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一直沉默的陈若白忽然开口,萧越回神望向他。
“微臣想多问一句,”陈若白姿态谦恭,“您对长公主殿下是否有男女之情?”
陈若白有一副温润的外貌,看似是漠不关心的谪仙,实则长了一颗七巧玲珑心。既然他看出来了,萧越便没再瞒他,沉凝颔首。
“微臣明白了,”陈若白撩起前襟,跪在地上叩首,“微臣定不辱命。”
缓了缓,他站起身,思索道:“不过微臣还有一个请求。”
萧越颔首。
“半个月后是令德皇后的忌日,微臣想与姑母一同祭拜后再上任。”
令德皇后便是先帝的元后大陈氏,谥号令德。
百善孝为先,萧越自然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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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安宫正殿。
贺眠眠刚醒便听到昭昭的声音,脑海中本来就昏昏涨涨的,听到他的声音更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喃喃道:“昭昭?”
话音刚落,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握住她的食指,声音也嫩嫩的:“姑母陪星星玩。”
星星也在?贺眠眠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眼眼眶红红的星星,扯着嘴角安抚她:“姑母一会儿就陪你,你先和哥哥玩好不好?”
“不好,”星星摇摇她的手,奶声奶气地重复,“姑母陪星星玩嘛。”
贺眠眠虚弱地笑笑,探身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打量了一圈,认出这是太后的寝殿。
紧接着便有一双手握住她的,贺眠眠回神看去,太后关切道:“眠眠,可有哪里不舒服?”
贺眠眠摇摇头,道:“母后,让昭昭和星星出去吧,若是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太后颔首,挥挥手让侍女将他们抱下去了,她坐近了些,拉着她的手蹙眉道:“身子怎么这样虚弱,不过是淋了会儿雨,是不是这几日饭吃的少了……从明日开始可不许再瘦了,不必学旁的姑娘家节食,哀家还是觉得胖些好。”
太后难得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明明是絮叨的,平常她可能根本不会认真听,不过或许是生病了,心思格外敏感脆弱些,贺眠眠鼻尖一酸落了泪。
“好好的,怎么哭了?”太后皱着眉帮她擦泪,“可是哪里疼?”
贺眠眠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正要安抚太后,侍女便端着药碗进来了。
殿中瞬时多了些冲鼻的药味,光是闻着味道便苦的让人作呕。
“良药苦口,哀家特意让太医院的人配了最苦的方子,”太后面不改色地接过药碗,舀了一勺亲自喂她,“喝了之后病就好了。”
贺眠眠胆战心惊地望着那勺药,等喝完不知道要喝多久,她咬了咬牙,将药碗接过来,直接一口喝完了。
她皱着脸回味一番,却发觉药只是闻着苦,喝进去却没什么味道,她微微怔了下,嘴里便被塞了个蜜饯。
“这是苦傻了不成?”太后笑她。
贺眠眠回神,笑笑没说话。她反应过来,或许这是皇上的吩咐,于是没有轻易接话。
不过皇上怎么不在?她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真的没有发现他。
想来也是,他事务繁忙,就算他有心想留下也不能在这里待着,母后不会允许的。
在正殿休息了一会儿,贺眠眠有了些力气,决定回静姝阁,太后娘娘不放心,特意派了两个嬷嬷送她回静姝阁。
被两个嬷嬷扶着小心翼翼地走,贺眠眠有些不自在,不过幸好快到寝殿了,她随意往窗牖中瞥了一眼,却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贺眠眠吞下口中的惊呼,心口微滞,因为还生着病,她意识还有些紊乱,是以什么借口都想不到,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神色古板的嬷嬷往前走,偏头与寒星对视了一眼。
寒星自然看了出来,她是在含元殿当过差的,是以反应极快,稍加思索后便顿下脚步,扬声道:“嬷嬷稍等!”
