弟也多,文娟天天看个农具,还能拿满工分,肯定在家里头也挺吃香。关键小妮子一看就没干过什么活儿,进了门儿,调教狠了,大队长家还不得拿他们家出气?
不行,绝对不行。
但是既然周老太太这么问,肯定是大队长家里相中他们小三了,这不能拖,赶紧得拒绝!
赵秀花于是叹了口气:“好啊,文娟那是色色都齐全,条件也好。可我就怕我那小三脾气硬,他……唉!”
一句叹息,隐藏了千言万语。
想不出理由,那就用叹气来解决。
周老太太也因为这场叹气嘀咕起来——
文娟的条件确实优秀,虽然这小妮子在她看来不是踏实干活的人,但是架不住年轻,人也俊,家底儿也好。
跟大队长做亲家,以后村里总委屈不了的。
但找她来说的可是大队长的媳妇儿,证明人家爹妈都相中了……
周老太太不死心,又多问一句:
“这文娟的条件可是十里八乡难找啊。秀花,你说说小三到底咋想的?咱们过来人也好给说和说和。”
……
而赵秀花此时已经想到了完美的借口。
“不是我们瞧不上人家,实在是条件太好,不敢委屈了。”
“老姐姐,你也知道,我们家小三这么多年在部队都是个大头兵,一个月津贴就那么点儿,也够不上随军的标准。”
“偏偏呢,他痴心妄想,就想找个媳妇儿跟他一起……你说咱本分人去了那边,也不能算工分,也没办法儿领工资……出门在外,干啥不花钱。”
“年轻人,难啊。”
…
周老太太也面色沉沉。
如今才1970年,投机倒把是人人鄙视,城市户口高高在上。
农村妇女从本村转到外地,既没有大队给上工分,也就没有保底口粮,更加不可能找到什么工作……
毕竟,这年头一个临时工的岗位还要人打破头去抢,怎么可能轮到一个外地人?
周老太太也不是没有当兵的亲戚,她可是知道,多少正儿八经有随军资格的军嫂,都还没能安排上呢。
她掂着小脚:“哎,这年轻人怎么不懂事儿呢?我也得去跟那面说说。”
说完急匆匆走了。
女方家主动提,毕竟说出去有点儿不合适,大家说的都隐晦,但彼此也都明白了。
眼看着周老太太的背影消失。赵秀花恨恨的一锄头挖下去刨出一堆野草,忍不住也脸色沉了下来。
……
与此同时。
老楚家也扎堆儿磨洋工在干活。
“娘,这样下去不行啊。”
同样的话语,想办的事儿却是大不相同。
楚老太脸色垮垮,看地上的野草仿佛深仇大恨,几个儿媳妇儿如丧考妣,小声琢磨道:“娘,咱家的东西可顶不住几嚯嚯了。”
老太太冷笑一声,面色铁青:“咱家还有什么东西能霍霍?”
大儿媳叹了口气:“娘,小河这明显是发了癫,这种人她不要脑子的,咱家吃的霍霍完了,下一步就要打砸抢了。”
“你说都是自家人,咱要是举报了,万一她在扯出来献血那个事,一家都讨不了好。”
“可就这么忍着,这没个头啊!”
“娘,要不……给小姑子说个人家吧。”
第7章 妈就盼着抱孙子呢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大队上又响起下工的敲锣声。
然而老楚家一群人聚在一起,竟还需要互相打气,才有勇气往回家走。
毕竟……实在不知道这回回家又将遭遇什么。
楚老太心里慢慢盘算——鸡也吃完了,腊肉也没了,儿媳妇们的私房也都捣腾的差不多了。
总没什么能祸害的吧?
除非……
老太太想起自己柜子里藏着的奶粉,麦乳精,红糖,饼干……还有钱,此刻浑身一个激灵!
她迈着小脚,一路恨不得飞回去,只想赶紧守住宝藏。然而推开大门,满院子坐着六个孩子,大海碗高高捧在手里,恨不得扣在脸上。
楚河坐在正中间,手里是一罐眼熟至极的奶粉:
“舔干净了吗?”
大侄子把碗放下,嘴里满满一大包,脸上都还沾了些许白色的粉末。这会儿见姑姑问话,忙不迭就点头:
“干净了!”
说话间,一蓬粉末又从他嘴里喷出,吓得他赶紧捂住嘴,好细心品味这好吃的。
这奶粉干吃,竟然比饼干还好吃!就是有点黏嘴。姑姑说的没错,奶奶太会藏好吃的了。
……
而楚河抱住手里已经空荡荡的奶粉罐,对家里人欢快又热情的打了个招呼:
“哟,干活回来啦?爸,中午打的疼不疼?不影响你挣工分吧,可不能磨洋工,这样年底分不到粮食,吃亏的还是我啊!”
噼里啪啦一连串的话,叫楚老头一个倒仰,恨不得重回十六年前,一把将这女娃溺死!
