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灼灼逼人的目光甚至让燕闲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仿佛在透过她这张脸看内里更深处的什么东西。
灵霄面色更是难看, 握着重剑的手臂肌肉紧绷,蓄势待发。燕闲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直接从他身后走出, 转而站到身旁并肩而立。
被灵霄遮挡了部分的面容完全展露而出,魔尊直视燕闲双眼的瞳孔略微移动,落在了燕闲脸上。
半晌,他鬼面下露出的嘴角扬起了嗤笑的幅度:“燕幸的女儿?倒是和他相像得很。”
他语带轻蔑又似压抑着怒火,说完也不看二人有什么反应,挥手便是一掌拍向燕闲:“燕幸在哪?让他滚出来见我。”
怎么会是兄长的仇人?
燕闲完全没预想到这点,要知道燕幸为人处世一向与人和善,又好偏居一隅甚少出门,从不曾听闻他与谁结下了仇怨,可以说是修真界屈指可数的老好人。
这位大能怎么会对兄长恨之入骨的模样?
燕闲一时想不明白,而魔尊袭来的掌风却已到了眼前。
裹挟着灵力的掌风如同利刃,未到眼前就已带来了皮肉开裂般的刺痛感。燕闲侧身闪开,心中却有些犹疑。
这不太对啊。
魔尊的攻势连绵不绝,一时之间燕闲只能左躲右闪,看上去狼狈无比,但燕闲却是越躲越纳闷。
想当年,要说大能,这修真界就没有比燕闲更大能更天才的人物,别说渡劫期,就是飞升期燕闲也经历过。她自然是无比清楚什么阶段的人能有多少战力,即使她现在的修为远不到渡劫,也不影响她发现端倪。
这位魔尊怎么好似是收着力,并不想置她与死地的样子?但他对兄长仇恨的模样又完全不似作假……
想到这,燕闲起了试探的心思,腾挪躲闪间一改攻势,身姿以前所未有的凌厉之势逼近那人!
“锵——”剑与竹笛相交,火花迸现,魔尊手腕一抖便将燕闲的利剑荡开,他哼笑一声,似是在嘲笑燕闲不自量力,再出手时便似是不再留力。他没有再用掌风,而是将笛子举起凑到了唇边。
“呜。”笛音短促的被吹响一个音节,无形的声波却紧随着以侵略性的威压席卷了整个战场。
燕闲体内灵力为之一滞,战场上趴伏着的魔族们真气修为浅薄,不少人立时闷哼出声,更有甚者口鼻耳处已经溢出鲜血,眼白一翻就瘫软在地。
“危险!”灵霄再不能忍,举起重剑便向魔尊攻去。
重剑如山岳般拍下,他人仍在半空,地面却已受不住肆虐的剑气,令人胆寒的咔擦地裂声不断响起,风压卷成了龙卷状,很难想象身处其中的人如何安然无恙。
但魔尊毫不闪避,感受到灵霄的剑气后他唇角的弧度骤然拉下扯平,面无表情的他此刻看上去尤为恐怖:“三姓家奴也配在我眼前叫嚣!”
又是一声短促的笛音响起,罡风骤起短暂地遮蔽了众人的双眼,可怕的音波被裹挟其中与灵霄的剑气狠狠对撞,须臾间又猛地炸裂开来,给周边来不及躲闪被波及到的人带来了砭骨之痛。
灵霄借势一个翻身鹞子般轻巧落地,但他满脸呆滞的懵逼。
三姓家奴?
哈???
这是在说谁?
我吗?
