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说完后,才重新看向唐卿元,“殿下你身份贵重,我还是留下来照顾你吧。”
唐卿元和林长徽成功混入天罡山后,蒋征君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他将二人进入关口的事情盘点一番后,愈发觉得不大对劲,好像有什么真相从心底破土而出,却怎么也找不着门道。
直到将满面胡子和小五的面容在脑海中过了一圈后,他猛地抬起头,直愣愣的看向前方,面上露出的都是震惊之色。他知道心底的不对劲是从哪里来了,也知道破土而出的真相是什么了:
天罡山的这群人,都是从前蒋家军的人!
之前在城门上射箭很好的那个,是从前蒋家军里面弓箭部的一个弓箭手,叫伍回南,大家都叫他小五,有百步穿杨之技,父亲还曾夸过他。而那个满面胡子的则是邵刚,原先就是盘踞在山头的土匪头子,被父亲收服后便进入了蒋家军,杀敌甚是骁勇。而跟在他们身边的其他人,即便他记不住名字,但还是有几分眼熟。
原来蒋家军还有幸存的人!
原来蒋家军幸存的人在这里!
蒋征君迅速走出帐篷,看着在夜色中仍坚定驻守在瞭望台上的人,面上是掩饰不住地激动,激动过后又是一阵懊恼。他怎么会现在才想起来?不过也好,就算唐卿元他们不慎暴露身份,那也不用担心会有生命安全。
毕竟,蒋羽是他父亲的妹妹,是唐卿元的生身母亲。念着这一层旧情,唐卿元也是安全的。
想到这里,蒋征君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一个问题:这些幸存的蒋家军,为什么会盘踞在这里。
问题刚一发现,蒋征君心中便有了答案。
这个答案,也是他过去七年中一直惦记着的答案。
只是现在这个时机......想到老皇帝对他的允诺,这位素来杀伐果决的少年将军迎来了这辈子第一次犹豫。
这个时机,它不大对。
有小兵见到蒋征君在这里愣愣出神,忙殷勤地走上前,问道:“将军,您有什么事吗?”
蒋征君这才察觉到自己只穿了一件中衣,风将衣服刮得猎猎作响,他忙转身向帐篷的方向走去,“无事。”
他得想一个计划,一个能够两全其美的计划,还得写封信告知父亲。郁郁了七年的父亲,最想听到的,便是这个消息吧。
没等蒋征君的计划成型,第二天一早,他便接收到了来自天罡山的礼物。是一封信,要求他带给老皇帝的一封信,不带也可以,三日后若是没有回音的话,大宁储君和新科状元的头——就会悬挂在这关口处。
蒋征君没有接过信,他看着送信的人,好久之后才兴奋道:“你是伍回南伍大哥!小时候你教过我射箭你还记得吗?”
七年时间,蒋征君已经从一个黄毛小子长成了一个壮实的青年,容貌上也大有改变。若非老大和邵刚他们指出,他还不知道这就是曾经军中一直宠着的小少年。
伍回南神色刚温和下来,看到蒋征君身上整齐的穿着一身属于朝廷的铠甲,神色蓦然又冷了下来。
不顾数万条兄弟的命、不顾七年前的仇恨、不顾他父亲被废掉的一条腿,如今甘为朝廷鹰犬,这是他们蒋家军的叛徒!
叛徒是要一辈子被钉在耻辱柱上的!
他将信丢给蒋征君,冷冷道:“希望蒋将军能尽快将信带给皇城里的那位,不然一国储君的项上人头,就保不住了。”
“你们不会的。”蒋征君拿着信。
“少将军,”伍回南看着蒋征君,这是他重逢后第一次对蒋征君使用以前的称呼:“我们兄弟几人亡命天涯,可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说完转身就走,不打算再多看蒋征君几眼。
他生怕自己要是多看一眼,会提着蒋征君的领子将他臭骂一顿,然后用自己曾经在战场上百步穿杨的箭术,狠狠地射向他胸口跳动的那颗心。
看看他,血液究竟黑到了什么程度!
被掩埋了七年的称呼又一次听到,蒋征君根本掩藏不了自己激动的心,他看着伍回南的背影请求道:“伍大哥,你可以带我进去见见他们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商量。”
说完,他又补充道:“昨晚我把和你们重逢的事情告诉父亲了,父亲他看了信之后肯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我竟不知,”伍回南缓慢地转过身,面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带着嘲讽的笑,“蒋将军居然也做了朝廷的走狗了。”
蒋征君这才察觉到,自己现今的身份是何等敏感!
伍回南已经走了好大一截路了,蒋征君冲着一如既往直挺挺的背影高喊道,语气焦急:“伍大哥,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皇城吗?”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如今为什么是这个身份吗?”
