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自家师弟这个说话态度,但他刚才亲眼看见了他对另一个人说话时的神情,如此强烈的对比摆在他面前,他忍不住愈发心酸了。
淮竹:“师弟……”
庭院里的白世欢不时探出头来,好奇张望。
徐望卿声音更冷淡了些,带着催促的意味,“师兄。”
淮竹突然将要问的话咽了回去:“……没什么,我只是来看看你,距离结道大典没有多少时日了,若是有什么需要,便同师兄说。”
“嗯。”
淮竹说完便往回走,刚走两步,又忍不住回头道:“师弟,你当初渡的劫……”
他的话没说完,徐望卿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他微微颔首,“嗯。”
淮竹没什么想问的了,他点点头,有些欣慰:“若是这般,也好。”
距离结道大典只有一月时,微云仙宗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仓绫派掌门墨玄仙君不请自来。
“问霄!”墨玄仙君暴怒的声音远远传来,响彻在整个微云仙宗正上空,他朝着问霄殿的方向狠狠挥出一剑,“你给我出来!”
那剑气停在了问霄殿上空,瞬间被反弹了回去。
淮竹现出身来,怒道:“陆行!这里是微云仙宗!容不得你放肆!”
陆行阴沉着脸,“你让问霄出来!告诉我,我妹妹到底是怎么死的!”
淮竹听到这话,目露惊讶:“陆虞淑死了?”
陆行一下子握紧了拳头,“我妹妹死在了魔界!”
淮竹很快平静下来,不动声色道:“既是死在魔界,墨玄仙君应去魔界寻仇人,找上微云仙宗算什么回事?”
陆行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她是被斩魂刃所伤,魂飞魄散,再无轮回!这世间唯一一把斩魂刃便在仙盟手中,仙盟盟主亲口承认,他在不久之前将斩魂刃赠给了问霄,前后时间正与我妹妹的死对上。”
他的声音越发冷了下去:“我妹妹对他情深义重,忍着天下人的耻笑,数年如一日地陪在他身边,只求他能多看她一眼,未曾想,她的一片深情喂了狗,最终落个惨死于心上人手上的下场!”
他闭了闭眼,压抑着怒气,扬声道:“你出来!敢不敢与我当面对峙!”
“有何不敢。”徐望卿的声音冷淡平静,他的身影出现在半空,眸光淡淡扫过陆行,“人,确实是我杀的。”
淮竹愕然地看向他。
陆行听到这话,瞬间暴怒,执起剑不管不顾地挥向徐望卿。
淮竹自然要拦,这里是微云仙宗,他们若是在这里打起来,受累的还是微云仙宗的弟子。
徐望卿神色不变,“你若想知道她怎么死的,那便看看这个。”
他将一枚留影石向上一抛,留影石里所有的景象无所遁形地出现在所有微云仙宗弟子的眼前。
留影石里,陆虞淑眼神发狠,疯了般夺走白世欢手里的斩魂刃,欲刺向白世欢,关键时刻,被徐望卿拦下,最终自食恶果,被斩魂刃所刺,死于斩魂刃下。
画面很快消失,陆行眼神阴鸷,“是你杀了她。”
“是我。”徐望卿坦然承认,“她欲杀我道侣在先,我杀她,有何不可?”
陆行:“你!”
淮竹打着圆场:“突闻令妹之事,我们也很遗憾,只是此事并非全是我师弟之过,墨玄仙君若是将这笔账全算到我师弟头上,未免不妥。”
陆行始终阴沉着脸,“我只知道,你的道侣还好好活着,我妹妹却已经香消玉殒,连魂魄都没有留下,这笔账,我若不算到你头上,算到谁头上!”
徐望卿没说话,又扔出了一枚留影石。
这是当初两人躲在魔宫外听墙角时白世欢记下来的。
详细地记录了陆虞淑和沈危之间的交易。
微云仙宗的弟子闻此动静,早已围了过来,留影石里的景象一出,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没想到,美若天仙的陆仙子居然勾结魔族?”
“她为何要这样做?若是她勾结魔族,那墨玄仙君呢?莫非也同魔族有勾结?”
“这可说不准,他们两人关系如此之好,你没听见留影石里陆虞淑说了吗,要找墨玄仙君为她出头。”
陆行彻底愣住了。
徐望卿继续道:“我已找到证据,菩泠出逃与陆虞淑有关,凤悦城一事亦有陆虞淑横插一脚,她勾结魔族,残害无辜人士,酿下大错,我杀她,天经地义。”
“所有证据已交给仙盟。”他抬眸,目光清冷,“陆掌门,还有何事?”
