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少庭因此对春风这篇小说的扩写版,就一个评价:还算能看。
沈灵均像是很喜欢这篇小说,他语气平和的反驳道:“你说的这些问题,我却是一个都没有感受到。”
张求仁却是听完了许少庭这番话,很有点刮目相看的表情。
他心道,原来是我小瞧了新学生的国文水平。
许少庭瞅了眼沈灵均,两人如今熟悉了点,身体上的年龄错了五岁,一个将要十七,一个刚刚二十二,灵魂的年纪则错四岁不到,正好也是年龄上能说得来的话的俩青年。
许少庭小声说:“你也能点评文笔了?”
沈灵均便笑:“我能看懂,看懂了还引起了好多思考,这不算好文笔吗?”
张求仁出声,打断俩学生悄悄话:“这篇小说我看了五遍了。”
许少庭闻言撇过脑袋,沈灵均疑惑问道:“你脸红什么?”
许少庭真想对这师兄翻个白眼,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有个评奖比赛,沈灵均兴许能拿第一也说不定。
张求仁不满的敲敲桌子:“你们两个,现在已经算是上课中,给我好好听课,别课堂上还这么散漫自由。”
俩学生得了老师批评,纷纷坐直上身,知道张老师是有话要说,都做出洗耳恭听模样。
张求仁才说:“灵均,别小看少庭,他说的很有道理,你多读几遍这故事,就知道少庭说的再准确不过。”
“但是——”张求仁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青年,“没有什么优点说一说吗?就算是我和灵均说过的,你只要也这样想,再说一遍也无妨。”
许少庭:我不是说不出优点,我能比缺点说出一百倍的优点,毕竟作为一名优秀的作者,拍起彩虹屁,那绝对只会比常人厉害。
比如许少庭曾在的网站,就不乏作者披着读者号在自己小说底下吹彩虹屁、写长评,那夸赞的内容处处结合小说来讲,让你以为这读者把小说不知看了几遍。
只是后来有那么两三位惨遭掉马,原来写长评者正是作者本人,怪不得长评写的那么贴合小说,就像是除作者之外就属这位读者最了解本小说了。
要还是在百年后,许少庭必要时候需要来一篇长评出通稿,他也不介意披着马甲自己下场来两篇。
但现在,让他当着人面前说优点,许少庭哼哧半天,挤出一句:“这篇小说立意是极好的,写出了古往今来社会、时代对女性的压迫。”
说完,不等许少庭想:我脸好热。
沈灵均已经替他说了:“少庭,你的脸好红,你不是发烧了吧?”
唉,我果然脸皮不够厚呐!
许少庭哀叹一声,还有这个沈灵均,你好歹在英国长大,怎么没学会一点英国绅士的含蓄?
张求仁本是得了许少庭这么一句点评,还想他再多说点,见许少庭脸红成这样,心中默默想,不仅话少,人也是个害羞的孩子,得叮嘱许怀清,他儿子很需要到人前多走走,男子这样腼腆的性格可不行。
但也暂且放过许少庭,张求仁对自己的两个学生说:“知行先生是位厉害的作者,当下文章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文风,文笔看似直白通俗,甚至稚嫩如孩童讲述故事。”
许少庭很是惭愧,没办法,套路式的网文写多了,久而久之,他就没想过练练文笔这件事了。
“但这样天真直白的文笔,写的故事却让人骨子里打颤,如果可以,我真想见见知行先生本人,问一问他这样的风格是练习多年,还是天赋如此。”
许少庭:“等等,张老师,你是觉得这小说文笔很好吗?”
张求仁道:“自然是很好的,当然就像你说的,很多细节地方还需注意,不过瑕不掩瑜,这是今年来我读过的最棒的小说了!”
第三十章 画面太美不想看
这节课结束,张求仁与沈灵均离开后,许嫣然就摸进少庭房间。
进了屋,见他正坐在桌前伏案,拿着钢笔写东西,许嫣然便很高兴的快步走过去:“少庭,快给我看看,甭管写了多少,五百字一千字的都可以,先让我过个眼瘾。”
“你要看什么?”许少庭抬起头,看着已经换下长裙,穿着长及脚踝睡裙搭着暗红色披肩的许嫣然。
许少庭道:“我正在抄《离骚》,你要看吗?那得等我抄完再说。”
许嫣然闻言,脑袋探过去一瞧,她莫名其妙的问:“你抄《离骚》做什么,你都整整一天没写《大道仙途》了。”
“家庭作业啊,我要好好学习。”许少庭说。
许嫣然要说的话哽住,许少庭见状,心中偷偷发笑,拿学习做借口,真是无论百年前还是百年后都很有用呢。
“那你抄完了《离骚》就写《大道仙途》,再过一天,你的灵感都要飞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抄完《离骚》,还有英语单词要背。”
许嫣然按耐着催更的急躁,挤出个笑:“背完单词,总该写小说了吧,你不是这周就准备投稿了吗。”
许少庭说:“背完英语单词还有算术题要做,对了……”
许少庭一言难尽的答道:“张老师还布置了篇不少于四百字的读后感,他下节课要检查。”
“读后感?读什么文章还是书?”许嫣然语气纳罕,“他怎么布置这么多作业?不对,你也没必要非得今天写完吧?下节课不是后天吗?”
