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全福婆子端来了两半个瓠瓜,瓠瓜上还系着编织复杂的红绦,赵嬷嬷举案过首,扬声道:“新人共饮合卺酒,共一生长长久久。”
梁彦昭端起合卺酒,仰头饮完,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宁歆歆也有样学样,优雅地端起瓠瓜喝了一口,却马上就喷了出去——
“这什么鬼东西,这么苦……”
蹲身在宁歆歆正前方的赵嬷嬷惊魂未定,刚刚要不是她老当益壮身手敏捷,这会子就被这离经叛道的太子妃给洗了头了。
真是见鬼,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把合卺酒喷了一地的妇人,“合卺酒本就是苦瓠装甜酒,取的是个夫妻二人同甘共苦的意头,太子妃此举却是坏了规矩。”
宁歆歆有点尴尬,她平时最怕苦,但是今天是好日子,绷不住实在不应该,低头一看瓢里还有点酒底子,她端起来就准备喝。
梁彦昭脸色如常,手上动作却不慢,夺过了瓠子放到案上,“既不爱喝,便无需勉强,习俗之事本就不必尽信。”
同甘还说得过去,自己这副身子骨,凭什么要求好好的女子与自己共苦?随后他起了身,嘱咐宁歆歆道:“孤先去前厅宴客。”
“那我可以先卸妆、换衣服吗?”
这一句,应该是新妇必问。本来前面还应该加句“夫君”,但是很遗憾,宁歆歆叫不出来。
听到这话,梁彦昭轻轻勾了勾唇,怎么刚刚还一副混不吝的样子,现在倒突然乖觉了起来,“嗯,沐浴更衣后就先休息吧。”
“那你少喝点。”
梁彦昭点了点头便带着仆从出了门,只留了红苏伺候。
宁歆歆换了件舒服的常服,带着红苏直奔小厨房。许是听说她喜欢自己下厨,梁彦昭刚刚告诉她太子府的大厨房离得不近,可以在益安居小厨房开火。
那今天就吃耳光炒饭吧,顾名思义,就是打耳光都不肯放下碗的炒饭。
先剥两颗咸蛋,分离蛋白、蛋黄,用勺子背碾细备用;烧一锅沸水,捏进一小撮盐巴,取一把豌豆焯水。
洗上十几只海虾,说起来这还是梁彦昭发病的罪魁祸首,剥壳留尾,虾背划开,之前都是用牙签剔虾线的,这里没有,红苏搉了根细竹签子,洗干净了递给她,也很好用。
小厨房还用木桶温着米饭,盛两人份出来,拌上打散的蛋液,充分搅匀。
烧火热锅,下冷油炸虾头,捞出虾头后加入咸蛋黄碎和虾仁,加大火候放米饭进去,翻炒几下加咸蛋白碎和青豆。
装盘时点上香葱碎,耳光炒饭就做好了。米粒颗颗晶莹,半裹着浅色蛋花,虾子只只完整,加盐煮过的豌豆颜色碧绿,虾子熬油味道香浓,混着葱香悠悠飘散。
宁歆歆隐约听到红苏咽口水的声音,她虽说是公主身边的大丫头,却像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享过什么福,从这一手烧火功夫上就能看出来。
估计跟原主相依为命久了,也不讲究什么主仆之分,在别业让她坐下吃饭,一点都没客气。
也是个命苦的,宁歆歆感叹了一句,先递了一盘子给红苏。
正解着围裙,就看见个小厮小跑进来行礼道:“奴才砚青拜见太子妃。”
第4章 雪梨肉饼汤 大婚之日小登科,别说丧气……
“你是?”宁歆歆还没见过这人。
砚青双手奉上了一只锦盒, “奴才砚青,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小厮。殿下嘱咐奴才把私库钥匙给您,说日后由您管理。殿下还说,若您不在住处,泰半会在小厨房。”
温柔女声再次响起,这次的金额宁歆歆虽没听清楚,却还是不由得惊了一下,梁彦昭竟然这么有钱!
