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是觉得,真的没必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要换成我,内疚难过肯定会有,但是追根究底,也不是我的问题,对吧?咱总得学着往前看。所以裴总,你这心态真的不行。我说,你家那位不就是学心理学的,要不然让她开解开解你?”
本来一直平静的人略微冷下脸。
“不需要。”
好心当成驴肝肺!
“不需要?”沈筠一指前面的酒杯,“那行,那你快过来把酒喝了。你可都赖了两杯了,别以为我没心中没数。”
裴应许走过来,坐下,端起酒杯,一声不吭一口闷掉。
沈筠叫了一声好,帮他续上酒,敲了下桌面:“还有这杯,结了咱俩重新来。”
裴应许再次一饮而尽。
沈筠哈哈笑:“痛快人。”又把两人的酒杯都倒上酒。
这次倒没再急着喝。
沈筠往沙发背上一靠,双臂摊开,支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懒散。
“想起件稀罕事。”
裴应许也靠到沙发上,神情淡漠。
“嗯?”
看他的表情,倒也不是十分好奇。
沈筠笑了笑,说:“前两天我跟我们公司新来的赵律师聊天,聊到他一个同门师弟。据老赵说,这人特厉害,特有才,以后肯定前途不可限量,可惜……英年早逝。听老赵说的去世时间,我当时就有点犯嘀咕,后面一问细节,还真对上了。你知道那个‘同门师弟’是谁吗?”
裴应许的表情仍然十分冷漠。
沈筠也没故意卖关子,直接揭晓了答案。
他压低声音,轻声道:“他就是思瑜撞死的那个。”
裴应许脸色微沉,默不作声。
“其实这还不算稀罕事。后面老赵给我看了他师弟的相片……”沈筠面露惊叹的表情,“那人和你长得好像。不骗你,真的好像,要是不熟悉的,说是你都有人信。名字都像,也带了个‘许’字,叫‘荣许’。”
裴应许愣怔了一下,猛地坐直身体,端起酒杯,一口喝光。
“我不想再提这件事。”
沈筠原本只是想分享一下稀罕事,没刺激裴应许的意思,看他脸色不太对,忙笑道:“行行,不提了。不过我说真的,应许你要不找个心理医生看看,那件事真不是你的责任。是思瑜她自己……”
后面的话,在裴应许的注视下自动消音。
沈筠叹了口气。
出事那晚,沈筠恰好就在现场。
沈筠嘴巴紧,一直对此事守口如瓶,因此关于那起车祸的起因,现在应该只有天知地知,他知裴应许知。
裴应许放不下,搞得他也跟着难受。
当初裴应许因为这件事,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差点儿就没了命,后面做了手术,醒过来以后,沈筠感觉得出,他内心里是有意回避那晚的事,对于车祸的细节,或者那位无辜枉死的赵律师师弟,他都不曾去了解过。
还有那晚他明明亲耳听裴应许说过“说句极端一点的话,我对她连最基本的生理冲动都没有”,结果王思瑜死后,他又表现得极其深情。
沈筠不知道这在心理学上叫什么,但是他觉得他好像能理解裴应许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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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时间尚早,裴应许忽然要离开。
他已经有几分醉意,沈筠不放心,拦了他一下。
“等雨小一点再走吧。”
裴应许坚持,沈筠没办法,只能放行。
裴应许带着一身酒气坐进车里。
司机发动汽车前,照例问了一句:“是回住处吗,裴先生?”
“回家。”裴应许闭着眼睛,看起来十分疲惫。
司机心中暗自惊讶。
昨天不是才回过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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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吵得邵云上难以成眠,正烦躁着,听到外面红姨的说话声。
好像是裴应许回来了。
这么大雨,他怎么这个时候跑回来了?