两个嬷嬷不明所以地转身,贺眠眠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一些,垂眸望着地面。
“嬷嬷,殿下轻易不让旁人进殿,毕竟是姑娘家的闺房,”寒星毕恭毕敬,笑的无可挑剔,“还请嬷嬷在此处稍候,奴婢扶着殿下进去。”
嬷嬷们对视一眼,又看向贺眠眠,见她并未反驳,便站在原地不动了。
贺眠眠虚弱地笑道:“劳烦嬷嬷们了,你们直接去回禀母后吧。”
嬷嬷们自然没有异议,又叮嘱了一番,很快便走了。
送走了两个嬷嬷,贺眠眠松了口气,夸赞道:“寒星,你做的很好。”
“殿下小心些,”寒星扶着她迈过门槛,这才回道,“这是奴婢的职责。”
须臾,萧越上前扶住贺眠眠,转头对寒星道:“这里有朕就够了,你去找王公公领赏。”
寒星笑着谢恩,出去之后贴心地关上了门。
萧越将贺眠眠扶到床榻上坐下,帮她脱了绣鞋,还要脱罗袜,贺眠眠阻止他的动作。
不脱便不脱吧,萧越收回手,让她躺下,关切地问:“累不累?”
许是药性发作了,贺眠眠确实是困倦的,眼皮有些沉重,但是她强忍着,轻轻摇了下头,清清嗓子问他:“那碗药,是你让太医做的吗?”
萧越颔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皱眉道:“怎么还是这么烫?”
他的手却有些凉,贺眠眠有些依赖地握住他的手,轻声道:“睡一觉就好了。”
顿了下,她主动道:“你要陪我吗?”
她的语气格外虚弱,又柔柔的,像是在撒娇,萧越神色温和地望着她,没有过多的言语,利落地躺了进去。
贺眠眠主动靠近他,蹭了下他的手臂,慢慢抱着他睡着了。
临睡之前,她感觉到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发间,以及一句近乎喃喃自语的话。
“朕护得了万千黎民百姓,却不能在淋雨的时候护一护你。”
可是这并不是你的错啊……
贺眠眠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任由自己沉入梦乡。
第48章 进宫第四十八天
贺眠眠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然变暗,如墨天空一寸一寸地将夕阳吞噬殆尽,月亮还未爬上来, 唯有几盏微弱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
萧越已经不见踪影。
她轻轻咳了两声,寒星听到动静, 端着膳食从外间进来,关切道:“殿下饿了吧, 皇上让御膳房熬了些清淡的粥。”
说着她捧着碗上前,舀起一勺吹了吹,放在贺眠眠唇边。
贺眠眠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碗便摇摇头, 生了病之后她食欲不振, 吃什么都觉得没味道, 肚子不再觉得空落落地便将碗推开了。
寒星也没强求, 放下碗吩咐侍女端来一碗药, 腥苦味顿时弥漫开来,贺眠眠吹了吹热气,再次一口气喝完了, 眉都没皱一下。
“殿下, 您不怕苦吗?”寒星皱着脸捂着鼻子,“奴婢闻着都觉得好苦。”
吃了些东西,贺眠眠有了些力气,逗她道:“我不怕苦, 还能再喝十碗。”
寒星忍不住抖了抖, 这才想起来递上蜜饯。
贺眠眠吃了两个, 唇齿间终于有了甜丝丝的味道。
“皇上什么时候走的?”她轻轻开口。
寒星也压低声音道:“黄昏的时候, 皇上刚走没一会儿您便醒了。”
贺眠眠慢吞吞地嗯了一声,总是这样, 有皇上在她便睡得很好,皇上不在她便会接二连三地惊醒。
难道她离了他就睡不了了吗?贺眠眠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寒星收拾着药碗,垂首道:“一会儿奴婢去正殿回禀,要不要……去含元殿说一声?”
贺眠眠回神,脸上慢慢浮现了一些红晕,病弱感倒是减轻了些,她顾左右而言他:“那你小心着些。”
这便是同意了,寒星欢快地应了一声。
寒星走后,贺眠眠有些无所事事,索性从床边暗格中拿出针线,准备给皇上绣个香囊。
那个粉色的并蒂莲香囊实在有些戴不出去,玄色三蒂莲香囊他又不太愿意戴,贺眠眠便想着绣个玄色并蒂莲香囊给他。
只是她实在有些头晕,昏昏沉沉的,刚绣了几针便觉得头晕眼花,索性将针线收了起来,捧着本书看起来。
过了半刻钟的工夫,寒星回来了,神神秘秘地关上门,低声道:“殿下,皇上也在正殿。”
在正殿?贺眠眠微愣,不自觉地问出口:“做什么?”
“奴婢也没听清楚,”寒星蹙着眉,“似乎是在说什么去避暑山庄的事情,还提到了您。”
是在商量她是否与太后同去避暑山庄的事情吧,贺眠眠提起心,追问道:“然后呢?”
