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微勾,他面色实在难看,那扯出的笑也极其难看,他道:“本君说过,他们伤了你,我会让他们死。”
如果换做平时,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定是极有气势,可是现在,他声音沙哑,一句话也说得磕磕绊绊的。
许昭月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也从未想过他会受伤,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他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既是血肉之躯便不会永远无敌,他也会受伤,他也会痛。她吸了吸鼻子,忙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我不会怪你的,你好好疗养,会没事的。”
许昭月话音刚落就听到头顶有砰砰砰的声音响起,安乾道君从鼻端发出一声冷嗤,他道:“他追到这里来了。”
蒋家那几人绝无可能生还的,能追到这里来的只有阳城子,她不知阳城子为何一定要对安乾道君赶尽杀绝,一时惊怒与悲痛交加,她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去将他赶走。”
一只手却突然拽着她的手腕,许昭月低头看去,拽住她的是一只白森森的手,一点血色都没有,凉得吓人,许昭月心里一痛,那压下去的泪水又泛了上来。
“你等一等,等我死了你把我内丹吃掉,你一个人打不过阳城子。”
听到这话的瞬间,一阵巨大的恐慌感袭上心头,她瞬间就崩溃了,她怒道:“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不会死的,我现在就去将他赶走,你好好在这里疗养。”
她准备离开,那拽着他的手指又收紧了,她向他看去,问道:“怎么了?你可是还有话要对我说?”
“你……过来一些。”
许昭月乖乖靠近,正要仔细听他说话,他却骤然低下头来吻上她的唇,从来都喜欢吻个透的男人这一次却只是轻轻在她唇上碰了碰。
他声音沙哑,小声冲她道:“许昭月,我喜欢你。”
他骤然而来的表白让她愣了片刻。
许昭月,我喜欢你。
曾经他心里只有杀戮,她虽然告诉过他什么是喜欢,可她觉得他这样的人怕是无法理解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可现在,他告诉她,许昭月,我喜欢你。
心头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
好难得听到这个人的表白啊,她该是高兴的,该觉得浪漫,可是分明时机不对场合不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表白,为什么这么突然告诉她喜欢她。
就好像不在这个时候说就没有机会再说一样。
心底一阵尖锐的痛袭来,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哗啦啦往下落。
“蒋天戟,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想一直和你在一起,离不开你,非你不可,你告诉过我的。”
许昭月笑了笑,“看来道君也不是那么难调-教的。”她把眼泪擦干净,又说道:“道君可知比喜欢更深刻的是什么吗?”
他一脸虚弱望着她,目光显得有些涣散,许昭月轻声冲他道:“是爱。”
“爱?”
“对,是爱,蒋天戟,我爱你。”
“原来是爱。”
“你爱我吗?”
不等他说话许昭月又道:“你先把答案藏在心里,等我回来你再告诉我,你记住一定要等我回来,我一定要听你说出来,你答应我好吗?”
他静默片刻说道:“我答应你,你要回来,我告诉你。”
许昭月收起眼泪,向阿丑交待,“阿丑,你好好照顾你家道君。”
阿丑一脸担忧问道:“那你呢?”
许昭月望了一眼头顶,“我去杀了这群讨厌的苍蝇。
阳城子知道安乾道君的秘境就在附近,奈何一直没找到入口,他索性四处击打,找不到入口便打出一个入口来。
只是没打几下便见有个人从西北方向的一座山丘后面走出来,阳城子收起法力站起身望向那走来的人。
她浑身是血,也不知是安乾道君的还是她自己的,那鲜血淋漓的一身看上去分明狼狈,然而那一张白皙的脸却依然明艳动人,甚至因为浑身的血越发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面无表情一步步走近,阳城子迎着她走上去,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你要看吗?”
她冲他笑起来,她笑容明媚,就像在她那张白皙的脸上突然点缀了一抹明亮的色彩,璀璨夺目,仿若是能照进人的心底,他突然想起了那一日夜晚,拿着栗子诱惑她的女孩。
那时的她笑容也如此刻那般明媚,可明媚底下分明藏着狡黠,就像一个引人犯错的邪祟,装作无害让人放松戒备,从而诱人步入深渊。
以他的谨慎他本可以一眼看穿,既是邪祟自当远离,这样才能不失本心,他握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却说道:“我看看。”
她就这般笑着,对着他,将右侧肩头的衣服褪下,露出一个圆润白皙的肩头,她又冲他道:“在后背上,你过来看啊。”
望着这一幕的云乔皙惊呆了,许昭月竟是如此无耻,对着师祖露出她的肌肤,她很快反应过来,怒声道:“许昭月,你在做什么?师祖可是你能玷污的?”