邵云上掀被下床,系好睡衣的带子,随手理了下头发,打开卧室的门。
果然是裴应许回来了。
他应该是喝了很多的酒,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闻到很浓的酒气。
邵云上走前,扶住裴应许。
“我去给先生煮碗醒酒汤吧。”
邵云上:“好,辛苦红姨了。”
红姨匆匆下楼去煮醒酒汤,邵云上扶着裴应许去他的卧室。
两人结婚已经有半年,裴应许从来没有碰过她,卧室也是分开的。
“我没事。”裴应许说。
邵云上可不敢相信他真的没事,只嘴上哄着他:“我知道,你先去床上休息。”
裴应许不肯休息,坚持要先去洗澡。
“等缓一下再去吧。”
“不用。”
裴应许十分执拗,怎么劝都不行,当着邵云上的面扯掉了衬衣,又要解皮带时,邵云上无奈叹气。
“好吧,你进去洗。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就叫我。”
醉成这样,邵云上是真不放心,一直到裴应许洗完澡,打开了浴室的门,她才长吁一口气,小心的将他扶到床上躺好。
红姨端了醒酒汤上来。
邵云上扶起裴应许,往他身后塞了个枕头,坐到床沿边,一口一口喂他。
醉酒的裴应许和平时一样安静,乖乖的喝了好几口,他抿起嘴唇。
“再喝一点。”
裴应许不肯。
看那表情,竟然还有一点孩子气,像个三岁的小孩似的。
邵云上像哄小孩了般往调羹上吹了口气,张着嘴“啊”了一声。
“乖啊,再喝一口,就一口。”
裴应许愣愣的看着她,松开紧抿的嘴唇。
邵云上趁机往里面塞了一口醒酒汤。
因为这小小的得逞,让她有一点点得意,不由弯了弯嘴角。
正要故技重施,再骗“裴三岁”喝一口,手腕忽地被紧紧攥住。
“许哥……”
碗被打落到床边的地毯上,邵云上低呼一声,天旋地转间,已经被裴应许压到床上。
带着酒气的吻落到唇上,急促,热烈,夺人呼吸。
邵云上本能地用手去推他,这时裴应许忽然松开她的嘴唇,略微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她。
床头灯温暖的光线里,邵云上看到了曾经无比熟悉的眼神--可以将人燃烧的爱意。
“许哥……”推拒的手滑上裴应许的脸,纤细的手指从眉骨一路摩挲到嘴唇,“……我好想你。”
整个世界变得朦胧,吻再度落了下来。
雨还在下,疼痛那一瞬间,邵云上忍耐着没有出声,只紧紧地抱住让她疼痛的人。
外面的雨停了,室内也安静下来,只有两道深浅不一的喘息声交缠在一起。
邵云上出了一身的汗,半闭着眼睛抱着伏在她身上的人。
带着热意和酒气的呼吸落在她的颈侧,她在这种安静里,听到一句夹杂着痛苦的呢喃。
“……思瑜。”
含混不清的两个字,让邵云上陡的睁开眼睛。
她圆睁着眼睛,看着黯淡的天花板,嘴角微颤,带起一个模糊的笑容。
邵云上再度闭上眼睛。
泪从眼角一点点滚落,最后消失于雪白的枕间。
4. 第 4 章 “晚上你搬过来我这边。”……
头很痛,宿醉的后遗症。
裴应许醒来后躺在床上,没有急着睁开眼睛。
意识一点点回归。
和沈筠一起喝酒聊天,回家,邵云上喂他喝醒酒汤,然后……
裴应许陡地睁开眼睛。
身边是空的,没有邵云上。
裴应许在床上又躺了几分钟,才掀被下床洗澡。
从记忆中搜刮了很多遍,他仍然不记得邵云上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热水稍微缓解了醉酒的不适,让他的气色比刚刚好看一些。
打开浴室门时,裴应许看到了邵云上。她站在床边,弯着腰,正在扯床上的床单。
听到开门声,邵云上偏了下头。
四目相对,她先收回目光。
“我把床单换一下。”
“交给家政阿姨就行了。”
邵云上躬着背,用力将床单从床上扯下来:“要先用手搓一下。”
裴应许知道她坚持先用手搓一遍的原因,刚才他起床时有看到。
“昨晚,对不起。”
邵云上扯床单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垂着头,没有看他,声音轻柔。
“我们是夫妻。”
因为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她是真的瘦,尤其是经过昨晚,更是能清楚的感觉到。
“我来吧。”裴应许走向前。
“不用。你好好休息。”邵云上手上用力,一把将床单扯下来,丢到床边的地板上,又从床尾凳上拿起干净的床单,抖开,铺到床上,扯平。
她的动作很熟练,明显平时就习惯于做这些。
把床单铺好,她又抱起那床脏的床单,走进浴室。