“你带我去见他们,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伍回南闻言只是顿了顿身形,很快便继续向前走去。他要做的,只是送信,这是一个士兵的天职。至于其他的,得问过老大他们才知道。
蒋征君和老皇帝之间的计划出现了意外,他迅速起身上马,拿着信便往京城冲去。
他得跟老皇帝商量一个对策,一个能很好解决这件事的对策。他有老皇帝的密令,没有丝毫阻碍地便进了皇城,直奔御书房而去。
张恪正站在老皇帝身后给他舒缓头部,这两天没有唐卿元的辅助,奏折又得他全权负责,很尤其是一些老古董写得奏折全是之乎者也的废话,他打开一个奏折看了一眼后扔到了一边,有些无奈道:“早知道不让卿元那丫头跑开了,这几天事务全都压在朕身上了。”
唐卿元看奏折是慢,可聊胜于无。
“陛下或许可以让宁阳公主试试。”张恪温声道,“自从前天让人知道了太女的事情后,宁阳殿下这几日没有去找男人了,她私下联络了她母族那边的人,目前也在学习。”
“还是算了,宁阳那丫头,就适合私下慢慢来。要是到了明面上,她的求胜心就不是很强了。”
“陛下对公主们真是了解颇深。”张恪道。
“陛下,蒋征君求见。”
老皇帝闻言睁开了眼,“宣。”
“他怎么来了?”老皇帝先前的悠闲一扫而过,他皱着眉:“莫非是卿元那边出事了?”
“征君见过陛下。”蒋征君行礼结束后便抬起了头,看着老皇帝,“天罡山的‘土匪’身份查明了。”
“说。”
“是蒋家军的旧部。”
话一落地,空气中完全静了下来,静得可怕,仿佛能听见绣花针落在地面的声音。
老皇帝不说话,张恪不敢出声,蒋征君屏住了呼吸。
谁都知道七年前,蒋家军的副将军揭竿而起,趁着蒋征君之父,也就是蒋栩不在边境,趁机撺掇众人谋反,而后被全数诛杀的事情。而蒋栩在查清与这件事无关后,本应因治下不严而被斩杀,多亏有福熙公主求恩,这才保住了一条命,只是废了一条腿。
“你确定了吗?”半晌后,老皇帝淡淡地问了一句,隔得太远,蒋征君看不清他的脸上说不出是喜是悲。
“是,臣认出了伍回南和邵刚,还有其他几人,确信都是我们蒋家军的幸存下来的旧部。
“太女是怎么说的?让朕听听她的看法。”
“殿下她......”蒋征君将信从自己怀中掏了出来,双手捧着:“殿下打算亲自进入天罡山查探实情,被他们察觉了身份。这封信是他们交给我们的,要求三日之内拿到回信。”
“她胆子倒是挺大,这样挺好。”老皇帝没有丝毫担心,反而夸赞了唐卿元一句。
自蒋征君进来便伪装成雕塑的张恪接过信,双手捧着递到了老皇帝的面前。
他卑腰屈躬的态度如此熟稔,谁能想到,在十八年前,他还是京城第一公子、当时的名门张家公子呢。
老皇帝拆开信快速扫了一眼后,意味深长得几乎是笃定般:“他们不信你。”
“臣身份尴尬。他们不信也属实正常。”
“你也看看这封信吧。”老皇帝道。
蒋征君接过信,仔细地看了一遍,面上没有诧异之色:“这和我们所查一模一样。”
“确实,可这封信上的要求,是在难为朕。”老皇帝道。
“陛下,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蒋征君道。
“你在试探朕?”老皇帝的视线突然直直地射向蒋征君,锐利的仿佛是要在他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臣不敢!”蒋征君忙又行了一礼,张恪站在一边,面无表情。
整个御书房便安静了下来,只有老皇帝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椅子上的把手上,听得蒋征君的心也慢慢地沉了下去。
在一炷香快要燃尽的时候,老皇帝终于出声了。
他眼神冰到让人一接触就会打颤,“时隔了七年,谁知道他们变成了什么样子。你速带着福熙公主去走一圈,务必要保证太女的安全。福熙她当年种下的因,也就应该由她来解决掉这个果。”
老皇帝如炬的视线搁在蒋征君身上,冷冷道:“如果他们的诉求只是书信上写得这些,那就让他们见福熙。若是还有其他诉求,那就带着福熙回来,若是带不回来,那就……”
老皇帝顿了顿,犀利又不带丝毫温度的视线落在了蒋征君身上:“杀了她,尸体也毁掉。”
蒋征君听得有些胆寒,福熙公主,她毕竟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妹妹啊。
末了,老皇帝淡淡道:“还有,只能让领头人见到福熙。若是其他人若是见了,你也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别忘了,你爹,蒋栩他还在朕眼皮子底下。”
蒋征君被老皇帝的威严压得身子喘不过去,他又行了一礼,“臣知道了。”
“叫上太医,”老皇帝似是有些困倦了,他懒懒的轻倚在扶手上,语气中的温度却没有半刻回暖:“朕不希望,福熙走这一遭,身子骨就支撑不住了。”
“是。”
“蒋征君。”
蒋征君刚退两步,便又被老皇帝唤住了。他道:“你是朕可以相信的人,对吧?”
