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越哼了一声,将他往地上一丢,“自己回去吧。”
昭昭委屈巴巴地走了。
凉亭中只有他们两人了,沉默片刻,萧越开口:“童言无忌,眠眠,你别放在心上。”
贺眠眠微微颔首,心中却有些不自在,被一个小孩子如此直白地说“叔父喜欢姑母”的话,她忍不住多想,更何况昭昭一向敏感。
“朕送你回去,”他神色轻松,让寒星将手中的提灯送过来,“走吧。”
这里离静姝阁不算远,走一小段路便到了,贺眠眠迫不及待地往前走,却发现萧越的步伐越来越慢。
她又不好越过他去,只好闲庭信步似的,数着步子走。
数着数着,她又忍不住抬眸,月光洒了一地,连带着前方的身影都有了清隽的轮廓,贺眠眠一阵恍神。
“眠眠,你常熏什么香?”他淡淡地问。
贺眠眠回神,想也不想便回答:“都是花香,没有固定的。”
不过他问这个做什么?她后知后觉。
萧越却没解释,嗯了一声,又道:“在母后面前不必如此紧张,你我并没有什么,过于紧张反而会让母后生疑。”
原来他将她的神情都看在眼里,贺眠眠咬了咬唇,轻轻颔首。
说完这几句话,便到了静姝阁。
萧越转身,飞快地瞟了眼她的唇瓣,喉间滚了滚,哑着声音道:“忘了与你说,这件衣裳你穿着很漂亮。”
自从在太后寿宴上亮了相,贺眠眠名声大噪,文人墨客为她赋了不少诗,她听过几句,辞藻华丽,连那段不算好的琴音也极尽溢美之词。
贺眠眠暗暗发笑,心中并没有什么波动,今日可以捧她,那么明日她做了错事便可以毫不留情地讥讽,她从未真正放在心上。
可今日皇上简简单单地说了两个字,漂亮,却比她听过的任何一句诗都要动人。
被他念到名字时心尖发颤的感觉袭来,贺眠眠忍不住捂了下心口,这才稳着心神福身道谢。
他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叮嘱道:“回去吧,别忘了朕的香囊。”
贺眠眠匆匆行了个礼,顺势低眸扫了眼他的腰间,只系着一个色泽上乘的玉佩,黑色的穗子微微晃着,她抿了下唇,提着裙角快步踏过门槛。
过了一道月亮门,贺眠眠情不自禁地转身,那里已经没有了萧越的身影。
回到静姝阁,寒星道已经备好热水。
贺眠眠嗯了声,神色不自然地走向屏风后,将整个身子浸入水中,这才真正放松下来。
这次她沐浴的格外久,直到浅淡的苏合香气彻底消失,变成熟悉的花香才起身。
回到床榻上,贺眠眠细心地拉上青帐,直到严丝合缝,才从床边的暗格中拿出只有个雏形的水粉色香囊。
烛火忽明忽暗,她看了一会儿才将香囊放在绣绷上,而后左手拿着绣绷,右手捏着绣花针,摆好了姿势,却无故失神许久。
顿了下,她噘着嘴将绣绷扔到床尾。
她辛辛苦苦绣好了三蒂莲香囊,可是他又不戴,为何还要给他再绣一个
第34章 进宫第三十四天
想是这样想, 贺眠眠还是熬了四五个夜将香囊绣好了。
正准备前去含元殿,她却忽然想起哥哥贺骁,他进宫这么久了, 也不知道缺不缺汗巾。
她唤来寒星:“去库房中找几匹蓝色或黑色的布。”
“做什么用的?”寒星疑惑地望着她。
贺眠眠有些紧张,她舔了下唇, 镇定道:“我想给我哥哥做些汗巾。”
她强调:“江南的哥哥。”
这些事不能永远瞒着寒星,与其等她发现, 不如主动提及,先与她说清楚本意。
寒星愣了下,行礼称是, 并未多问。
不多时, 寒星拿着几匹布过来了。
“殿下, 您要往江南寄东西了吗?”寒星假意不知, 神神秘秘道, “奴婢帮您保守秘密。”
贺眠眠微怔,倒是没想到她这么容易便接受了。
放下一桩事,贺眠眠边裁布匹边与她讲些江南的趣事, 不多时便将几个汗巾裁好了。
不过这汗巾有些单调, 想了想,她又拿来针线,在右下角绣了竹叶、白云等,忙活了半个多时辰, 终于绣完了。
“不着急寄东西, ”贺眠眠将汗巾放在床头, “这件事你不必管。”
寒星应是, 见天色还早,她嗫嚅道:“殿下, 您能不能准奴婢半日假,奴婢有个小姐妹也在宫里当差,近日她生病了,奴婢想去看看她。”
“出了这种事,怎么不早说?”贺眠眠蹙眉,将手腕上的玉镯子褪下递给她,“这个给你,万一缺了银钱,便来找我。”
寒星也没推拒,急匆匆地走了。
等她走的看不见人影,贺眠眠将汗巾与香囊放在袖中,也出去了。
到了含元殿,她将汗巾交给贺骁:“哥哥,这是我绣的,若是有什么短缺的便告诉我,我给你送过来。”
“不缺不缺,”贺骁笑呵呵地把汗巾收到怀里,“皇上对我们这些侍卫很好,每月的赏银都快兜不住了,皇上可真是个明君!”
