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口试试?”燕闲道。
别看灵霄嘴上喊得欢,其实他还当真没有喝过酒,就连之前三大宗门大比,飞仙门摆宴款待的时候,灵霄都没喝酒,只是在一旁啃灵石而已。现在燕闲都递给他了,他犹豫着接过,颇有些小心地凑到了唇边。
然后被辣到直吐舌头。
燕闲哈哈大笑,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
真好,灵霄越活越像个人了,他以后还会有自己的朋友,自己喜欢的东西,自己的爱好。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灵霄也能继续快乐的生活下去。
这念头一闪而过,燕闲眼前就闪过了另一个画面,那是一对眼睛。
在飞仙门后山重逢灵霄时,还有在苍龙秘境中处理完螣蛇又被贼老天故意困在一片沙漠中,她破界而出和灵霄重新汇合时,这两个时候的灵霄目光如出一辙。
重新汇合那会儿,灵霄死死地攥着她,全身的肢体都在表达着一句话——“你又丢下我了”。
一想到这个画面,燕闲又没那么开心了。她想起了她那时候和还是阿鳞的凌峋打了一个赌。
他们赌离开了她的灵霄会过得怎么样。
燕闲以前一直很坚定的认为剑随主人,灵霄定也能很洒脱过好自己的生活,绝不会像那时候的阿鳞一样好像把命系在别人身上,那人不见了他的魂便也没了,剩下的只有行尸走肉。
如今看来,这个赌她和凌峋谁都没赢。
再度被迫和燕闲分开的灵霄没有活成凌峋那样,但也没有燕闲想的那样洒脱,他也只是把所有压在了心底,详装无事罢了。
自那之后,燕闲就时不时的想,如今的灵霄已经化了人形,他不再是那个只能依托主人行动的刀剑,那他是不是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一直围绕着她,这样如果有一天要和她永远分开,灵霄也能没有那么难过。
但另一面,她又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和灵霄分开呢,原因无非是她在飞升那会儿能力不济,迫使灵霄牺牲自己保全了她。如果重来一次,只要她能力足够,就能带着灵霄一起成功飞升。
不过世界上哪来的如果和重来,不说能不能再一次成功飞升,飞升之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也无人知晓,说不定大能遍地走,有着更多的凶险之境。自负如燕闲也只敢说自己倒下无数次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再站起来。她没办法保证自己不会死,不会又一次和灵霄分开。
这次在幻境中重新体会了一把幼年,燕闲的想法却又有了一丝微妙的改变。
和爹娘的被迫分离是燕闲无法挽回的既定结局,修仙无岁月,一眨眼这么多年过来,爹娘的音貌都已经在记忆中模糊。燕闲也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种分离时的伤心,也忘记了学成下山发现一切都已沧海桑田无迹可寻时的悲痛。
但事实告诉她,她也没有忘,发生过就是发生过,不过是浓疮上盖上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让它透不出汁罢了。只要有一天掀开纱布,那暴露在天光之下的仍只是那个浓疮。
就连燕闲自己都无法接受,差点迷失在幻境里,她又怎么能代替灵霄去选择让他接受。
意识到自己其实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潇洒之后,再一想到现在的情景,燕闲的想法更多了。
明明飞升成功却莫名其妙出了岔子回来之后,她一度觉得飞个狗屁的升,让那贼老天自个儿玩去吧,成天吃吃喝喝看看话本躺着睡它不舒服吗?
后来其实也是被贼老天一而再再而三的灭口行为激出了逆反心理,她想着我偏不如你所愿,你不让我干什么我偏要干什么,我倒要重新飞一次看看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戏,然后就追着赶着一路走到了现在。
她好像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当初去飞升了一回。
但现在坐在这亭子顶上,看着身旁的灵霄,想着院子里的梵清,客房里的凌峋,有可能在玄天秘竹印里的兄长,坐镇天衍宗的师兄,还有其他很多曾经在意过的人,燕闲突然有点后悔。
她当初丢下所有,一往无前的追求飞升真的是对的吗?
飞升其实有什么意思呢,整个修仙界都在追求飞升,但真要说飞升的理由,无外乎觉得飞升后能见到真正的神佛,能真正的长生不死,能变强,能证明自己,亦或是像当初的燕闲一样单纯的想知道飞升后的新世界是什么样的。
可现在想来这些对她来说其实都没那么重要。
燕闲飞升的时候修为已经是修仙界顶尖高手,据她所知,当时能和她比肩的只有梵清一个。她对神佛毫无兴趣,她也不需要再证明自己,在这个她能横着走的世界她也不需要再变强。那会儿已经大乘末期的她寿命也已经足够长,起码可以长到她把世上所有的话本都看完,熬死一批一批又一批作者,说不定万万年之后世界先毁灭了也有可能。
而她曾经想要看的新世界再美再好也不会再有她认识的、在意的这些人和事务。
不过是一个谁都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地方,真的值得自己丢下所有的感情和眷恋,顶着分离,冒着生命危险,一心想要去看一眼吗?
