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陌生的床上,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虽然她与安乾道君相处的时间不长,可回头看在他秘境中的那段日子,真是奇怪,明明呆在那么可怕的人身边,可那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难得平和的一段日子,再联想到现在,总有种复杂的惆怅感。
许昭月从神识包裹中拿出那枚花灯,这算是安乾道君买给她的礼物,她本想干脆扔了算了,看着那花灯胖乎乎的脸又舍不得。
许昭月将花灯收回去,继续倒头睡觉。许昭月又回到了当初离开清虚派的日子,独自游荡,不知道何去何从。她也想过去医心谷找熊文斌,可想到门派大会上的事情又觉得不太好,她便按照星月阁那位前辈所算的一路往北走。
就这般走了几天之后,那日她正在茶馆喝茶时却碰到一个熟人,说是熟人也不准确,两人只有一面之缘。
是光剑宗的林景湛,他是周司柠的哥哥,在门派大会上见过。光剑宗距离这边路途遥远,许昭月也不知道林景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景湛从进门面色便不太好,他的座位就和她隔了一张桌子,林景湛身边还跟了一个随从,两人坐下之后那随从便劝道:“大小姐如今重伤在身,您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呢?您这么千里迢迢来看她,说不上两句就走,不是白来了吗?”
林景湛看上去很生气,他冷哼一声道:“本座难道说得有错吗?她就是脑子有问题,不好好呆在光剑宗偏要去学什么修丹,学修丹就罢了,还非得拿命去修,谁会傻到以自己的血入药炼丹的?为那残废做到这个地步,人家记得她吗?不是脑子有问题是什么?”
随从满脸尴尬说道:“您明明就是心疼她的,为什么非得一来就和大小姐吵呢,而且您口中那残废还是您亲大哥呢!”
林景湛一脸不爽,不过倒也没再说什么,只吩咐了店家上酒。
许昭月距离不远,两人的话她都听到了,她听周司柠讲过她家里的情况,她有两个哥哥,原本掌门是大哥,后来她大哥生了一场重病一直卧床不起,掌门就由她二哥接任,她是她家里唯一的女孩子,所以那随从口中的大小姐应该指得就是她。
听那两人的意思,周司柠是以血入药炼丹了?毕竟关系周司柠安危,许昭月也想问问清楚情况,她上前两步,冲林景湛拱了拱手说道:“林掌门有礼。”
林景湛在她身上打量了几眼,门派大会上发生的事情林景湛自然还记得,所以他很快就认出了许昭月。
“你是……安乾道君的……”
许昭月打断他,“我原本是清虚派弟子,与周司柠是同门,我叫许昭月。”
林景湛点点头,“我知道你,听司柠提过。”
“我刚刚听二位讲到大小姐,不知说的是不是司柠?”
林景湛听到这话,那脸色又不太好了,“不是她还能是谁。”
许昭月忙问:“她如今可还好?”
林景湛道:“她以血入药炼丹,没把控好度,伤了元气,情况……不是很好。”
许昭月也不禁吃了一惊,炼丹炼得伤了元气,她这是放了多少血。这里距离清虚派不远,许昭月打算去看看她。
“多谢林掌门告知,我与她同门一场,自是要去看看她,林掌门,后会有期。”
许昭月告辞正要离开,林景湛却叫住了她,许昭月疑惑道:“林掌门还有事吗?”
林景湛从怀中摸出一包灵石递过来,“不知可否麻烦姑娘用这些钱请几个好一点的医修为她诊治?”
“这个……林掌门亲自去找不是更好吗?”
“我……还有要事在身,麻烦姑娘了。”
许昭月想了想,最终还是接过了。
天清山底下的蒙初城是直接由清虚派管制的,许昭月暂时下榻在蒙初城中,计划着怎么进入清虚派。
直接进去显然不太行,掌门被废是因为她,自然不会放她进去。要是偷偷潜进去,自从骆修然被废之后就由阳城子暂时代理掌门,他加强了清虚派的守卫,要偷偷潜进去不太容易。
许昭月出去打探一番回来,清虚派的防守比她想象的还要严,她根本不可能进去。也不知道周司柠是个什么情况,许昭月心下担忧,一时间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干着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许昭月进退两难的时候多日不见的恩赐突然出现了。恩赐回来的时候是深夜,许昭月已经入睡了,不过当有人悄悄潜进她房间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许昭月猛然坐起身,就见房中有一黑影在走动。
“谁?”
那黑影走上前跪下,说道:“主人,是我。”
“恩赐?”