贺骁一句接一句地夸着萧越,言辞中甚是敬服。
贺眠眠松了口气,皇上瞧着不苟言笑的,没想到对侍卫这么好。
对她……也极好。
兄妹俩又说了会儿话,贺眠眠频频望向含元殿中,犹犹豫豫地问:“皇上在殿里吗?”
贺骁一愣:“在的,想必皇上正在处理公务。”
贺眠眠慢吞吞地点头,又陪贺骁待了一会儿便走向含元殿。
王公公依然在门外守着,见她过来,恭谨道:“殿下安好。”
说着他推开门,请她进去。
不用通传的吗?贺眠眠疑惑地往里看了一眼,小迈过门槛,等身后的门关上,她小翼翼道:“皇兄,眠眠进来啦?”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声含着笑意的“好”。
贺眠眠红了脸,原来他知道。
她提着裙角上前行礼,看了眼提笔写字的萧越,从袖中掏出香囊,道:“皇兄,眠眠把第二个香囊绣好了,请您过目。”
“并蒂莲?”他没抬头,依然奋笔疾书。
贺眠眠捏了捏香囊上开的恣意的并蒂莲,应了声是。
上首的人这才停笔,慢条斯理地抬头,看见香囊的颜色微微一顿,疑惑地望着她。
贺眠眠抿了下唇,强自镇定:“皇兄没说要绣什么颜色,眠眠便随意选了一个。”
萧越捏了捏眉,她还挺有理。
将香囊接过来,他捏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查看一番,颜色粉嫩,针脚细密,最后看着并蒂莲不动了,目光逐渐温和。
算了,水粉色便水粉色罢,只要是她绣的,只要是并蒂莲,他都喜欢。
更何况,她都敢与他耍小思了,证明她不再怕他了,萧越弯起唇角。
贺眠眠紧张地捏了捏裙角,偷偷看他。他垂着眼睛,瞧不清神色,只能看见随着烛火忽明忽暗的半个侧脸,他怎么不说话?难道生气了?
不过她已经把香囊绣好了,他挑不出错的,贺眠眠安慰着自己。
“朕收下了,”他含着笑意开口,“眠眠的女红愈发精进了,朕很喜欢。”
“多谢皇兄。”她松了口气,幸好皇上没说什么。
“先坐吧,朕一会儿陪你。”他左手捏着香囊,右手提起毛笔。
陪她?贺眠眠有些惊愕,她已经送完香囊了,可以走了呀,他怎么……
“愣着做什么?”萧越看了她一眼,“若是不想坐,那便帮朕磨墨吧。”
贺眠眠听话地哦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将墨锭拿在手中,在石青色砚台中慢慢转着。
她的目光也开始在面前的人脸上打转,烛火忽明忽暗,他的侧脸时而熠熠生辉,时而隐在暗处,凌厉又危险,许久未动笔,垂眸思索着什么。
须臾,他眉目舒展,手腕翻飞。
一段话写完,他抬起眼睛,精准地锁定她的视线,与她对视。
贺眠眠被抓到,下慌乱,她水眸微瞥,落在宣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铺陈着,潇洒不羁,极有风骨。
“磨墨也不专?”静了下,他玩味地笑着,“偷看朕?”
