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秦义名在那边,好半天都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安慰邵云上,只能说,“你别哭啊,荣许知道了,该多难过。”
邵云上抽着气,却真的渐渐止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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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了,律师连晚饭都没顾得吃,匆匆来到医院。
病房很大,很安静,因此越发显得病床上躺着的人特别孤单。
听到他的脚步声,裴应许睁开眼睛。
他是很奇怪的人,刚才闭着眼睛时,面容温良和善,一旦睁开眼睛,整个人瞬间就变得阴沉冷漠。
“她签字了?”
“是的,裴先生。”
“钱没收。”
律师压下心头的惊讶:“是。”
裴应许的气色不太好,略显苍白。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问:“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全心全意付出,不求回报,至死不渝的爱情吗?”
律师大惊,觉得这个问题奇怪,凭直觉不好回答。
最后,他讪笑一下:“这得是圣人了吧。普通人付出,肯定还是希望收到回报。”
“你觉得没有,对吧?”
裴应许的目光十分咄咄逼人。
律师讪笑,不敢再随便开口。
裴应许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眼中依然是平静无波。
“我相信有。”他轻点头:“去忙你的吧。”
“好。”
律师边走,心中还在纳闷。
人进了医院,还急匆匆地让他准备离婚协议,好像有多么迫不及待要离似的,怎么现在,裴先生又表现出这样一副难以割舍的表情?
倒是那位前裴太太,看起来是真的绝决,没有丝毫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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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邵云上几乎没有成眠。
离婚以后应该怎么做,需要好好打算。
北城于她,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她现在的收入,继续留下来,生活其实会比较辛苦,所以不如回老家。
等拿到离婚证以后,她就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邵云上就接到裴应许的电话。
“今天上午去民政局,你有空吗?”
他还真是迫不及待摆脱她。
邵云上毫不犹豫的答应:“有。”
“要顺路接你吗?”
邵云上毫不犹豫的拒绝:“不用。”
裴应许沉默了一下:“那,民政局见吧。”
邵云上挂断电话。
11. 第 11 章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活在阳……
离婚证和结婚证一样,办得相当顺利。
也同当初领证时一样,裴应许的话少得可怜,不是非必要时,绝不开口。
好在今天是离婚,从表面上看,要比结婚时这种反应正常得多。
并没怎么费事,离婚证就办好了,两人自此,不再是夫妻。
这世上的关系,大都如此脆弱,即使与生俱来的血缘亲情,也可能还不如一张纸。
门政局门口,裴应许的司机正将车缓缓开过来。
裴应许:“怎么来的?”
邵云上:“坐地铁。”
他点头:“要不要送你回去?”
“不用。”
裴应许又点头。
邵云上无意久留:“那,再见。”
裴应许没吭声,只看着她。
今天是阴天,难得比较凉爽的天气。裴应许脸上冷冰冰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他说。
邵云上其实并不想听,也懒得阻止。
“不能说的话,没必要告诉我。”
裴应许很淡的笑了一下,说:“现在告诉你,也没事了。你已经自由了。”
这话云里雾里,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邵云上以不变应万变,干脆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我没有爱过王思瑜。”裴应许说。
邵云上陡地瞪大了眼睛。
裴应许神色无比冷淡,好像是在说一件完全与己无关的事。
“我没爱过她。她对我,可能的确是有一点爱的,可是更多的是因为能带给她的那些利益。当时在别人眼中,我应该已经差不多算是个死人,在她眼中,可能也是。之所以想结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顺理成章继承我的遗产。我不想结婚,所以有一天,我在和沈筠聊天时,有意让她听到我说的话。我告诉沈筠,我不爱王思瑜,我对她连最基本的生理冲动都没有。”
“王思瑜气得跑下楼,开着车跑走了,连安全带都没系。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她的车,撞到了另一辆车。对方的司机和她,送到医院就没救了。我假装去追,没想到引发我的病。当时我有很严重的心脏病,一直在等合适的心脏来移植,如果年底还找不到,可能就没救了。谁知道,我命大,竟然等到了。”裴应许的嘴角,露出一抹极淡极淡的笑,强调一般,“非常匹配的心脏,简直可以和原装媲美。”
邵云上的心头猛的一跳,一个奇怪的念头从她的脑中飞快闪过。
“我偶尔会觉得王思瑜可怜,可是绝大部分时间,我是觉得轻松。终于不用再去扮演‘男朋友’这个角色。我只要表现出怀念,适当关照一下她的家人,就能博一个深情的人设,可笑吧?”