“臣,此生忠于陛下!”
福熙公主因为久病的原因,体质很是虚弱。身体也瘦成了皮包骨头,显得脸上的眼睛更大了。她看着自己被抬上马车,努力地摇着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福熙公主,她看起来太可怜了。
可嬷嬷们对福熙公主没有丝毫怜惜,曾经受过她恩惠的蒋征君也没有丝毫同情。
马车行驶后,福熙公主便有些受不住,晕晕沉地吐了出来,中间夹杂着几抹暗色的血。
在马车内伺候的嬷嬷们见怪不怪,很是顺手的迅速收拾了,然后找了张帕子堵在福熙公主的嘴里,省得她再次吐出来。
蒋征君看着这一切,并没有出手制止。
到达天罡山时已经到了夜间,太医看过福熙公主后皱着眉,为她扎了几针,便说没事了,再休息休息就好。
太医是老皇帝的人,他的职责便是吊着福熙公主的一口气,让她不能去黄泉见冥王就行。太医也猜测过,他觉得如果福熙公主某一天突然死了,老皇帝也不会责罚他。
蒋征君惦念着唐卿元,一刻也不想等。他拿着老皇帝给他的一块玉佩,站在关口扬声道:“故人从皇城来,要见你们老大。”
“只见他一人。”
第27章 福熙公主来了
瞭望台上的人已经隐入了夜色中,仿佛没有听见蒋征君说的话。
蒋征君拿着玉佩站在关口,只能听到呼啸着的风自他身边穿过,带着轻微的呜咽声,像是福熙公主在马车上因为嘴被堵住时发出的声音。
凄凉而又悲怆。
也像他们蒋家军。
虽无人搭理蒋征君,可很快就有人拿着火把出现在了他视野中,举着正噗呲呲低响的火把,正是满面胡子,也就是邵刚。
“邵叔。”蒋征君称呼道。
邵刚听到这个称呼时皱了皱眉,而后问道:“故人,是谁?”
蒋征君自知他现在的身份尴尬,邵刚不接受也正常。也不执着这一点,他将自皇城拿出的玉佩递了过去,沉声道:“她。”
因为处于风口的原因,火把的光将邵刚脸上照地明灭不定,正如同他现在的脸色一样。
邵刚接过玉佩,刚触及便感受到了一阵暖意,这是上好的暖玉打造的。在这块玉佩的上面,雕刻着一个龙飞凤舞张扬恣肆的“熙”字。
这是福熙公主的玉佩。
“公主来做什么?”邵刚沉着声问道。他们虽对老皇帝没有好颜色,可是对福熙公主,他们是感激的。
“解决这件事情。”蒋征君道。
“等着。”邵刚深深地看了蒋征君一眼,拿着火把,带着猎猎作响的衣物又走进了关口。
“福熙公主她只见你们老大。”邵刚冲着他背影喊道。
说完转身进了福熙公主的营帐。
福熙公主已经醒了,此刻她正睁着一双阴沉的眼,瞪着蒋征君。颧骨高耸,整个人仿佛是一张皮裹在骨头上面。加上这个表情,看起来有几分惊悚。
在太医的“帮忙”下,福熙公主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声音低微,仿佛下一刻就要喘不过气:“你带.......来这里......做什么?”
蒋征君在一边坐了下来,回了一句:“带殿下见几个故人。”
嬷嬷们为蒋征君端上了茶水,他接过来喝了一口,便对上了福熙公主质问的眼睛。他扯了扯嘴角,“殿下,你也知道,我们蒋家军可不止我一个人。”
福熙公主仿佛受到了惊吓般睁大了双眼,她伸出干枯地如同朽木的手紧紧拉扯着蒋征君的衣服,她嘴巴一张一闭。
蒋征君不知道她说什么,只能听见浓厚的痰声在她喉间发出咕噜的声音。但他猜到了福熙公主要说什么,他放轻了声音:
“殿下,不要害怕。我会保住你一条命,不会让他们杀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