不知什么仇什么怨,魔尊此时的怒火突然全冲着灵霄去了,他现在反而无视了燕闲,只一心一意想要暴打灵霄。
咔咔的骨裂声在四周不断响起,伴随着衣物的摩擦声、兵器的铿锵声,战场上异象突变。一具具死尸缓慢地爬了起来,他们顶着被巨象踏扁的胸膛,提拉着被削首一半的脑袋,拖着断肢残臂摇摇晃晃满步蹒跚却坚定的向战场中心包围而去。
护城壕中的死尸更是如逆流的潮涌一般,不过片刻便都以不符合人类运动规则的姿势攀爬而出。
魔族的士兵们被如同丧尸围城的这一幕吓到魂不守舍,他们再顾不上跪伏,无数人尖叫着四散闪躲却又无处可躲,有运气不好的迎面撞上死尸,下一瞬便在那满含尸毒的尖利锐甲或利口下捂着伤口一头栽下。再下一瞬间,他们又爬了起来,再起身时已变成了同样麻木本能的行尸走肉。
这魔尊用竹笛这般的清雅之物做的竟是起尸控魁之事!
战场转眼便要变成人间炼狱,城墙内隐蔽的修士们再顾不得许多,纷纷现身处理尸魁,战场中心倒是都默契的留给了燕闲和灵霄,只不时注意着随时准备增援。
见尸魁不断逼近,途中毫不留情的击杀一切挡道的魔族兵士,灵霄不由震惊疑道:“你不是魔族的魔尊吗?”这怎么自己人都杀?
“呵,他们也配当我属下?”魔尊冷哼一声,面向灵霄时出手更是狠厉,“而且……我这里轮不到你这把背主的剑说话!”
“哈??你放屁!”灵霄瞬间暴跳如雷,他挡住魔尊的攻击,更大声地吼了回去,“谁背主了?谁背主了?全天下就没有比老子更忠心的剑!”
剑?什么剑?灵霄是剑?谁的剑?剑灵还能成人的?
这一瞬间战场上的修士们神色各异,望向灵霄和天衍宗剑修的眼神都是说不出的怪异。
你们天衍宗的剑这么厉害的吗,那你们天天抱着剑……啊不,说不定这帮剑修里头就混着几把剑!细思极恐。
天衍宗的剑修们也是满脑袋的问号,一向信念都是一往无前心无杂念的他们此刻握剑的手都不由颤抖……能变人的吗?师尊怎么都没提醒过……
“忠心?哈哈哈哈哈……”魔尊的笑声像是喉咙里挤出来的,他更是招招狠厉,数量众多的尸魁配合着他一齐向灵霄扑去,“燕闲可真是没开眼,竟然炼了你这么个背信弃义,人尽可主的玩意儿。”
他这般直接的将灵霄的身份揭示开来,又扔下了个惊天大瓜,听闻的修士们内心自是喧然一片。
灵霄这会儿一边勉力闪躲一边还跳脚无比:“你瞎说!!”他要气疯了,他一点儿都不能接受有人质疑他作为剑灵的忠诚!
而燕闲这会儿看着魔尊也是满心不解。
他是怎么看破灵霄的身份的?又怎么好像同兄长、灵霄甚至是自己都相识,似有渊源的样子?
但现在局势并不轻松,燕闲不可能让灵霄一个人面对敌人,灵霄是她从陨石开始一下一下敲击磨炼出来的,她渴盼着,期望着,最终等到了剑灵的诞生。剑灵意识虽微弱,却伴随了她整个修真生涯,同出同行同进同退,堪比半身。当初飞升之时,灵霄自行脱手而出,强行扛下最后一道天雷,随后剑碎陨落,消散于天地的那一幕还深刻的留在燕闲的脑海中。
如果说有什么是燕闲回魂至今最高兴的事,那无疑是发现灵霄并没有随着剑碎而身陨,反而获得机缘,有了真正的肉体和神魂。
没有人能比燕闲更了解她和灵霄之间的羁绊,所以她也绝不会坐视他人轻蔑灵霄。
燕闲提剑而上,一击拦向魔尊袭向灵霄的竹笛。灵力裹挟着剑身,纵横剑意加持其上,剑锋于竹芒甫一接触,就将魔尊的竹笛激的一震,燕闲手腕一动,竹笛便不由自主向旁荡开。
燕闲挡在灵霄身前,虽知如今的自己不比从前,面对渡劫期的大能很难说能战到哪个地步,但她分毫没有想要退逃的念头,握剑的手一如既往的沉稳坚定。
因为力有不逮,全力击出后未能完全收回的剑意在她周身萦绕,映得她面容也染上了凌厉的锋芒,更激得身后的灵霄也爆发出一股凶悍之气息。
灵霄上前一步同燕闲比肩而立,此时此刻肆意与桀骜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既似交相辉映又似完美融合,剑气几乎凝聚成形,犷悍的气息层层叠加,带起的纵横之意引得战场上的兵器争相鸣应,剑修们甚至不得不安抚自己的剑灵。
一时之间场面像是陷入了僵持,燕闲扬声对魔尊道:“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还是说清楚再打,如何?”
