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裴应许从厨房出来,站在桌边,拆开蛋糕盒。
在他准备插蜡烛时,邵云上叫住他。
“不用了。”
裴应许默默看了她两秒:“不许愿?”
邵云上想了一会儿,摇头:“我没有愿望。”
灯光在他们顶上,裴应许是站着的,几乎快要碰到吊灯。因为垂着头的缘故,他的整张脸差不多都在阴影里。
他静默地站了一会儿,丢开蜡烛,拿起刀,将蛋糕切成小块,用纸碟装了一份,连同塑料叉子一起递给邵云上。
“谢谢。”见裴应许面前是空的,她又加了一句,“你也吃。”
“我不爱吃甜食。”
邵云上愣愣地看着他,看得十分专注。
“不想吃吗?”裴应许问。
“不是。”邵云上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轻声解释,“是海盐味的,不是很甜,要不要尝一下。”
裴应许摇头。
邵云上没再坚持。她垂下眼皮,默默的叉了一点奶油送进口中。
并不甜,反而有一点点的咸。
又是一道闪电和巨大的雷声,几秒后,雨滴噼里啪啦砸到窗玻璃上。
邵云上抬起头,声音被外面的风雨声衬得更加轻柔。
“下雨了。许哥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等雨小一点。”
邵云上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的确有点欠考虑,忙点头。
“也好,雨小一点再走比较安全。”
说完这句,又冷了场。
室内安静下来,外面的风声雨声就显得特别清晰。夏日里的暴雨,经常气势吓人。
这样的天气,是不是很容易出车祸?
“明天回家住吗?”
邵云上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裴应许在和自己说话。
明天是周末,按惯例,她会回那边的。尽管裴应许通常不在。
她点了点头。
“其实没必要住这里。”裴应许说,“这里始终不如家里舒服。”
邵云上抬眼看着他,很轻的笑了笑。
“这里离学校近。”
“让司机接送你就行了。”
“我不喜欢坐车。”
“那也可以租一个好一点的地方。”
邵云上把手中的叉子插进蛋糕里:“这里已经不便宜了。我一个人住,也不用太大。许哥,雨好像小了一点,你赶紧回去吧。”
“赶我回去?”
邵云上一怔,下意识摇头,仔细看裴应许,倒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更像是询问。
“怕影响你休息。”你身体不好。后面这句,邵云上没有说出口。
“没事。”顿了顿,他问,“能站起来吗?”
邵云上又愣住了。
裴应许:“你不是喝了酒吗?”他忽然伸手过来,贴上邵云上滚烫的脸,“我记得你酒量不行,还能走吗?”
许是她的脸太烫,感觉裴应许的手有点凉。
邵云上抿了抿嘴唇,略微有点底气不足。
“有点头晕。我歇一会儿就好了,许哥你回去休息吧。”
好了,又像是在赶他走。
裴应许的脚动了。
他走到她身边,弯下腰,伸出双手,就想打横抱她。
“许哥!”
裴应许维持着弯腰抱人的姿势,用一种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邵云上双手撑着桌子,费力站起来。
“我自己能走,你……注意身体。”
“没事,没有这么脆弱。”不顾邵云上的轻微挣扎,他还是把她打横抱起,“你别动,要不然我更费力。”
邵云上立即一动也不敢动。
从餐桌到卧室,也只有短短几步路。邵云上还没来得及认真体会,已经被放到了床上。
“我还没洗澡……”她小声说。
裴应许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她,神色平静。
“等缓过来再去洗。”
想到他的身体,邵云上仍有顾忌。
“下次你……你要注意身体,尽量别做剧烈运动。”
“没事,已经全好了,你也不重。”
邵云上其实并不相信。
从认识裴应许开始,他整个人就是静止的,连喜怒哀乐都比一般人要淡。
后来从王婧瑜口中得知,裴应许以前有先天性心脏病,前几年甚至差点儿丧命,好在及时动了一个大的手术,换了一颗足够匹配的心脏,才有了现在这个比较健康的裴应许。
当然,王婧瑜告诉邵云上这些,是为了炫耀裴应许对她姐姐王思瑜的深情。
也就是在那天,邵云上才知道,王思瑜是裴应许的前女友,在两人开始谈婚论嫁的时候,王思瑜出车祸过世了。
裴应许受不了这个打击,就在王思瑜出事当天,也差点儿心脏病发过世。
邵云上:“我歇一会儿就缓过来了……反正你平时一定要多注意。”
裴应许点头:“好。那我先走了。”
“嗯。”
临出门前,他转过身,问:“你的钱够不够花?”
“够了。我有钱,也不怎么买东西。”
裴应许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点头,离开。
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
邵云上平躺在床上,脸颊仍然烫得很,刚刚被裴应许触碰过的地方,又有一点轻微的凉意。
她将手贴到发凉的地方,慢慢的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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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并没有小多少,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司机在前面问:“裴先生,是回住处吗?”