云乔皙祭出挞龙鞭就向许昭月走去,然而走到一半才发现她被一堵透明的墙挡住了,云乔皙简直不敢相信,师祖竟对她设了结界。
云乔皙用力拍打了几下,说道:“师祖你在做什么?你不要被她迷惑了。”
阳城子仿若没听到她的话,她露出的那白皙的肩头确实诱人,然而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上面,他一直对着她那双眼睛,那双狡黠的双眼。
他看出她是故意为之,就像那一天,她故意问他是不是喜欢她,而后趁着他分神打伤云乔皙,相同的陷阱踩过一次就不会再踩第二次。
然而就这般对视了片刻,他突然握着她的肩头让她背对着他,他记得她挨的那一掌在后背,他将那褪到肩头的衣服拉得更开,露出她更多肌肤,而后他便看到了留在她后背上那红红的掌印。
她今日的心思都全在安乾道君身上,怕是都还没处理过后背上的伤,他掌心凝聚法力,不假思索,直接贴到那红色的掌印之上。
入手一片温润柔嫩,他第一次知道人的皮肤还可如此滑腻,他有片刻失神,甚至需要闭目沉静才能让自己不被干扰。
云乔皙简直无法相信自己所见,那个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师祖,他清心寡欲,他德高望重,他不受世俗的羁绊,可现在他竟褪去女人的衣服为她疗伤。
她震惊到无以复加。
她突然想起安乾道君说过的话,他说师祖要跟他抢女人,她原本以为安乾道君是在故意往师祖身上泼脏水,可望着这一幕,她不得不怀疑,或许真的有可能如安乾道君所说。
她想到了师祖对许昭月的偏袒,想到了他听说她中了蛊之后连夜从天清山赶往南疆,想到了他知道她要对许昭月不利之后他竟狠下心不再见她。
不,绝不可能,师祖那样的人怎么会被蛊惑。她手下拍打的力道加重,声音越发焦急,“师祖,师祖你快出来!”
其实就连许昭月也没料到阳城子真的会褪下她的衣衫为她疗伤,她知道他喜欢她,但并不知道他究竟喜欢到什么地步,而她也知道要正面交锋她根本打不过他。
好在,她手上握着一张牌,一张阳城子心仪她的牌,只要用好了这张牌也不一定就杀不了他。
只是,在她心目中阳城子并不是那种会沉迷女色的人,所以她想试一试,她需要清楚知道究竟要怎么样才能用好这张牌。
而现在,阳城子给了她答案。
他一心修道,可他也并不是真的清心寡欲,他留恋世俗,也有一颗沉于情爱之心。
既然他有这样的弱点,那么他就不可能无敌。
许昭月如今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安乾道君危在旦夕,她不绝不会让阳城子趁虚而入,无论如何她都要阳城子付出代价,她为此可以不顾一切。
直到许昭月后背上的掌印消失阳城子才松开手,然而眼前的人却突然身体一软,阳城子下意识伸手捞住,随即一具柔软的身子便跌在他怀中,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她的身体简直软得不像话,尤其是那一截细腰,搂上她腰的那一只手僵硬得不像话,生怕多一点力道那腰肢会在他手中折断。
顺着她倒下的趋势,他搂着她蹲下-身来,他让她坐在地上,她的上半身依然被他搂在怀中。
他低头向怀中人看去,便见她面色苍白,眼角两侧有泪水滑过。
“你可有哪里不适?”他问道。
她抬起她的一只手,细葱一般的指尖轻轻在他的下颌处滑过,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她问他:“你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呢?你究竟想做什么?”
被她指尖触碰到的地方带起了一阵麻痒,这麻麻的感觉在一瞬间化成了无数条丝线钻入他身体各处。
“阳城子,你为何就这么喜欢作恶呢?”
他闭上眼,她的手指让她无法专注,却也无法抗拒。
“你曾说我奸邪,自私,贪婪,可我总觉得我并非如此,我是修道之人,以善为先,修道先修心,我也曾救济苍生拯救万民,我这一生只做过两件错事。”
他的声音清越,就像山涧中流过的溪水,没有太多的波澜起伏,却莫名沉寂悦耳,分明不带任何感情,可却好像在绘声绘色跟人讲故事。
“以姜梦予的元神助小离轮回,此为其一。”
听到这话许昭月却嘲讽笑了笑说道:“你总算承认你做错了吗?你总算觉得你牺牲姜梦予是错的了吗?”