寒星摇摇头说不知道,又从怀中掏出一张小笺递给她:“这是皇上身边的王公公交给奴婢的,殿下看看。”
贺眠眠咬着唇拆开,上面龙飞凤舞两个大字——装病。
贺眠眠福至心灵,装病就不用去避暑山庄了。
她原本就病着,装起来倒是很简单,只是她怕太医会诊断出什么,是以思量片刻,她下定决心道:“日后熬的药,我只喝半碗。”
如此过了两日,贺眠眠可以下床走动了,只是脸色依然是苍白的,她去正殿请安。
“眠眠,你想随着哀家去避暑山庄吗?”太后关心她几句,便将此事问了出来。
明日便要动身,太后一心想让她陪着,但是她的病还没好,真是左右为难。
贺眠眠黯然颔首,虚弱道:“眠眠想去,只是实在有心无力,怕扰了母后的雅兴,到时候怕是不是眠眠照顾母后,而是母后照顾眠眠了。”
太后蹙眉揉揉她的头发,叹口气道:“要不等你病好了之后再去吧,哀家再等你几日。”
贺眠眠心中一咯噔,那她拖着的病再不好就说不过去了,稳了稳心神,她折中道:“母后,不如这样,您先去吧,若是好玩便告诉眠眠,等眠眠病好了便过去陪您。”
这倒是个好办法,太后思忖片刻便笑开了,又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好好养病,哀家给你指一个嬷嬷,就算哀家不在也能放心些。”
说着她唤来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嬷嬷,慈眉善目的模样,贺眠眠记得她,姓李,也是太后的贴身嬷嬷。
她心中微沉,却也知道无法拒绝,便笑着接受了。
次日清晨,贺眠眠送太后出宫,同行的还有萧越,他亲自护送太后到避暑山庄,两日后折返。
他们两人并没有什么眼神交流,连话都没说一句。贺眠眠咬了咬唇,觉得他们假装陌生过了头,便主动来到萧越跟前,仰头道:“皇兄,一定要照顾好母后。”
萧越骑在马上,剪影也英姿飒爽,闻言他慢慢低头,日光在他身后闪耀着,让人不能直视,他颔首道:“你放心。”
送走太后,贺眠眠目送很久。
“殿下回去吧,您还病着,不宜久站。”说话的是慈眉善目的李嬷嬷,声线也柔和。
贺眠眠微微颔首,最后看了一眼才回静姝阁。
日子便这样平静无波地过着,有李嬷嬷监督着,贺眠眠便不能再只喝半碗。李嬷嬷看着和蔼,实则一丝不苟,非得等每碗都饮尽了才罢休。
是以等萧越回来的时候,贺眠眠的病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李嬷嬷便准备打点行装,送她去避暑山庄了。
是萧越拦住了她,淡淡道:“眠眠的病还没好,这么着急做什么?”
李嬷嬷不慌不忙道:“回禀皇上,打点行装也需要几日的工夫,殿下全好了之后刚好收拾完毕,不算着急。”
萧越有些烦闷,李嬷嬷整日在眠眠身边晃悠,他和眠眠连一句话都没说过,比太后在的时候还不如。
偏偏她说的是实情,他无可指摘,只能沉默以对。
贺眠眠怕他说出什么不能说的话,只能让他回去,他却忽然发话:“既然如此,替朕也收拾了吧。”
李嬷嬷一脸疑惑地望着他,贺眠眠也满面讶然。
“朕去了一趟避暑山庄,觉得风景怡人,很是清爽,是以也想去凑个热闹,”他微微笑着,“朕便将此事交给嬷嬷了,过几日朕与眠眠一同出发。”
李嬷嬷再得太后看重,说到底也只是个资历老一些的侍女,根本不能反驳萧越,是以只能按照他的话做。
不过皇帝出行的派头,自然不是长公主能比的,李嬷嬷又着人收拾了好几日,七月下旬的时候才终于打点完毕。
贺眠眠早已从最初的萧越同去的惊愕中回神,是以极为淡定,但是她坐在轿子里,总是忍不住掀开轿帘望向窗外那个飒爽的身影。
而他总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她的视线,然后凝视着她,直到她红着脸放下轿帘。
真是的,一点都不怕李嬷嬷发现吗?贺眠眠拍拍脸,问寒星还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