许少庭对姑姑前面两个问题也是长叹一声,他想想说了:“张老师让我写《春风的故事》读后感。”
许嫣然脸上露出了极为惊诧的表情,这天晚餐时间,一家人齐聚在餐桌边,她便很稀罕的说了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让作者本人写自己作品的读后感。”
珍珍瞪大了眼睛:“我也是第一次见。”
珍珍看向许少庭,好奇问他:“哥,你给自己写读后感要怎么写?你读自己的小说是什么感受?”
珍珍这话问出来,简直是传递了一家子的心声,桌上三个大人一个小姑娘,四双眼睛都看向许少庭。
许少庭做的稳如磐石,咽下嘴中食物,才在众人瞩目中幽怨的说:“我没什么感受,况且张老师也不知道我就是作者,你们没必要这么奇怪。”
许怀清便道:“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这样还能少写点作业。”
听得许少庭心中想,张氏是溺爱孩子,许怀清也好不到哪里,听听这说的什么话,他还是第一次见家长希望孩子少写点作业。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张求仁,实乃最开始张求仁就把这篇小说捧得极高,许少庭当时便很不好意思,等到后面,张老师更是不得了,不仅夸小说,小说作者都被他评价的是位“先生”了。
听着自己老师一口一个称呼自己“知行先生”,还让自己和沈灵均向知行先生学习,许少庭这时候来一句:“我就是作者知行。”
画面太美,许少庭他真的不想看!
餐桌上许少庭自然不能把张老师那番彩虹屁给倒出来,他含含糊糊的把话题带走,只说自己不好意思,同时叮嘱家人们千万也不要说。
许怀清作为一家之主,向来尊重孩子意见,这属于少庭私事,他就也站在儿子这边,于是许嫣然和张氏还有珍珍也就答应了。
只是一家人都把这事当做了桩趣事,私底下茶余饭后说了一通,都觉得这件事真是太逗了,可惜只能他们私下说说了。
而家中众人更没想到,《春风的故事》这篇小说刊登之后,还有着他们未曾预料到的后续。
先是许怀清第二天早上看了份报纸,面露不悦。等到后天张求仁来上课,许少庭就见张老师满脸愤恨的将一沓报纸拍在桌上。
“这是怎么了?”许少庭和沈灵均都很不解。
张求仁粗粗喘了两口气,指着报纸道:“气死我了!他们怎么能这样评价知行先生!”
第三十一章 文者杀人于无形
沈灵均没先急着去看报纸, 他颇为好笑的看着自己这总是不掩性情的家庭教师。
他笑道:“你就这么喜欢知行先生?”
张求仁没好气的瞥了眼沈灵均:“我这是欣赏,欣赏懂吗?”
沈灵均道:“懂得,只要不是文言文,我都能听懂。”
张求仁:“那知己懂吗?知行先生就是我的知己。”
沈灵均:“额……知己不就是非常好的朋友?可是老师你认识知行先生吗?”
张求仁大手一摆:“何须非要见面认识, 我们互不相识, 只通过文章就是精神上的知己了。”
许少庭拿起报纸正准备看上面写了什么, 听到这么一段对话, 他手一抖, 报纸发出哗啦声音, 把那师生两人注意力也拉扯过来。
便听他的“精神知己”张求仁说:“你们俩看看这报纸上的点评,总之——唉!颠倒黑白, 无中生有,这些人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嘛!”