他面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他微敛眸光,沉静了许久才说道:“是,我错了,我曾极力为自己辩驳,我曾不停为自己找足够的理由,因为我乃修道之人,不能动妄念,不能滥杀无辜,所以我需要为自己找正当的理由来圆那颗修道的心,我说服自己相信,我所作所为并未与我所修之道背道而驰,直到我再次犯了第二次错误。”
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渐深,“我确实有着奸邪自私贪婪之恶,我要杀掉安乾道君并不是替天行道,而是我的私心。”
“不知你出于何私心?”
“我想要得到你。”
“……”
他说的这句话就像他说出“我乃修道之人”那般平静,就像他当初告诉她,他取走姜梦予元神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那般坦然。
只眼底有点点情愫浮现,让人看出他说这句话时确实夹杂了情感,他并未对她做妄语。
听到这话的许昭月许久没有回过神,有那么一刻她觉得眼前的阳城子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清虚派的师祖,他虽然依然是那一身道袍,可那道袍之上仿若沾上了点点尘埃,不再仙风道骨,不再遥不可及。
他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有着自己欲望的人。
许昭月的指尖从他的下颌处滑过他的侧脸,而后沿着耳侧缓缓游走,她感觉到他身体的轻微颤栗,在她指尖绕过他耳朵时他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小幅度的下意识在她指尖蹭着,似乎是在回应。
他看到她眼角又凝聚了泪水,他怔了片刻,冲她道:“你莫哭了。”
似乎是在安慰。
许昭月的指尖沿着他的耳朵落到了他的后脑勺上,她搂着他的后脑勺一点点向他靠近。
她身上的香味渐浓,这香味丝丝缕缕钻进他的心中,他内心逐渐滚烫,她靠近的动作暧昧而充满诱惑,甚至是毫无预兆的,无论怎么看都不该是这样的发展。
可她就是靠了过来,一点点,一点点,他感觉到她的呼吸喷在了他的脸上,她还在靠近,她那张白皙美艳的脸,她那双盈满眼泪的眼睛,还有那张饱满的唇。
他骤然就想到了他心魔幻境中,她坐于对面,对他张开的双腿。
他双手下意识握紧,身体也不受控制一般变得紧绷,本能的反应让他根本无法控制,理智尚在,他知道她的动作毫无预兆,凡是毫无预兆的动作都充满了危险。
既是危险那么他就该有所防备,可是……她靠近的动作像是要……像是要吻他。
他的呼吸都不受控制灼热起来,那颗常年修道,如死水般的心,一时滚烫到让他难以招架,他意识到了危险,却无法做出防备,甚至在她快要挨上的时候被激得闭上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要闭眼,他也没有要平复那骤然而起的滚烫感觉的打算,就只是单纯的受不住。
受不住她的靠近。
而他并不知道,这一刻,他就已经将生死完全交在她的手上了。
所以毫无防备的他也不知道,在她靠近的时候,在他因她的靠近而被激得闭上眼的时候,那扶在他后脑勺上的细葱指尖慢慢凝结出水雾,而后那水雾化成坚冰,他给了她夬阴天书的心法,原本她指尖化出的水液最多用于治疗,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可是因为有了他的心法,她可将水液凝结成冰,让它变成最尖锐的武器。
丹修者熟知人的经脉,她知道后脑上有许多重要的脉络和穴位,而此时她对准的就是他的哑门穴,哑门穴为三脉汇聚处,连接着督脉,直接与脊柱相连。
她知道他会分神,而她也一直在寻找机会,在看到他闭眼的那一刻,她毫不犹豫,指尖化出的坚冰猛然往他哑门穴上扎去,而后凝聚法力于掌间,手掌发力往上面一拍,让冰棱扎到穴位深处。
剧烈的刺痛让他猛然睁开眼,怀里在那一瞬间空了,而她已用最快的速度与他拉开距离,褪下的衣衫早已穿戴整齐,此时她正面无表情盯着他,一双眼睛冷得毫无温度。
她下手极狠,丝毫不留余地,那坚冰封住他的脉络,还被她猛拍一张扎得更深,他一时头晕目眩,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心间那陌生的滚烫还在,鼻端甚至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然而后颈剧烈的痛却让他不得不清醒。
她掩在笑眼下的狡黠,她的危险。
他早该知道的。
他立世已久,人事看得分明,可偏偏动了那一点妄念。
那盯着她的一双眼睛渐渐泛上了红晕,他像是在用眼神询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纵使知道她充满了危险,可他从未没有想过她会对他下死手。
许昭月冷冷一笑,给他答案,“你要杀我道侣,我便杀了你。”
即便痛到这个地步了,他那张脸却没有太大的起伏,只那一双眼睛被红晕浸染,情绪滚在眼底,看不出他眼底究竟是痛苦还是失望,他只是就这般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