但他也只敢心里想想了。
中午那两顿打,可算是打开了他的新天地——楚老头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屈辱啊!
偏偏因为卖血的事儿,一家人谁也不敢往外说——在家里折腾,再怎么样,家底还在。
一旦让红小兵知道,那家底子都得抄空了!
但是……但是这怎么还是这么气呢?!
生气的不止楚老头,楚老太更是脸皮子紫涨,恨不得把眼前的玩意儿大卸八块,偏偏她一个小脚老太太,压根打不赢!
此刻无能狂怒,更加难受!
而儿媳妇们则在此时对了个眼神——看吧,就说咱娘藏的有好东西!
此刻看老太太的私房被翻出来,不知为何,大家心里竟还有股窃喜感。
……
院里院外的人相互对视,自楚河亲切问候过,竟没人再发出声音。
而楚河笑了笑,率先打破这沉默:“我的好大哥,今天该你请我吃肉了。肉呢?”
大儿楚满囤膝盖一软,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天被小拳头锤胸口的恐惧!他战战兢兢磕磕绊绊:“肉……肉你中午,中午那腊肉……”
他本来就打算着弄不来肉,拿腊肉顶上的。
毕竟这年头,大队的粮仓都填不满,能逮着老鼠就算过好年了,哪里去弄多余的肉?
山上倒是有,可他没本事呀,转了两趟空手又出来了。
可是,这腊肉大中午就被楚河吃了,晚上怎么还不认账呢?!
楚河把奶粉罐子往地上一扔,一脚踩上去,铁皮的罐子便迅速又柔软的团成了一团,看得一群人双膝战战,都不知怎么混过这一晚上!
而始作俑者还在叹气:“唉,都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我也不想搞暴力。但是问题是,昨天我才提了这么一个要求,今天大哥就不给我面子……”
“大伙儿说说,不给我面子,我是不是该表示一下?”
……
她话说的利落,办事也更利落,这会儿三两步跑到门边,一只手便揪住楚满囤的衣襟,直接将人甩进了院子,随即一脚踩上那大好头颅。
楚满囤只能在院子的一堆泥泞里手脚无力地挣扎着,眼看着话都说不出来了!
大儿媳瞬间便绷不住了——
“小姑!”
她哭了出来:“小姑你到底想要啥,你别打你大哥啊……”这可是自己家男人,以后养家糊口的啊!
楚河好无辜:“大嫂,你看你说的,我也没别的意思,就觉得以前我养家挺辛苦的,这会儿让哥哥们请我吃顿肉罢了……”
随即手一摊:“算啦,一家人,我也不能斤斤计较。这样吧,一顿饭五斤肉,想要我给大哥面子,你就那五斤肉的钱吧。”
“肉票就不要了,一家人,不必这么斤斤计较。”
楚河心里头算盘也啪啪响——肉票?这玩意儿楚老太到手就换粮票,要也要不来,干脆要钱,大哥一家肯定能拿出来!
毕竟,卖血四回,四个哥哥一人偷偷扣下的都有十块钱了。
五斤肉?!
大嫂子眼前一片眩晕,但是看着家里男人只能偏头在泥地里拱……
她看着老太太,楚老太一屁股坐倒在地,突然呼天抢地哭起了自己的奶粉。
大嫂子无奈,最终只能匆匆跑回自己屋里。
……
行吧。
楚河也挺满意。
一天时间,虽然有两顿没吃到肉,但是上午的鸡蛋中午的腊肉下午的奶粉……也凑合。
好在钱挣了不少,加上中午的,一共六块五毛钱,在如今,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有她在,晚上一家人又是一人一碗粥就算完事儿,大侄女儿由于白天的错误,晚上连粥也没有,盯着半拉脸的绿药膏,这会儿正趁着血色一点点劈柴。
她才几岁呢?
连斧头都举不动,这会儿吭哧半天,也没砍成功几根。楚河收回视线——当初,[她]也是这么干的。
不过大侄女聪明,这不,楚河在软绵绵崭崭新的被窝里,都能听到外头隐约传来的动静。
过一会儿,等到月上中天,砍柴声停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小身影凑过来,偷摸晃了晃她的肩膀,小声道:“姑,你吃鸡蛋不?”
屋子里好黑,大侄女只能感觉到有人动了动,于是赶紧摸索着,往楚河嘴边塞了个东西。
楚河一张嘴——好家伙,指甲盖那么大一团鸡蛋白。
没了。
她也没挑剔——反正今天自己是吃饱了,反而盯着小丫头偷摸钻出去的身影,又笑了起来。
大侄女白天干活一共挣了三个鸡蛋,吃了一个,藏了俩,这就又吃一个了。
还有一个,估计明天早上也没她的饭……
不错,挺值。
反正平时分给女娃的饭,也就是一碗粥水罢了。
……
这一家子穷抠搜,楚河才不耐烦呆呢。
等到外头小丫头在柴垛里睡着了,她也出了门。
——河里昨天见的那几条大鱼,不能错失缘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