许昭月打了个响指,屋里的灯顿时亮起来,她看着跪在眼前的人,确实是恩赐,自那日她让恩赐去和云乔皙解决纠葛之后她便没再见过他。
恩赐摊开手心,却见他手上躺着一块像是树根的东西,恩赐冲他道:“这是朱厌的角,可以吸收主人体内的魔气。”
“朱厌?”这是一种上古凶猛奇兽,平时很难看到,许昭月记得,这东西只有陀璇秘境中才有,许昭月不禁诧异道:“你去闯陀璇秘境了?”
恩赐轻轻点了一下头。
“你这些天消失不见就是去杀朱厌了?”
“恩赐不想主人被误会成魔族。”
许昭月体内的魔气已经被她压制在内丹中,平日里都没怎么管它了,望着那朱厌的角,她一时间五味陈杂,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许昭月拿过朱厌角,说道:“谢谢你。”
她看到恩赐眼中亮了一下,他忙道:“为了主人,恩赐万死不辞。”
许昭月看了一下天色,快天亮了。
“你回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主人请讲。”
许昭月便将周司柠的事情跟他说了一下,又冲他道:“你法力比我高,可以先潜进去帮我看看周司柠的情况。”
恩赐冲她拱拱手,“恩赐这就去办。”
恩赐动作倒是很快,不过半天时间就回来了,许昭月忙问道:“怎么样?你看到周司柠了吗?”
“清虚派加强了守卫,我进不去。”
许昭月有些失望,“连你也进不去?”
“不过我见到了掌门,她得知你想见司柠,让我带你去见她。”
“……”
骆修然这么大方吗?还是说这是他的计谋?想将她引到清虚派再瓮中捉鳖?许昭月摸了一下额头那粒钻石,有安乾道君的冰魄,他们也杀不掉她。
许昭月直接带着恩赐上了天清山,清虚派守门的护院大概得到了掌门的吩咐,直接放他们进去了。一路进来毫无阻隔,这个时间弟子们应该也都去打坐修炼了,弟子房里静悄悄的,一路来竟一个人也没碰上,许昭月直接去了周司柠的房间。
周司柠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显得很虚弱,她听到声音侧头看了一眼,见来人是许昭月,周司柠惨白的脸上划过一抹惊喜。
“师姐?真的是你吗师姐?你怎么来了?”
许昭月上前握住她的手,周司柠看上去瘦了很多,面容很憔悴,许昭月问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了?”
“我……我听说修丹者的血是最好的药引,所以我想试试嘛,谁知道技术不够熟练。”
她故作轻松说着,就像是不懂事的小孩犯了个小错误,许昭月反而更心疼她,却还是忍不住嗔道:“你怎么那么傻,修丹最忌讳急功近利,你不清楚吗?”
“我就是想快点练出丹药给我大哥治病嘛。”
“你大哥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你何必急于一时?”
“我知道错了师姐。”
她有伤在身许昭月也不好再责备她,她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先让派里的医修给你诊治着,如若还不见好,我再带你去医心谷,听说那里神医遍地,想来医好你也不在话下。”
“这么说来,师姐会一直在我身边了?”
“在你好之前我不会离开。”
周司柠却担忧道:“你留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毕竟……”
“没事,这一次也是骆修然同意我来的,更何况他们也杀不了我。”
“也是,你现在是安乾道君的道侣,谁敢伤你。”
“你先歇着,别多想了。”
许昭月一直陪在周司柠床边,等她睡着了才从她房中出来,好巧不巧,一出来就遇到了骆修然。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骆修然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不过天清山上寒冷,修士有修为傍身还好,他元婴尽碎法力尽失,如今就是个普通人,受不住这寒冷的山风,身上穿着厚厚的大氅,大概还未完全恢复,那面上显出几分苍白。
骆修然看到她并不意外,他问道:“司柠睡下了?”
他态度很平和,丝毫不见对她的怨恨,这倒让许昭月诧异,按理来说他的元婴是因她而碎,他该将她恨之入骨,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客气。
“睡下了。”
“那我便明日再来看她。”
许昭月正要离开,又听得她道:“阿予,我如今这样也算是受到了惩罚,你可否不要再怨了?”