邵云上一点都没觉得可笑。
明明这么热,她却起了一身的鸡皮。
“我从来没觉得你像王思瑜,只不过恰好你们有那么一丁点像,其他人才做了这么个奇怪的猜测。我们第一次那晚,我知道是你。我没喝醉,我故意叫她的名字的。”
邵云上轻轻地后退一步,离裴应许更远一些。
“怕我?”裴应许看了眼她的脚,嘴角浮起一点冷笑,“我没被爱过,也不知道怎么去爱别人,我只是想知道……你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停了停,他垂下眼,很轻很轻的,“全心全意付出,不求回报,至死不渝,这就是我理解的爱情。”
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想法。
裴应许抬起头,上前一步,握住邵云上的一只手。
邵云上的身体微微打了个颤。
“以后,别随便去握一个男人的手腕,别随便跟他说‘你别走’。第一次见你,你攥着我的手腕,一直哭,一直让我别走,当时我就想,‘好,我不走,我别哭’。西西,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爱,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可是,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你想走,我给你自由。”
邵云上完全呆住了。
裴应许一点点松开她的手,弯下腰,很轻地吻了下她的额头。
“你走吧,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活在阳光下……我好像有个弟弟,双胞胎弟弟,应该是,从小弄丢了。前一段时间,沈筠告诉我,被王思瑜撞死的那个人,和我长得很像。我在想,他或许就是我弟弟,我身体里的那颗心脏,或许就是他的。可是,我根本不关心。我对他没有感情……我只会庆幸,最后活下来的人是我。”
刚刚闪过的那个念头,终于被抓住了。
眼泪从邵云上的眼中汹涌而出。
她死死地盯着裴应许心脏的位置。
器官捐献。
荣许生前,是做过器官捐献志愿登记的。
然后,他出车祸后,裴应许就得到了足够匹配的心脏。
裴应许的手轻轻抚上邵云上的脸,不停去抹她的眼泪。
“你别怕,你已经自由了。我知道我是个怪物……西西,你以后,别随便出现在我面前。我怕我控制不住。”
裴应许转过身,大步走向车边,上了车,绝尘而去。
邵云上反应过来,想去追时,那辆车早已经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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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裴应许让司机送了一个很大的盒子过来。
非常大的一个盒子,但是并不重。
司机说,这是裴应许送给她的礼物。
“裴先生说,如果您不喜欢,扔掉,捐掉,或者卖掉,都随您的喜欢,只是,他送出的礼物,不会再收回。”
邵云上抱着盒子,瘫坐在门后。
解开盒子外面的带子,拿开盒盖,才发现里面有很多大大小小,不同造型,不同材质的盒子。
她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个,打开,是一枚镶钻胸针。
里面还有一张小小的字条,裴应许的笔迹。
邵老师,节日快乐!
落款是还没到的九月十日。
邵云上逐一打开那些盒子,今年的生日礼物,情人节,新年,元旦,圣诞,去年的教师节,大大小小的节日,一个没落下。
最早的日期,是他们第一次亲吻那个日期的,字条写着:西西,你的嘴唇好软。盒子里面装的是一颗红的像血一样的心型宝石。
最特殊的,是他们第一次那一天,只是一张简笔画,Q版的,两个被被子紧紧裹在一起的小娃娃,只露出胖乎乎的小脸,和两双胖嘟嘟的小脚。旁边是裴应许写的:裴应许和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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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邵云上发现她找不到裴应许了,所有联系方式,也被统统拉黑。
其实就算找到他,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而该做的事,始终要去安排。
首先,就是请辞的事。
学校那边倒还容易,反正没有编制,只是代课。这也是陈梅觉得邵云上屈才的原因。
反倒是张显文那边有点棘手,这是导师介绍的,而且张显文明显十分喜欢邵云上,这个时候离开,十分不负责任。
邵云上先给以前的导师打了个电话,表达了心中的顾虑之后,她同时承诺。
“如果张老愿意,以后也可以通过视频和他聊聊天,不收费,就当是多个忘年交。”
这应该算是一个比较好的解决方法。
“这样也可以。”导师叹了口气,“不过小邵啊,我觉得我很失败,你跟在我身边好几年,我也没办法真正开解你。说出去都要被人笑话,自砸招牌。”
邵云上内疚不已:“不是,不是,和您无关。是我的问题,真的和您无关,我现在能这么平静,完全得益于您。”
只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荣许,他不在了,这个结,就再无人能解。
后面,就是回老家的安排。
这其实也是一件麻烦事。
无论是她还是荣许,两家的人丁都十分单薄,到了今天,已经只剩下邵云上一个。
以前的那几个玩得好的朋友,自荣许离开后,也被邵云上有意疏远了。
因为她实在不想别人看到那些同情的目光,一遍遍提醒她,荣许已经不在了。
如果回老家,都是熟悉他们两个的人,可能就不得不面对那些同情。
假如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陌生地方,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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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云上还没想好到底在哪里定居。
好在也不急于一时,这套房子是租到年底的,暂时不会无处落脚。她手上暂时也有一点钱,辞了工作后,犹豫到年底都不至于无法度日。
九月十日那天,教师节。
邵云上想到去年刚去学校,虽然那帮学生不太上进,其实也有可爱之处。
他们送了她很多卡片,有些还是自己亲手做的,然后还有一大捧花,是某个班学生集体凑钱买的,每个任课老师都有。
玫瑰,百合,康乃馨,洋桔梗,满天星,凑了一大捧,邵云上将之带到租屋里,香了整整一个礼拜。
今年,收不到了。
手机响,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邵云上放下手中的菜,洗干净手,在牛仔裤上随意擦了把,接通。
“邵老师。”里面是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孩子的声音。
因为是电话里,有一点点失真,可是邵云上还是一下子听出来,是她教过的某个学生。
她记得这个小姑娘是难得上进的一个学生,乖巧斯文,可惜却总是找不到好的学习方法,家里还一直在拖她的后腿,希望她读完义务教育就出去打工挣钱补贴家用。
邵云上还在学校时,因为小姑娘经常来问问题,就格外留意她,有时候会主动给她开一点小灶。上学期期末,小姑娘的数学成绩已经有了很明显的提升。
“今天是教师节,虽然您离开了,不再教我们,不过我还是想给你打一个电话。邵老师,祝您节日快乐。”
邵云上瞬间泪目,心中隐隐觉得内疚,就好像她对张显文内疚一样。
这种内疚,并不因为对方是富贵或者贫穷就有所区别。
“谢谢。”邵云上说,习惯使然,明明是她主动离开,却又忍不住老师的本能,传授了一些学习技巧。
其实都是以前说过的,不过是拣重点再强调一遍。
小姑娘一个接一个的“嗯”,然后,沉默了片刻,她小声问:“邵老师,你真的不再教我们了吗?你为什么不教我们了啊,是我们不听话,不上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