第56章 审判:你·有·罪
魔尊望着眼前剑意冲霄并肩而立的俩人, 握笛的手指几不可见的微微一颤。
他的目光摄人一般紧盯着燕闲双眼,又移向了她的面容,最后落在她的肩上。
那里为了助力而从丹田处蹦出的盐盐正撑坐着,双腿还很不老实的荡荡悠悠, 面上一派娇憨天真之气。
魔尊看着小元婴那副同燕婉近乎一模一样的相貌, 嘴角越绷越紧, 面色逐渐冰霜。
他道:“好胆色,你爹倒是教了你不少!”
他话音刚落,天色骤然深沉, 本就黑压压一片的云层翻涌成波涛怒海,而与之对应的大地瞬息之间化为了赤色熔岩, 范围内的修士们立时腾身而起飞至半空,躲过了滚滚袭来的熔浆。而没有神通无处躲避的魔族士兵们就如同置身于炼狱之中, 这一瞬间他们被剥夺了身体的感知, 皮骨肉就仿佛被切割称重的肉猪, 给了人被凌迟的错觉。
一片凄厉惨叫中,魔尊收起竹笛, 双手高高举起, 玄色长袍随风在他身后猎猎起舞, 他闭目俯首神情肃穆。
“公平起。”
随着他平静的语调,一座巨大的金色天平从天而降。
燕闲骤然色变,惊疑不定。
天平不受任何阻碍, 无视所有反击, 不给人任何抵抗的机会, 以不容置喙的势压将战场中所有人从天空中强行压落在地面。战场外龙吟声骤然响起,宗庙中龙神极速而出,巨尾狠狠拍下, 却无法动摇笼罩在战场的结界分毫。
魔尊的目光没有给任何事务分毫,此刻的他仿佛无情无欲的人偶,肃立于天平之下。光辉从天际洒落,为天平铺上了一层荣光,这一刻神情肃穆的魔尊不像是控魁起尸的大魔头,反而神圣如神子。
“梵清!!!”燕闲怒吼出声,“你疯了吗???”
她认出来了!世界除了梵清哪还会有这种疯逼!