裴应许下意识地跟了进去。
见到他跟进来,邵云上好像有点不自在,抱着床单,迟疑了一下。
“许哥,你不用站在这里,我很快就好了,你先下去吃早餐吧。”
“不急。”
她抿了抿嘴角,没再坚持让他走。
邵云上把床单弄脏的那部分放进洗脸池里,打开水笼头。
水哗哗流出,等到水浸过床单上那块已经变成褐色的污渍,邵云上关掉水笼头。
大概是要先泡一会儿,她并没有立即上手去搓,只低着头,盯着洗脸池。
她的脖子很细,很白,因为低头的动作,弯出一个十分优美的弧度。
裴应许的一只手好像不受控制,轻轻贴上那个弧度。
邵云上一惊,抬起头,嘴唇微张,愣怔地看着他。
裴应许的的另一只手也好像失了控,一把揽住她的腰,稍一用力,就把她带进怀里。
“许哥。”她的表情有少许惊慌,还有少许不解。
裴应许低下头,很轻易就找到她的嘴唇。
结婚半年多一点,昨晚两人第一次亲热,不过之前,他们有接过吻。
次数不多,最多两只手的数。
第一次接吻还是在婚前,他带她去看电影,在电影院里面。
婚后的第一次,是年三十那晚。
裴应许从宁园吃过年夜饭回来,看到在沙发上看春晚看得昏昏欲睡的邵云上。
家里很静,只有她一个人,春晚很吵,也没把她吵醒。
他亲吻的动作也没有。
最后还是他抱她上楼时,把她弄醒了。邵云上当时被吓到了,坚持要下来自己走。
她是他身边,最关心他身体,最害怕累到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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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里很静,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邵云上微低着头,额头磕在他的肩上。
“喝酒伤身,你以后尽量少喝一点。”
“好。”
“早饭该凉了,你先下去吃吧。我很快就下去。”
裴应许慢慢松开她。
“好。”
话是这样说,他却没有动。
邵云上看了他一眼,好像是不解。
“你很快,我等你。”
她抿了抿唇,似是无奈,隔了几秒,将目光投向已经浸泡了好几分钟的床单。
浸泡过的床单很好洗,随着邵云上搓揉的动作,不一会儿,那抹褐色就变成一点污水消失在洗脸池的出水口。
裴应许看着邵云上将洗好的床单捞出来,拧干,这才和他换下的脏衣服一起,丢进脏衣篮里。
裴应许在这时握住邵云上的手。
“还疼吗?”
邵云上头低得很厉害,很轻了摇了摇。
“今天我要回宁园一趟,晚上回家吃晚饭。”
“嗯,我跟红姨说一声,煮你的饭。”
“还有,”他低下头,亲了下她的头顶,“晚上你搬过来我这边。”
邵云上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
她的眼睛很大,瞳仁很黑,平时不怎么爱笑,其实她笑时,眼下会有两道小小的卧蚕,十分漂亮。
“我们是夫妻。”裴应许说。
这是她刚才说过的话。
邵云上看了他一会儿,很轻的点了点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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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邵云上也有事要做。
几个月前她以前的导师帮她介绍了一下病人,或者说顾客也行。邵云上自认为才疏学浅,不敢接,无奈导师一再坚持,她只好勉为其难。
对方姓张,家大业大,脾气也大。八十岁的人了,身体还算硬朗,中气也足,骂起人来几分钟都不带喘的。
约的是上午十点,近九点时,对方的司机过来接她。
邵云上不喜欢坐车,只是这里离地铁口有点远,如果走过去,会出一身的汗。她怕汗味太大,惹张老先生反感,只好接受了对方来回接送的好意。
今天这一次,并不是约定的时间。
之前约好的,是半个月一次,只是前天张老先生的儿子打电话给邵云上,说张老又情绪不稳定,在家里乱砸东西乱骂人,希望邵云上能抽出一点时间,看看张老。
邵云上到了地方,见了张老,发现他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暴躁,见到她时,张老张显文甚至还冲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