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答得如此平静倒让王妃愣了一下,“你知道?你既知道为何还要喝?”
“冉冉给我的酒,我怎能不喝?”
王妃冷笑一声,说道:“纪枫,你不必装模作样了,你今日必死无疑,等你一死,那贱人和你的野种也会被我处死,我正好送你们一家三口团聚。”
那一张温婉又慈爱的脸却说出如此冰冷残忍的话,却一点也不觉得维和。
“死了也好,我活得实在太累了。”
“你以为你做出这副样子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吗?我对你早已死心了。”
他突然笑起来,笑容在空荡荡的殿中回响,王妃冷声问他:“你笑什么?”
南疆王抹了一把嘴上的血说道:“我笑我活该。”
“你还算有自知之明,你确实活该。”
“可是冉冉,你知道吗?我从未背叛过你,我对你的承诺从未食言。”
王妃就仿若看笑话一般看着他,“纪枫,死到临头了,你还这么不要脸。”
“我说真的,我都快死了,我还骗你做什么?我纪枫一生只爱冉冉一人,纪承柒不是我的孩子,我和段音一点关系都没有。”
“……”
这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轻描淡写得像一句玩笑。王妃面色冷然,沉声道:“纪枫,你少玩花样!”
纪枫又笑起来,笑得喷了好几口血,笑得泪流不止,“当年,我将夏光剑送给你,我告诉你待我回王庭告知父母之后我便来娶你,后来我信守诺言来了,我说过我会让你喝上跟家乡一样的青梅酒,所以我种了一片梅园给你,请来了你家乡最好的酿酒师,我答应了你会让铮儿成为世子,我也做到了,甚至,我说过我一生只爱你一个人,我也做到了,我从未背叛,我纪枫一生信守诺言。”
“信守诺言?纪枫,你不觉得你的话很可笑吗?你若没有负我,那贱女人又是哪里来的,还有你们的贱种。”
“我说过了,段音与我没有关系,纪承柒也不是我的孩子。”
“你觉得我会信吗?”
南疆王扶着桌椅走到墙边靠坐下来,他仰头叹了口气说道:“我有一个师弟,他叫孟云青,我们师承南疆蛊王,一起炼蛊,一起修炼,少时贪玩,我二人误入了乾真秘境,在秘境中他为了救我,被雷电蝠龙拍了一掌,受了重伤,经脉尽断,只堪堪保住一命,从此再也无法修炼,成了废人。他救我一命,我欠他一个人情,多年之后他带来一个女人和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拜托我帮忙安顿,我便将那母子二人带回了南疆王庭。”
“孟云青?你口中的孟云青难道是北冥山庄掌门雪芊洛的道侣?”
“正是。”
“纪枫,你编故事也编得好一点,孟云青与雪芊洛可是出了名的神仙眷侣,你编别的人我还会信你几分,你编孟云青?你当我是傻的吗?”
南疆王笑笑:“我所言句句属实。”
“你少骗我。”王妃大声冲他道,“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已遵守了和师弟的诺言,活着一天便护他们母子一天,如今我死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待我死后,你要杀他们母子便杀吧,杀了他们再将应龙教的事情推在段音母子身上,这样你和铮儿才能明哲保身。铮儿一直不知道应龙教的事情,他虽一直在查,不过我多方阻扰,他并未查到你的身上,在铮儿眼中,他的母亲一直都是一个善良慈爱的好母亲,并不是应龙□□的创始人。”
王妃一脸不敢置信,“你……你知道应龙教?”
“我早已知道,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创办应龙教就是因为恨我,怨我,怪我将兵权给了纪承柒,你创办应龙教也是为了有一天纪承柒起兵谋反,你好暗中为铮儿保驾护航。 ”
王妃一脸愤然,“对,我就是恨你,铮儿才是世子,你却将兵权交给世子以外的人,简直就只差将世子之位也一并给他了!”
纪枫道:“我给纪承柒兵权只是为了保他在必要之时护自己一命,我活着一天,绝不会给他谋反的机会,若他真有野心,我死之前也会为铮儿铲除障碍。”
南疆王这些话,毫无疑问给了王妃巨大的冲击,她逐一分析他的字字句句,随即她摇头,“不,你在骗我,纪枫,你在骗我。”
可若是他真骗她,为什么,他明知道她创办了应龙教却装作不知,为什么,他明明下达过不准擅用毒蛊的禁令,她却用蛊毒为自己拉帮结派,他知道她违反了禁令却也不追究。
如果纪承柒真的是他的孩子,如果按照他偏爱那母子两人的思维,他就算死也该为那母子两人考虑,为什么却让她将应龙教的事情推到那母子两人身上?