许少庭看张求仁这样, 加上之前两节课的相处,他发现张求仁先前对他说自己为人随和,脾气很好,这点倒是没错。
只观张老师和沈灵均相处,与其说老师与学生,倒不如说是一对儿朋友了。
但也明白张老师为何得罪了人, 诚然他脾气是很好,嬉笑怒骂毫不掩饰,为人担得起直率洒脱四个字,但就这样做人真性情, 许少庭才不奇怪会被人忌恨。
他最开始写小说,除了码字发表和读者交流,还结交了许多同网站写小说的作者。
很多人以为全职作者不怎么接触外人,是个再“宅”不过的职业。许少庭不否定这样的看法, 有些作者确实如此,但也有他这样通过写小说加入“作者圈”,每日反而不少和人交流。
接触的人多了,便发现最爱直白表达自己的人,常常会遭受更多非议。
他想自己最开始也是这样的,想到什么就说了,并不曾掩饰过自己的想法与感情。直到群中聊天记录被人截图挂在外面,一个群的作者拉出个小群,竟在群中吐槽最爱帮助新人解答的那个作者……
一个人所表现出的无论是善意,还是随口一句话,都成了周遭人口中的别有用心,久而久之,竟也不下于到了社会油锅里摸打滚爬了一遭。
许少庭几年后回首最初,发现现在的自己也变得谨言慎行,就算是相熟的作者也不会什么话都说了。
只是后来想想觉得可笑,明明错的不是敢于坦言的人,最后却是没错的人闭上了嘴。
这样一想,倒好像是如了那些人的愿,要的就是你闭上嘴,再也不发出声音。
许少庭看张求仁这模样,便很佩服张老师了,三十多年来也没有被社会大熔炉打磨融化成个千篇一律的样子。
其实许少庭是这时候还没接触过什么新青年,所以觉得张求仁精神面貌极佳。殊不知张求仁这样的文人有着相当数量,在这特殊的年代,有的人因为国家贫弱愈加麻木不仁,整日活得浑浑噩噩与行尸走肉也无区别。
有一批人,却是越黑暗越风雨飘摇时刻,反而胸中燃出名为“理想”与“追求”的火焰,他们从不惧怕发声,终生都在大声的呐喊。
你若想要他们闭嘴不再出声,他们甚至愿意为此反抗到付出生命。
因为,那就是他们的“道”。
来自百年后许少庭别说不理解为“理想”付出生命,从二十一世纪和平年代而来的他——是根本从未见过。
沈灵均和张求仁驴头不对马尾的说了番话,他也拿了份报纸。
许少庭手上那份则是个夸赞的短评,写的是:
推荐《新月》杂志最新两期,新人作者知行的小说《春风的故事》,用凝练流畅的语言文字徐徐展开了四个女孩短暂可悲的一生,尤其是作者借春风之口说出的话,更是振聋发聩,令人深思不已。
至于后面则是点评别的小说,这是个专门推荐小说的文章,《春风》也不过只占了其中一段。
许少庭正要说,这不是在夸知行吗,身旁沈灵均念到:
“最近常有人向我推荐个新人作者知行的中篇小说,我便也购买了《新月》杂志两期,阅读了《春风的故事》。读完简直让我大感惊异,这样粗糙幼稚的句子,什么时候《新月》换了风格,连这样的作品也能登上杂志了?
主编更是可笑,写下那样个昧着良心的点评,是连脸面也不要了?更可笑的是,全文看似在写女性之苦,封建传统之害人,但细品分明是在夸大其词,故意写些黑暗悲痛的女性遭遇引人注目。
若说起事实,分明是再不济,女子也还能依靠男人寻得个避难之所,男子反而穷到陌路连这般选择都没有。
作者大可不必为了夺人噱头,编造些女子故事夸夸其谈,除了猎奇毫无意义,真正背着枷锁如同牛羊一般的不是女子,是千百年来封建统治下所有贫苦的人们,其中的男性们甚至没有女子还可以通过嫁人活下去这条出路。”
沈灵均念完,他正要发表些看法,张求仁已经怒道:“你还念出来?不行,听得我更生气了!”
“这厮都说的什么屁话?”张求仁冷笑一声,“正常人读完会是这个想法?我看分明是他想法异于常人,看似站在道德高地,分明是毫无怜悯之心,打着正义的旗帜说着再也冠冕堂皇不过的话。”
沈灵均:“我只是觉得写这篇评论的人,似乎没有感情?正常人应该都会可怜小说中的女孩子才是,这人倒是没有一点这样的想法,反而想到了世间男子,说他们比女子更可怜……”
沈灵均顿住,他恍然大悟道:“如果写下这评价的人是位男士,那也就不奇怪了。”
许少庭还正在想,最后一段话说的很有道理,千百年来哪里只是女子可怜,封建统治下的贫民百姓是不分男女全都很可怜。
而且猛一听,女子再不济也能嫁个男人寻求依靠,似乎很有道理……要是男子穷途末路了,应该可没办法嫁个人也算是条出路。
沈灵均突然来一句写的人性别,许少庭一愣,继而明白过来,也顿悟了,他便忍不住说:“师兄,你可真是个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