停留在这方世界享受生活和陪伴又有什么不好呢?
燕闲看着身边抱着酒杯抬头望天的灵霄,突然不确定了。
第78章 联姻
燕闲同灵霄看了半晚上星星, 喝了七八坛老酒,直喝得灵霄晕晕乎乎变回了原形。燕闲捞起了灵霄剑,踉跄着脚步回院子时仍没想明白。
飞升到底有什么好呢,她已经丢下兄长他们一次了, 还要丢下第二次吗?
然后她就在院门口看到了凌峋。
此刻的凌峋依靠在院门口, 看到燕闲回来那双清亮的眼睛就溢满了盈盈笑意。
燕闲看着他。
凌峋的变化太大了, 先前乍一眼看过去都没能认出来,但此时细细地看又能隐约从眉眼中看出相似的痕迹。
记忆里,幼时的凌峋给燕闲留下最深刻的印象还是苍白和羸弱, 还有既躲着她又总在她转身时懊悔地攥紧手的绝望姿态。她幼时是真的搞不懂凌峋在想什么,总觉得他小小的脑瓜里装满了深沉和矛盾。
那时候的燕闲也考虑的不多, 她一身都是家里娇养出来的肆意,对她而言世界只有黑白二色, 对就是对, 错就是错, 对的应该继续,错的应该改正。她没有深刻考虑过实力的差距和可能的后果。
然后现实给她上了一课。
和家人就此分别, 孤身踏上求仙路后, 燕闲也想过, 如果幼时的事情再来一次,她还会不会救凌峋。思考的结果是会,她会救, 只要是她是燕闲, 她就做不到见死不救。整个事情她有遗憾, 却也不曾后悔过。
但如今见到模样大变又似曾相识的凌峋站在她的面前,燕闲还是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燕闲飞升前见到的少年凌峋五官精致漂亮,带着雌雄莫辨的美丽, 坐在轮椅上,周身那种向死却又求生的矛盾气质很是吸引人的目光。现在的凌峋鼻梁笔挺,长开后的轮廓棱角分明,他双.腿已行走无碍,目可视物。一夕之间夙愿达成,实力大增让他的眉眼间有了从未有过的锋利。
只那双炯炯望着燕闲的眼睛,给她的感觉同幼时一模一样。
这种感觉太微妙了,既为他高兴,又联想到幼时过往而有些怅然,再加上林林总总各种事情又让人觉得有点困扰。
燕闲不由撇过头去,避开了那双眼中饱含着的浓烈情感。
凌峋站直了身子,笑道:“你回来了。”
燕闲不知道他说的是她飞升前答应的“飞升失败就回来带他回家”的那个“回来”,还是单纯的指回院子的回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只是闷闷地应了声“嗯”。
这一声之后院子里短暂的陷入了沉默,风卷过落叶发出的沙沙声让气氛显得格外尴尬。
凌峋忽地笑了,道:“我终于看到你了……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燕闲想说你瞎扯,你想象中的我明明是个简笔毛线人,我都看过了!
但凌峋接下来的话让她又把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凌峋道:“你果然闪闪发光,耀眼又温暖,一瞧见你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这人怎么这么直球!
燕闲想要说他油嘴滑舌,但偏偏他眼里深邃又诚挚的感情让人觉得质疑他会很有负罪感。
燕闲尴尬道:“哈、哈哈,我就是这么美貌的。”
凌峋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心:“你不止外貌美,这里也美,无与伦比的美。”
一贯的直球大王燕闲甘拜下风,蹿身进了院子,落荒而逃。
·
第二日,燕闲艰难的从宿醉中清醒过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洗漱完,揉着脑袋一推门,就见院内坐着的三人都转头看她。
梵清道:“事不宜迟,你该动身了。”
灵霄兴冲冲地举起了一早上打包好的锦囊,明明眼里都是期待却强做不在意道:“真的这就回去了吗?”