纪承柒不是我的孩子。
我和段音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纪枫此生只爱冉冉一人。
他的声音交替在脑海中回响,一声又一声给了她巨大的冲击,突然她听到一声重重的咳嗽声,她猛然抬头向他看去,却见他又咳出一口血来。
不,她不能让纪枫死,她要让纪枫给她说明白,她要让纪枫将这些年的恩怨都解释清楚。
王妃在纪枫身上点了几处穴道,可是她发现她根本无法解此蛊,她本来就没想过要纪枫活着,她忙跑到外间叫人,“去找医修,不,不,去找阳城老祖,无论如何将阳城老祖请过来。”
“冉冉。”南疆艰难唤了她一声。
王妃走到他跟前,就见他仰着头对她笑,“冉冉,我快死了,在死前能给我抱抱吗?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抱过你了。”
他说着,把手向她伸了过来,王妃却一把将他的手拍开,怒道:“纪枫,话没说清楚之前,你休想抱我。”
南疆王自嘲笑了笑,用一种嗔怪却宠溺的语气说道:“年纪大了性子还这么烈,真是愁人,简直……简直跟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年轻的时候,他也曾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那时候南疆吞并了南方不少部落,父亲派他去驻扎管理。
冉冉所在的部落不战而降,他去收归部落的时候,部落里热情接待了他,部落的小公主还亲自跳舞给他看,然而这些蛮人表面投降却心有不服,那如花似玉的小公主竟然趁着跳舞投怀送抱时偷袭他。
那是他和冉冉的第一次见面,他捏着她的手腕,美艳的女孩怒目瞪视他,他反转手腕直接将她搂在怀中,冲她笑了笑,“你这姑娘,怎么野成这样啊?”
她明艳生动,性格火辣,他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他不顾父母阻拦执意将她娶回了王庭之中,王庭规矩繁琐,不如部落里自由,可她却为了他收敛起脾性,每天跟着学规矩,只在晚上对他抱怨。
“你看你看,我今天练了一天步子,脚都起泡了,纪枫,你要疼我,你疼我一下我就好了。”
那时候她就喜欢滚在他怀中对他撒娇,只要他抱一抱她,她就什么怨言都没有了,笑成一团在他怀中打滚。
后来,她变得越来越沉静,越来越有南疆王妃的样子,谁又能想到那个常年跪在佛前礼佛的南疆王妃曾经是一个可以纵横马上与他对打的,可以动不动就对他拔刀的相向泼辣小姑娘呢。
南疆王这话也勾起了王妃诸多回忆。
“冉冉若是喜欢,我就把它挖回来给你种一个院子。”
她其实就是在书上看到了那种花,粉色的,花瓣如石榴花一样层叠,美艳绝伦,她好想看看这种花是什么样子。
他说挖,就真的去挖了,可这花生在北方严寒之地,听说那地方还有神兽出没,他不顾劝阻,一意孤行,真的去将那粉色的花给她挖了回来。
可身上却受了很重的伤,差点被猛兽咬下一条胳膊,她在他床前哭成个泪人,他却没心没肺冲她一笑,小心翼翼摊开掌心,上面赫然躺着一朵花瓣层叠的粉色花朵,色泽莹润,光照之下闪闪发光,像是撒了一层星粉在上面。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花。
“纪枫,你这个疯子,花重要还是命重要?”
他还是那没心没肺的样子,笑得一脸乐呵,“冉冉重要。”
再后来,他将长在北地的花种满了南疆王庭,每年都要催动大量法力维持花朵绽放。
她在一瞬间崩溃,她走过去将他抱在怀中,说道:“纪枫我不会让你死的,阳城子很快就来了,他会救你的,在你没有把话给我说明白之前你不能死。”
纪枫回手搂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抱住,他靠在她怀中笑起来,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冷着他,他终于,终于又能抱到他的冉冉了。
第47章 咬我?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不告诉我纪承柒不是你的孩子?”
“因为我答应过师弟, 不可对任何人说这件事,要将纪承柒当自己的亲生孩子。”
王妃忍不住骂他,“你怎么这么死脑筋!”
“我就是这么死脑筋, 纪枫一生信守承诺,你喜欢的不也就是这样的我吗?”他自嘲笑了一笑, 叹息一声, “一生遵守诺言的纪枫临到死却还是食言了, 不过,人总归要任性一次的不是吗?记住我的话,冉冉, 保存自己,和枫儿好好的,我已在活着的时候保了那母子两人,至于我死后,你要杀要刮都随便了。”
“不要!纪枫!你不要死,你要给我解释清楚,我恨了你这么多年,这是你欠我的,你要还我, 你要通通还给我!”