许昭月脚步顿住,这才明白他为何对她态度平和了,原来在骆修然看来,他碎了元婴是对她赎罪。
许昭月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安乾道君回到秘境的时候是一个人,阿丑四周看了一眼没看到许昭月,他忙问道:“道君,小夫人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安乾道君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下,直接一脚将它踹飞出去,阿丑凄厉的惨叫直飞向远处,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重重的砸地声。
他进了石屋,正要去打坐,路过炉鼎的时候却见里面生了火,他脚步顿了一下,想起那一日他和她的对话。
那一日他正在打坐,她在炉鼎旁退阳火,她动用他炉鼎的事情他也知道,不过也没管,只要不影响到他,他懒得过问。
他想起那日她对他说的话,“道君身上不是有噬魂毒吗,我知道自己力量浅薄,但我想试试能不能练出可以解毒的丹药。”
那时他只当听了一句笑话,根本没放在心上,不料她后来竟真的日日守在炉边为他炼丹。
此时他望着那炉中燃着的火,面色一时幽深难测。
就这般盯着那炉子看了良久他又转身出了门,他得将她抓回来。
她是他的道侣,就该留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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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渐渐黑下来,月上中天,夜晚无云,漫天星子缀满夜空,璀璨夺目。许昭月站在断崖峰,面前是一面约莫有五丈高的峭壁。峭壁上画满了剑痕,看似杂乱无章,但仔细辨认可以看出那上面写着无数行相同的字。
“我愿一生追随师祖。”
“我愿一生追随师祖。”
“我愿一生追随师祖。”
正画,斜画,倒画,全都是这一句。这里是当年姜梦予练功的地方,她在这里练功,阳城子会负手立于峭壁边的一株松树上,面无表情监督着她,一遍遍告诉她,你还不够强。
那时候吹在她身上的风很冷,他的语气也很冷。
这些字看着可真是扎眼,许昭月祭出凤鸣伞,抽出细剑,飞身而上,从上而下,从左到右,所有能认出的字痕全部被她画乱,一时间乒乒乓乓的声音冲击着寂静的夜色,显得突兀又刺耳,好在这里地处偏僻,很少有人会来。
画完最后一剑,许昭月落入峭壁之上,峭壁上长着一片竹林,竹林茂密,夜风翻滚,竹叶被吹得簌簌作响,在竹林深处立了一间竹屋,那里是阳城子居住的地方。
此时,却见有一人在竹林中席地而坐,他面前摆了一张棋盘,他正执着棋子,借着星月的光芒独自一人下着。
看到阳城子出现在这里许昭月不禁诧异,阳城子不是暂时代理掌门吗,按理来说应该住在掌门堂中,怎么会在这里?
许昭月可还没忘记那日他潜进她房中想杀掉她,不过许昭月早已有心理准备,她想过此番来清虚派或许会跟他打照面,不过也没关系,她有安乾道君的冰魄,阳城子杀不掉她。
许昭月正打算假装没看到他悄无声息离开,就听到竹林中的阳城子那杳渺的声音传来:“安乾道君已经放弃你了。”
他说的是陈述句。
许昭月一脸疑惑向他看去,只感觉一阵劲风袭来,而后一阵清脆的碎裂声,许昭月悚然一惊,下意识向额头上摸去,手指才触碰到冰魄,那冰魄便化作一缕粉尘随风飘走了。
这冰魄居然碎了,再联想到阳城子的话,安乾道君已经放弃你了,她是真没想到这冰魄会因为两人分手而失去作用。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如果安乾道君已经放弃她了,阳城子要杀她简直易如反掌。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许昭月很清楚,她逃是没有用的,她只有冷静下来才能保命。
许昭月目光扫到那棋盘上,如今也只能兵行险招勉强一试,许昭月走到阳城子对面盘腿坐下,此时阳城子执的是白子,许昭月便拿过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让自己冷静下来与他对弈。
阳城子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轻轻落子。许昭月瞟了他一眼,他面色平和,不像是要出手的样子,她暂且放下心,又落下一子。
许昭月会下棋,但下得不好,在下了几个子之后她就受不住了,阳城子看似温吞,他的棋招也温柔如绵绵细雨,可他走的每一步都暗藏杀机,许昭月在棋盘边坐下的那一刻便已身陷棋局中,阳城子早已用结界困住了她,棋局动荡,每一步都关乎性命,按照这种下法,不出几个子,她定内力受损,魂魄碎裂而亡。
许昭月忍着难受,缓缓说道:“圣人说过,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师祖一心修道何必要对我赶尽杀绝?”
他面色如常,就仿若没有听到她的话,然而身上那种逼迫感丝毫没有松懈,他不发一言,又或者说,他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他又落下一子,许昭月被吃了一片。
像是被一面无形的墙狠狠挤压了一下,许昭月感觉胸腔一阵闷痛,喉间有腥甜漫出,她将那股腥甜强吞回去,突然笑了一声,笑得很自嘲,“说白了,其实师祖压根就不想得道升天。”她捻起黑子,动作艰难落下,忍着被他压迫的剧痛故作淡定继续说道:“人人都说阳城子道法高深,甚至还有人追捧你为天道的化身,你来去无形,看似无求无欲,不少人从你身上看到了先贤大圣的影子,你德高望重,如果真的有一天有人能飞升成仙,想也不想,那个人必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