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话,令陆行一时间哑口无言。淮竹负着手,一片仙风道骨,正色道:“墨玄仙君,与其来我微云仙宗找人算账,倒不如回仓绫派好好等着,想必仙盟的人不日便要找上门来,墨玄仙君还是想想该如何解释才能将仓绫派从中摘出去,勾结魔族,这可不是小事。”
陆行捏紧了拳头,不死心地将这留影石看了好几遍,才终于不得不接受了事实,他僵着身子,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开了。
这些事情没有解决之前,他是不会再踏入微云仙宗了。
白世欢听说此事,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多备几份留影石就是有用,否则有嘴都说不清,若陆行真将陆虞淑的死算到徐望卿头上,微云仙宗和仓绫派必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但现在,陆虞淑犯错在先,陆行若想挽回仓绫派名声,必定要与陆虞淑划清界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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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顺利来到了大典那天。
所谓结道大典,只需要结道双方在天地的见证下结下道侣契,便算礼成。
正式的结道大典程序须得掐着时辰跪拜天道及双方长辈,接受长辈的祝福,最后结下道侣契,听起来不复杂,只是颇为耗时。
泠樾主动提出可以担任白世欢长辈的角色,被徐望卿不假思索地拒绝。
泠樾为此不甘心了好久,三番五次让白世欢出面,只是在这一点上,白世欢与徐望卿想法一致,她自己跪拜泠樾自然可以,但她不希望徐望卿被她拉得平白低了别人一头。
最后徐望卿亲自将在后山闭关的那位老祖宗请了出来,才勉强完成了跪拜长辈这一步骤。
直到两人在天道和所有人见证下结下道侣契,彻底礼成,严肃庄重的环节就此结束。
仪式一结束,柳玉音便跑过来拉着她,“师妹师妹,快过来喝酒啊,今天是你结道的大喜日子,咱们不醉不归。”
她被拽进了一群女子中间,柳玉音一向爱寻人饮酒,她不仅灌白世欢,身边离得近的弟子,全都没放过。
就连林谨若,也因为亲自来向白世欢道了一句祝福,便被柳玉音灌下了一壶酒。
女子便也罢了,云恒和元路清来的时候,柳玉音也敬了两人一杯酒,不仅敬他们,还将两人摁在席位上不让走。
倒是易无忧,居然主动过来,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叶画身边,不动声色又漫不经心地同她说着什么。
白世欢撑着头,笑眯眯地陪着一起喝。
徐望卿见她喝得开心,也就没管她。
有人敢灌白世欢,却无人敢灌徐望卿,就连淮竹,也只是察言观色道:“你若不喜她被灌酒,将人带回去便是。”
徐望卿穿着一身礼服,身边三尺之内无人敢靠近。
“无碍,她今日开心,便由她去。”
白世欢酒量是真的不行,两杯酒下肚,便被灌得五迷三道。
她忍着昏昏欲睡的冲动,不停地摇手道:“我不喝了,喝不了了。”
柳玉音见她通红着小脸,也没为难她。
她转而看向其他人,“此处只有些茶酒和点心果子,若是不喝酒,可就实在没意思了。”
微云仙宗都是一群不食五谷杂粮的人,不论是招待客人还是举办宴会,通通只有茶酒和水果点心,看不见一点荤腥。
叶画笑着,“我陪你喝。”
白世欢恹恹地趴在桌子上,她确实有些喝糊涂了。
“喝酒有什么意思,我想吃红烧狮子头。”
她话一出,场面静了下来。
她茫然道:“怎么了,红烧狮子头不能吃吗?”
“能吃。”她身后响起一道低而温和的声音,徐望卿将她抱起来,“回去吃。”
白世欢茫然地顺势窝进了他的怀里,迷迷糊糊应着:“好。”
两人一走,静了一瞬的场面才重新热闹起来。
有人忍不住感叹道:“传言果然是假的,问霄仙君明明对白师妹很体贴。”
“何止是体贴,我便没见过哪对道侣如他们一般恩爱。”
“白师妹真好好福气。”
白世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问霄殿的,她醒来时,徐望卿并不在寝殿里。
她揉了揉脑袋,依稀记得自己被喂下一粒醒酒丹,她坐起来,方才晕晕沉沉的脑袋此时已经好了大半。
醒酒丹的作用太强,她此刻确实非常清醒,久等不到徐望卿,她便开始在房间里晃荡起来。
她不知不觉走到内室,忽然想起了当初在内室的桌子上看见的那枚小盒子。
徐望卿将这盒子藏得极好,设下重重结界,白世欢一直不知道这盒子里装了什么,她之前对此并不敢兴趣,但现在,或许是因为关系愈发亲密,她忽然很想知道。
一道推门声响起,徐望卿尚未出声,白世欢便主动探出头去,说道:“我在这儿。”
徐望卿顿了顿,“我做了红烧狮子头。”
白世欢酒已经醒大半,对红烧狮子头也失去了兴趣,她朝他招手,“仙君你过来。”
徐望卿没有迟疑,走到她面前。
白世欢目光放在内室的桌子上,问道:“那是什么?”