阳城子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许昭月得到消息之后也带着安乾道君过来了, 正好跟阳城子在宣事殿门口相遇,几人对视了一眼也没多话, 匆匆进了殿中。
一进殿就见南疆王满身是血躺在王妃怀中, 王妃见到来人,急忙哭求道:“老祖,求求老祖救救他。”
阳城子走上前先喂了他一颗丹药, 而后探了一下他的脉息。
“他中了蛊,五脏已被蛊虫吃了大半,已回天乏术。”
王妃绝望闭上了眼,大颗泪珠自她眼角滑下来,纪玄铮一进来就听到这话,顿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怎么会这样?”纪玄铮跌跌撞撞走上前,噗通跪在两人跟前,“爹爹怎么会伤成这样?”
王妃已经不知道她该恨谁了,她恨了这么多年,吃斋念佛,以佛求渡,可终究还是放不下心中的怨念,可是到头来才发现原来她一直恨错了人。
纪枫从未背叛,那女人和那个孩子也跟纪枫没有半点关系。
那么,她杀掉他们还有什么意义呢?
南疆王妃收回神,她摸了摸儿子那悲痛的脸说道:“铮儿,娘亲对不起你。”
“母亲,这究竟怎么回事?早上见父亲还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
“是母亲喂你父亲吃了毒蛊,母亲是个坏人。”
纪玄铮显然被这话给惊到了。南疆王妃又看向许昭月所在的方向,说道:“许姑娘,你的蛊也是我下的,抱歉。”
许昭月早就猜到了,并没有太意外,不过许昭月却没想到南疆王妃会直接毒杀南疆王,她理解王妃对南疆王的恨,只是为何面对快死的南疆王王妃却又不舍,这让她想不明白。
“铮儿啊,你要好好的。”
南疆王妃说完,顿时呕出一口血来,纪玄铮惊得瞪大了眼,急急唤道:“母亲!”
阳城老祖探了一下她的脉搏,冲纪玄铮说道:“她用内里震碎了五脏六腑。”
碎了五脏六腑,三魂七魄尽失,就算再高明的医修也都回天无力。
南疆一天之内痛失南疆王和王妃,世子纪玄铮临危受命,继承南疆王之位。
南疆王和王妃逝世的时候应龙教的人正潜伏在大牢周围,一直没等到阿姆的命令,却等来了新任南疆王纪玄铮率领的军队。
纪玄铮将应龙教尽数剿灭,在南疆为害一方的应龙教就这般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不过没有人知道应龙教的创始人就是南疆王妃,民众只以为王和王妃是被应龙教所害,应龙教狼子野心死不足惜。
最后,纪玄铮以南疆最高的礼将南疆王与王妃厚葬。
南疆王和王妃葬礼之后,纪玄铮剥夺了纪承柒郡公的称号,将他与侧妃逐出王庭,贬为庶人。
许昭月和安乾道君在南疆王和王妃的葬礼之后便告辞离开,阳城子和云乔皙也在同一天离开,两方在南疆王庭宫门口同时启程。
就感性的角度来说,许昭月并不喜欢阳城子,不仅因为体内有姜梦予的残魂,还因阳城子将云乔皙护得滴水不漏,不过她向来恩怨分明,这一次确实是阳城子帮了她。
在离开前许昭月冲他拱了拱手,说道:“此番多谢,告辞。”
阳城子只略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许昭月转身上了熟湖车,纪玄铮新上任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并没有来送几人,不过当许昭月坐上熟湖车,车子渐渐飞离王城时,她却在葱茏树荫掩映的宫阙之中看到一抹玄色的身影。
他就站在殿外的台阶之上,周围是南疆城宏伟的宫殿,一身玄色华服庄重沉稳,他已不再是那个活在父母羽翼下的潇洒公子,他是南疆王,披上这一身衣服不仅代表了身份和地位,也多了一份责任。
宫殿在他周围华丽铺展开,那偌大的地方却只见他一个人。
许昭月和安乾道君回到了寒月崖,安乾道君一回来就直接去了密室,这一趟南疆之旅让两人之间的关系亲近了很多,有时候两人就真的像一对普通的道侣,可是如今回来了,许昭月知道他们还要面临很多现实问题。
比如,那一堆被安乾道君养着的邪灵。
许昭月按下密室的开关,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进入密室,对于密室里的道路也不再陌生,许昭月从狭窄的通道出来就见到负手站在大坑边的安乾道君。
安乾道君听到脚步声,知道是她,他并未回头,说道:“它们长大了不少。”
许昭月不敢走得太近,她往底下看了一眼,只见密密麻麻的一双眼睛在昏暗中散发出幽幽的光,许昭月看得头皮发麻。
“道君要将世间变成炼狱的想法依然存在吗?”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