“没有!”贺眠眠想也不想便否认。
“没有便没有吧,”萧越情甚好地垂首,继续在宣纸上写着什么,“朕不怕你看。”
贺眠眠不敢再看他,抿着唇专致志地磨墨。
佳人在侧,红袖添香。
萧越停了笔,看着不自觉间在宣纸上写出的八个大字,不同于往日的遒劲有力,添了些温和缱绻。
这张纸废了,他却舍不得扔,等墨迹干了,他慢条斯理地抽出下一张盖在上面。
“朕有些累了,”他站起身,“会下棋吗?”
下棋?贺眠眠扬起脸,疑惑地点头,怎么忽然就要下棋了?
萧越没解释,带她走到一旁的方榻,上面摆着棋盘与棋子。
“黑子还是白子?”
贺眠眠顿了下,难为情道:“眠眠棋艺不精。”
下棋和弹琴一样,也是入宫之后才学的,不求精,只求会,不至于丢脸出丑。她对下棋也不甚感兴趣,所以先生教完之后她便丢到一旁了。
早知今日,她便好好学了,贺眠眠懊恼不已。
萧越没在意,随意道:“无妨,朕只是想下棋而已。”
朕只是想多留你一会儿而已。
他将黑子推到她面前,看着她犹豫着夹起一枚棋子,极致的黑与极致的白,更显玉手纤纤。
他垂眸,随意落下一子。
“眠眠,这几日赵慕昭可有说什么你不喜欢听的话?”
贺眠眠正思索着如何下棋,她神色凝重地落下一子,这才摇了摇头。
昭昭昨日便回去了,这几日用膳时她确实惊胆战的,但是或许是萧越说的那番话起了作用,昭昭依然亲近她,不过没再说过什么不妥的话。
“那便好,”萧越边说话边下棋,“他是个跳脱的性子,若是惹你不高兴了,你便让他来含元殿,朕亲自教训。”
贺眠眠咬着唇,慎之又慎地落了一子,这才颔首,片刻后她回过神,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昭昭还小,皇兄千万别打他。”
萧越一愣,他什么时候打他了?
他敛去眸中不悦,落下一子,道:“他说朕的坏话?”
贺眠眠紧张地看着局势,落子后才嗫嚅着回答:“没有,是眠眠以为、以为……”
“以为朕打人?”萧越扬眉,紧接着落下一子,步步紧逼。
贺眠眠不敢说话,对弈已经够累的了,皇上还一直与她说话,她不能一二用。
冥思苦想后,她终于舍得将棋子落下了,他的问话却没回答。
萧越也没再开口,两人安静对弈。
一盏茶的工夫后,贺眠眠叹了口气,就知道会输,能下这么久说不定还是萧越让着她的。
“眠眠,朕可不是昏君,”他捏着棋子把玩,“不要将朕想的很可怕,朕也有七情六欲。”
贺眠眠怔然。
顿了下,她连忙摇头:“眠眠不是那个意思!皇兄别生气……”
“你看,你又怕朕生气,”萧越略显好笑地望着她,“朕真的很可怕吗?”
贺眠眠忍不住抬眸看他。
烛光洒了一地,将殿内晕染成暖黄色,戾气尽敛,更衬得他面如冠玉,芝兰玉树般的人物。
其实皇上很好的,进宫这么久,私底下她从未听见宫侍说他一句坏话,皇上对她也很好很好。
萧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天子身份,她总是敬畏,生怕说错话。
“眠眠,朕是你的皇兄,日后还会是你的……”他顿了下,“总之,你做什么朕都不会怪你。”
日后还会是我的什么?贺眠眠无措地绞着裙边,迷茫地望着他,头却逐渐浮现出一个看似荒唐的猜测。
他却没再说下去,将棋盘上的棋子收进棋盒,道:“再来一局。”
贺眠眠颔首,敛去纷繁杂乱的绪,两人静静对弈。
她似乎怕输,或者怕丢人,总是垂眸思索许久才落子,萧越便趁着这个机会,正大光明地望着她。
窗牖半敞,烛火微摇,她的脸一半皎若月光,一半灿若朝霞,长睫下的眸中藏着两颗熠熠生辉的星辰,鼻尖挺翘,前几日他才偷亲过的唇瓣微微抿成一条直线,瞧着认真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