徐望卿没说话。
白世欢抬头看他,只见他的表情带着难得一见的茫然,他微喃:“我不知道。”
白世欢诧异。
他上前一步,抬手将结界解除。
两人面前再无屏障,白世欢上前拿起盒子,看向徐望卿,“我打开了?”
徐望卿颔首。
于是她将小盒子打开,但让她诧异的是,里面只有一张纸和一颗小珠子。
内室昏暗,她看不清纸上写了什么,便将小盒子拿到外面,她坐在床上,好奇地把玩这颗小珠子,她看不出端倪,于是放下珠子,拿起了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她打开,‘婚契’二字赫然出现在她眼前,那是她亲手写下的字,婚契末尾落款正是她和徐望卿的名字。
她愣住了,这份‘婚契’居然保留到现在。
徐望卿忽然开口:“我知道这是什么了。”
他拿起那枚珠子,灵力流转,珠子里的记忆如雪花般涌入他的脑海。
白世欢一瞬间便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眉眼微垂,“你将婚契收了起来,放进了这里,却又将有关婚契的记忆抽了出来,同样放在了这里,是吗?”
徐望卿看着她,想解释什么,却无从开口,当初想忘了她是真,难以狠心抽出所有记忆也是真。
白世欢突然抱住他,嗓音微哑,“是我对不起你。”
徐望卿:“……你已同我说过无数次对不起,我早已不在意。”
白世欢还是很难过,她不敢想象当时他该抱着怎样的心情做这一切,又抱着怎样的心情,最终选择原谅她。
她紧紧抱着他,声音喑哑:“……你不知道,我从一开始便是故意接近你的。”
她终于说了出来。
徐望卿抱着她的手微僵,感受到她比他的手还要僵硬的身体,微微抚着她的背,安抚道:“无事,我不在意。”
他越是不在意,她便越想让他知道真相,“我答应过你的,关于我的所有事情都会告诉你。”
她知道他的心里一直存有很多疑惑,她的经历,她对沈危的恨,她身上出现的不符合她修为的特殊能力和法器,他一直看在眼里,只是从来不问,她知道他在等着她说,她便不想再一直瞒着他。
白世欢低声开口,声音微颤:“我与沈危,其实相识于前世。”
一道闷雷响起,照亮了这方天地。
白世欢继续说道:“我在地牢里同你说的那些话并非假话。”
又是一道闷雷,比之前更响亮,隐隐带着天雷之势。
她话语不停:“我的体质特殊,沈危看中了我的体质,欲,欲将我抓走用做炉鼎。”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愈发喑哑,她不想提及太多过往,三言两语道:“我不愿意,挣扎多年,最后,死于一场争斗。”
天雷轰然而下,直朝白世欢而来。
她苦笑一声,果然如系统所说,就算它阻止不了她,天道也不会允许她将这个世界的真相说出来。
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这太匪夷所思,若是人人都去追寻世界的真相,这个小世界会迎来另一种形式的崩塌。
天道不允许出现这种可能。
徐望卿想也不想便抬剑,为她挡住了这道天雷。
白世欢却闭口不言了,天雷若是一再劈下,她不能让徐望卿一直替她挡,伤的是徐望卿。
徐望卿却直直看着她,“想说便说。”
她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天雷还在她的头顶隐隐作响,似乎只要她敢多说一句话,它便立刻劈下来。
白世欢忽然将徐望卿推开,徐望卿猝不及防,被她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白世欢趁此机会,语速极快地一口气将系统的来历说了出来。
天雷直直打在她的身上,她拿出千玄钟,勉强挡了挡。
然后又道:“正是因为它,我才来找你,从一开始,我就抱有其他目的。包括后来上微云仙宗拜师学艺,也是因为它。”
徐望卿看见她整个人都被劈得摇摇欲坠,横身挡在了她面前,厉声道:“不许再推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