一旁的凌峋温声道:“你去哪,我就去哪。”
原想着再歇几日理理思绪的燕闲按着脑袋,头更疼了。
不过虽然还没想明白是否还要继续飞升,但梵清说的没错,事不宜迟,不管还要不要飞升,燕闲都得先解决兄长去向的事。
兄长的去向关联着种种谜团,燕闲有种预感,等找到了兄长,一切都有可能真相大白。
燕幸如今最有可能的所在就是玄天秘竹印内,要解开这上面的双重法阵,自然得找阵修。
但燕闲他们在苍龙秘境中表现的那般毫不遮掩,如今的修仙界怕是都对“燕婉”的身份有所猜测……
飞仙门暂时回不得,燕闲对七星道人观感相当不好,甚至怀疑兄长的所谓闭关和七星道人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毕竟以兄长的个性绝不可能直接扔下幼女不管不顾。作为飞仙门的掌门、燕幸的多年好友,七星道人是燕幸最有可能托付女儿的人。他就算没有参与到燕幸的闭关中,也应该对此事有着一定了解。
他既然食言没有照顾燕婉,那代表他立场很可能有问题。虽然这一切都还只是猜测,但如今形势模糊不定,燕闲只能多思多想,谨慎起见。
燕婉在飞仙门有芍药照顾,又有之前灵霄送来的附魂珠在,一时之间不用担心他们无法应对。
既然如此,燕闲在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前不准备回飞仙门冒险,因此最好的去处就是——天衍宗。
天衍宗如今是燕闲的师兄持重道人岑岭掌管,宗门内虽都是剑修却也有不少人辅修其他技法,燕闲的师兄就挺善于阵法,当初她刻制玄天秘竹印上第一层阵法时还向师兄请教了不少。再加上玄天秘竹本就是只出自天衍宗的秘宝,如今去天衍宗寻求帮助是再适合不过了。
况且……飞升前一别再见面竟已时隔百年,恍如隔世,燕闲也很想念师兄了。
燕闲揉着脑门转瞬笑了起来:“好吧,启程回家!”
相比飞仙门,天衍宗才是她尘世之后第二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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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者皆有法宝法器,日行千里是小事一桩,燕闲虽是砍号重来却也已经从席方凯那薅回了不少东西,灵霄的到来也给她新带来了不少,如今要比修仙界不少家底不够厚的修士还要富上不少。梵清更是积累多年的大土豪,唯有凌峋一贫如洗。
不过凌峋在记忆幻境中又进了阶,实力大增,他出生根脚本就与众不同,现在光那一身鳞甲躯壳就远甚修士们的普通法宝,若单论飞行速度,他化为原形之后说不定还能远超燕闲等人。
但燕闲还是没选择以最快的速度直奔天衍宗去,而是一到各大宗门的领域范围内就慢下行程,假做普通的游历修士,一边逛一边探听着消息。
自天衍宗和飞仙门同凡尘的皇帝达成了定期择徒的协议之后,凡尘和修仙界的关系就发生了改变。
各大宗门都陆续在凡尘现世,修仙者的概念在凡尘中普及,取代了原先话本中的仙人,让世间之人都知道了确实有修仙者的存在,凡尘求仙问道者众,还有不少人会为了能近水楼台捷足先登而把家安在仙门附近。
各大宗门的领域范围内都逐渐建立起了繁华的城镇和集市,这些地方修仙者和凡人之间的界限相较他处要模糊一些,双方相处更为自如放松,也是两界消息都汇集灵通之所。
燕闲一行人都稍作了面容掩饰,但踏入酒楼时,店小二的目光还是噌的一下就亮了,迎上前招待时的语气姿态也犹为热情,直将一行人迎上了顶层三楼的雅座。
“仙家要饮茶喝酒还是点些菜?”他殷勤道。
燕闲随口点了一些,又惯例问道:“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
店小二当即就乐得笑开了花。修仙者都是一闭关就好几年甚至好几十年,因此有很多修士们出关后会顺便打听一下闭关期内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这种坐下来讲话的修士脾气都普遍比较好,出手又大方,随便得了什么赏都能受益无穷了。
当下,他吆喝一声招呼着上了茶点就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故事。
“要说近日里,那最大的事自然就是那魔尊梵清的现世,说到这魔尊还得讲回三大宗门的大比。这三大宗门乃是飞仙门、天衍宗和紫霄宫……”
小二讲得眉飞色舞,唱作俱全,套身衣服他就能当场登台唱戏。但一旁的灵霄嗑瓜子的姿态都带着兴致索然。
也不能怪他,他们这一路走来,十个酒馆里九个在讲这事,只多多少少的增补了些想象夸大的情节,第一次听的时候还会对自己成为话题人物有点点兴趣,多听了几遍之后就差不多厌烦了。
果然,小二一溜讲,很快就讲到了梵清登场,灵霄化剑的事,末了还神秘兮兮的凑上前来道:“要知道那灵霄剑可是闲逸道人的剑!魔尊梵清也是闲逸道人飞升前的多年老友……现在有传闻道,那闲逸道人当年压根没能飞升,诶嘿,都是天衍宗做出的假象!”
他讲完一抬头,看燕闲等人神色毫无波澜,看不出诧异和喜怒,当下心中一紧,收声转了话头:“不过小人见识少,这飞升还能有假?有可能只是那燕婉修士继承了闲逸道人的衣钵,也说不定是飞升后的闲逸道人故地重游回来看看呢……”
燕闲等人自然也不会为难一个普通说说传闻的小二,只随手拿了丹药做赏给了他。
小二接过丹药,闻着那扑鼻清香就是精神一振,他喜笑颜开,眼珠子一转又讲起了另一件事。
“哎呀,多谢仙人赏……不过这事也已经算旧闻啦,如今还有个新闻!您猜怎么着……”
他双手一鼓,做雀跃状:“那飞仙门要同紫霄宫联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