“回家。”裴应许靠在后座,闭着眼睛,似在养神。
裴应许口中的“家”,只有一个地方。
司机没再多言,缓缓发动了汽车。
裴应许和邵云上是去年差不多这个时间段认识的。
确切的说,还要早几天,是在王思瑜忌日那天。
那
天也是像今天一样,下了很大的雨,在王思瑜出事的那个路口,邵云上忽然闯向路中间。
裴应许记得清清楚楚,是绿灯,不是他违规。
他当时被吓了一跳,好在因为大雨,车速不高,刹车在路上拖了很长一道印子后,停在了跌坐在雨中的邵云上身前。
雨伞被风刮走,邵云上全身被雨浇了个透。
大概是被吓着了,裴应许下车去看她时,她忽然一把攥住裴应许的手腕,拼命地哭。
邵云上很瘦,手也是,是很枯瘦的那一种,她的手很冰,力道大的吓人,裴应许回家后,发现手腕还有一圈的红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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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时雨还没有停。
家里很安静,一切好像还是他上次离开时的模样。
这里是两人婚后的住处,裴应许一般半个月才回来一次,邵云上为了上下班方便,平时也住在租房里,周末才回家。
大概因为这个,整栋房子总感觉缺少了一点人气。
他们是去年年尾结的婚。
裴应许求的婚,然后就一起去领了证。没特地昭告天下,当然也没办婚宴,直至现在,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两人的夫妻关系。
在求婚前的某一天,王婧瑜突然跑来找裴应许。
她说:“姐夫,你千万别再跟那个姓邵的女人在一起,她就是贪你的钱。我告诉她你喜欢的人是我姐,跟她在一起只是因为她长得有一点像我姐,她竟然都不介意。她就是冲着你的钱来的,才这么能忍。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后面一次见面,裴应许顺势提了下这件事。
“你知道思瑜了?”
他还记得当时邵云上很平静地点了点头,长久地看着他,很轻地问:“你是要分手吗?”
裴应许说:“我以为你想。”
邵云上眼中有很明显的水光,那滴泪却一直没有落下来。
“我没这样想。”
然后,裴应许顺势求了婚。
“既然这样,我们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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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应许回到卧室,打开灯柜的抽屉,将下车时就一直捏在手里的丝绒盒子轻轻的放进去。
床头灯昏黄的光线下,刚刚放进去的黑色丝绒盒子和其他几个类似的盒子一起,端端正正的摆放在里面。
3. 第 3 章 名字都像,也带了个‘许’……
邵云上半夜时爬起来洗了澡,然后倒头就睡。
第二天是周五,放学时间原本要比平时早一点,只是临近期末,初一年级数学教研组组长召集大家开了一个会,等到散会时,比平时离校的时间还要晚。
邵云上步行去地铁站。
周末,又还没完全脱离晚高峰,地铁里仍是拥挤不堪。邵云上单手拉着一个吊环,拼命稳着身体,还是时不时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
好不容易出了站,外面的天早已经黑了。
从地铁站出来,就是一阵热浪袭来。
真热。
看样子,今晚可能还是要下雨。
邵云上提着黑色的通勤包,顺着马路牙子,慢慢往家走。
从出站口到那边,还有好大一截路要走。走到半路,额上已经微微冒汗,等到了家,更是全身都是汗。
衬衣贴在后背上,裙摆裹住了小腿。
一直在家里照料着的红姨迎上来。
“太太,晚饭做好了,要现在吃吗?”裴先生昨晚才回来过,大概这半个月都不会再回这边,不需要等他。
邵云上揪了下衬衣后背,点头:“好。”
家里冷气很足,带着一身汗进来,立即起了一身鸡皮。
上楼换了身衣服,回到楼下,刚在餐桌边坐下,外面果然下起了雨。
和昨天差不多的阵仗,时不时还有雷和闪电。
邵云上很害怕这样的天气,总感觉很容易出车祸。
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餐桌边,没吃几口,邵云上就放下了筷子。
红姨略微有点不安。
“是今晚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对方年纪可以做她的母亲,这种小心翼翼的神色,让邵云上有点内疚。
“不是,很好吃,是我这几天胃不舒服。”
红姨脸上的不安中又多了一丝关切:“看过医生了吗?”
“看过了,没大碍。”
红姨“哦”了两声,终究不太放心:“明天我给你做点养胃的东西吃。这个胃病,可大可小,太太你可千万别太大意,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邵云上笑着点头:“嗯,谢谢红姨。”
邵云上上楼洗澡。
红姨目送她的背影上楼,暗中叹了口气。
红姨其实挺喜欢这位裴太太的。
性子是真的好,虽然不太爱笑,人却极是温和,从来不摆架子,说话温声细语的。
裴先生总不着家,也不见她有丝毫怨气,见着面时,照旧是嘘寒问暖。
要说是图裴先生的钱,也不像,她身上从来没见过那些贵得吓死人的首饰,衣服也就是很平常的那些,就连背的包都没怎么换过,两三个包轮流背,也不是什么牌子货。
不像以前那位王小姐,几乎每次见面都是一身新行头。
说起来那位王小姐倒也是和气的,只是红姨总觉得她那种和气,是居高临下的,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人家总说裴先生很爱那位王小姐,爱到要死要活的,其实红姨真没这种感觉。
红姨在这里做了七八年,亲眼看着那位王小姐追着裴先生跑,巴巴贴着他。
裴先生天性冷淡,对谁都冷冷的,对那位王小姐也没好多少,就算两人都开始讨论婚事时,红姨也没从裴先生身上看到多少准新郎的喜悦。
反倒是王小姐去世后,裴先生好像突然爱上她,连现在这位裴太太,也和那位王小姐在某些角度,有着那么三四分相似。
红姨怀疑裴先生就是因为这一点点相似,才娶裴太太的。
可是他把人娶回家,又不好好对待,整天不着家,让裴太太独守空房。
孽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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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雨越下越急,道路上很快就是一层积水,整个世界都在风雨中飘摇。
沈筠喝了口酒,笑着调侃一直站在窗边的人。
“快站成化石了,我说裴总,您该不是借机耍赖吧。”
裴应许侧身站在窗边,好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过得好快,已经四年了。”
四年?
对,那件事的确已经过去了四年。
“不是你的错。”沈筠说。
想不到过了这么久,裴应许还这么耿耿于怀。
裴应许苦笑:“始终是因我而起的。”
沈筠一时无言。
毕竟是两条人命,但凡有一点人性的,都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裴应许这种反应,倒也是正常。
但是,该劝还得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