可被称为梵清的魔尊却没有给燕闲任何眼神,从天平出来的那一刻起,他的自我和人性就仿佛被压到了身体的最底层。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再阻止他。
“不睦者,有罪,入疱裂。”随着梵清没有声调起伏的话音落下,结界内就有一批人被无形的力量提拉而起,摔落在天平的一端。
另一端砝码的重量无法平衡,称着人的一端重重落下。一个赤红色的“罪”字浮现在天平正中央。
“啊啊啊啊啊——我的脸!”天平上的人接二连三地尖叫着捂住了脸,他们的脸上身上,每一寸皮肤上都被层层叠叠鼓起的脓包覆盖,脓包不断胀大,在皮肤承受到极限之后又瞬间破裂留下巨大的疮口,血混杂着脓液留下,下一秒又有脓包在新生的皮肤下滚动。
疼痛让他们不再有思考的余地,只能不断的翻滚,最终跌落下天平。毫无防备的在高距离跌落让他们摔得骨断肉碎,但他们竟都还活着,仿佛一滩被煮沸了不断鼓泡的脓液。
“呕——”没有一个修士在这一次被拉上天平,但眼前的这一幕已经让不少人忍不住生理性的呕吐欲.望。
燕闲咬牙,顶着踩在炼狱上带来的皮肉幻痛向梵清靠近。
沐浴在圣光之下的梵清却平静如常,“不义者,有罪,入呼呼。”
又是一批人被拉上天平,天平再次重重落下,伴随着“罪”字的又一次升起,天平上的人不由蜷缩跌落在地,他们的皮肤青白如死人,浑身因剧寒而蜷缩痉挛,牙间不断的发出咯咯的颤抖撞击声,牙齿一撞即碎,如粉末般漏出口腔洒在地上,但他们已经无力呼痛,只有断断续续的呜呼呜咽之声在他们喉间闷响。
“疯了,这是完全疯了。”燕闲每走一步都觉得全身剧痛,就是刀尖火海走一遭也不会有这般痛苦,“等你清醒了我一定要敲扁你的脑壳!”她咬牙切齿,提气尽量摒弃了痛觉,但再次迈步时却是一个踉跄。
旁边伸出一只手及时的架住了她。
燕闲抬头对上的就是一双圆瞳,灵霄撇着嘴,语气中带着点幽怨:“你怎么又把我丢下了,我可是你的剑。”
燕闲笑了,她放任自己的身体依靠在灵霄身上,让灵霄为自己承担一些重量,就如同她当年倚靠着她的剑一样。
两人蹒跚着向梵清靠近,另一边的梵清仍是无知无觉的进行着他的审判。
“不道者,有罪,入大红莲。”
所谓不道者指的是杀死无罪或罪不至死之人三人亦或是曾肢解过他人。在这片战场上的众人里,修士们大多笃信因果,一般不会造无必要的杀孽,但魔族士兵们,这么多年的烧杀抢掠里又有几个人手上不沾着几条无辜的人命?
战场瞬时间变得空旷无比,几乎只剩下修士和行尸走肉一般的尸魁还停在地面。
“罪”字再次亮起,整片天地一瞬间从熔岩赤浆变幻成了冰天雪地,燕闲脚一滑连带着灵霄一起摔倒在冰面上,呲溜滑出老远。两人缓了半晌才龇牙咧嘴忍痛坐起了身。但他们还没站起来目光就被天平上的场景拉了过去。
天平上那是一座高不可见其顶的冰峰。无数的人此刻牢牢的与黏连在冰峰之上,极寒到超出自然极限的温度将他们的身体冻得比坚冰还硬,伴随着咔擦的冰裂之声,皮骨肉便如同绽开的花瓣一样碎裂成瓣,目之所及之处已看不出丝毫人形,只有红紫色的碎肉堆叠。
“……艹……”燕闲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的复杂内心,但她知道和一个失去理智的疯逼任何沟通都没有用,唯一的方法就是打醒他。
没有时间了!她不敢想象梵清能疯到什么程度,接下来又会有怎样的审判,必须要尽快阻止他!
她和灵霄再顾不得多想,不去管自己的手掌被冰面粘连下的血肉,也不去顾极温下僵硬脆弱的骨架,只一心要迅速接近梵清。但这看似短短的距离,却又似总也走不到头,燕闲不过又接近了寸许,下一个审判已经来临。
“不忠者,有罪,入众合。”
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竟缠绕上了灵霄的身体,拉扯着他向天平而去。
“放你的狗屁!”燕闲暴怒,这一刻她丹田急速转动,归位后的小元婴在内盘腿而坐,巨量的灵力从囟会穴灌顶而入,瞬息间就完成了无数个体内回转。燕闲忍受着强行扩宽经脉带来的疼痛,一手死死抓着灵霄的手臂,打死都不准备松手。
凝聚成股的灵力捆绑着灵霄用力往下拉,看不见的力量缠绕着灵霄使劲往上拔。即使灵霄本体只是一把陨石练成的剑,但此刻他也体会到了仿若车裂般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