系统察觉她的心理活动,又提醒了句: “这只是太子财产里面属于配偶的那一半哦~”
这系统还挺懂法。
拿人手软,做好的过敏原炒饭梁彦昭也不能吃,那不如搞一个快手夜宵送去。
宁歆歆用食指支住下巴、在脑海里稍检索了一下,决定做雪梨肉饼汤,这是非常快手、口感也不错的一道汤,江西人经常会在早餐时配拌粉吃。
瘦肉剁成肉糜备用,生姜剁成末,用纱布挤出姜汁淋在肉糜上去腥,之前她都是用破壁机打葱姜水的,现在仅挤姜汁这道工序便多花了至少三倍时间,宁歆歆不由感叹,科技真的是第一生产力啊。
用清水和好淀粉慢慢加入肉糜,用筷子顺时针搅打、给肉糜打上劲,加一点点油提香。
香梨洗净,之前做的时候,她害怕农药残留,每次都会削皮,这个年代就不用了,去核、切片就能用。
找个炖盅,将肉糜平铺在盅底,沿盅壁缓缓加清水,放入梨片、无花果、百合片,上笼蒸,等到肉饼浮起,加盐调味即可。
梨子拿来炖汤真是一绝,虽然香味并不浓郁,但是这道汤入口爽淡,回味清甜,早晚食用也不会加重肠胃负担,梨还有清肺润燥的功效,正适合梁彦昭饮用。
主仆二人也没回住处,汤炖上之后,就在小厨房吃饭,宁歆歆边吃边琢磨:婚礼到现在就算是圆满了,洞房什么的,起码今天还是算了吧,关系没到那份上,希望太子也能有这种觉悟。
事实证明,太子还真的有这种觉悟。
宁歆歆吃完饭回到住处,洗完澡也不见梁彦昭回房,便让红苏出门打听打听。
不一会儿,红苏就小跑进来汇报 :“回太子妃,太子殿下举着杯白水在席上转了一圈就去了书房,估摸着今日不会过来,您先休息吧。”
这会儿就开始叫太子妃了,这小丫头还挺有眼力见,宁歆歆忍不住在心里夸了红苏一句。
然后她回味了一下红苏的话,越想越不对,什么叫太子今日不过来了 ?大婚当晚老公不在房里,这是甜文女主该拿的剧本?
更何况,她如今处境本来就难,大婚夜分房睡的消息传出去,不更是雪上加霜?
“红苏,你把汤给太子送去,传个话让他过来一趟,就说我要给他诊脉。”还好这汤盅是紫砂的,现在也还保着温。
梁彦昭过了好一会儿才过来,来的时候裹了件元色滚金边的披风,映得那张禁欲的俊脸更加苍白,乌发半湿,只用了根发带松松揽住。
他进门后便脱了披风,露出有些松垮的里衣,笔直的锁骨和白净的胸膛隐隐约约,平白惹人入非非。
宁歆歆的眼珠子都差点钉他身上,这么鬼斧神工的肉/体,试问谁人不想先吸溜为敬?
但是正事还是得办,她抬袖擦了擦嘴角,提过中午刚问医官要的药箱,取出来个迎枕示意梁彦昭把手腕搭上。
要不说彦昭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从太子这个搭腕手势来看,那也得是个老病秧子了。
宁歆歆以手切脉,眉头皱起,眼神晦暗,从太子的脉象来看,虽然小毛病一大堆,但都不致命。
本来嘛,人体器官就归属五行,相生相克,若有哮喘这个老大哥前面带路,别的脏器也不愁找不到毛病,或多或少有点问题倒实属正常。
这些都可以先放放,现在最紧要的,还是找到过敏原,尽量减少哮喘发作的次数。
梁彦昭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仿佛在过问路人甲的病情:“如何?”
宁歆歆实在不好回答这俩字,不答反问:“你今天哮病发作前吃了、或者接触过什么平时没接触的东西吗?”
“可是需要报菜谱?”
“倒也不用,就是有没有吃什么海里的东西啊,或者是牛奶、乱七八糟的蛋之类的……”
梁彦昭想了想,“只早间用了碗肉粥。”
宁歆歆觉得有点奇怪,听这话该是今天就吃了早上一顿,但是肉粥里不该有致敏物才对,又追了句:“里面可有别的?”
“大约是厨子手误,粥里可能掺了些海蛎子。”梁彦昭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
“还是叮嘱下面人小心些,”宁歆歆道 ,“之前像今天这样发过病吗?”
“咳嗽常有,这般严重未曾有。”梁彦昭如实回答。
日后得把太子的饮食抓起来了,宁歆歆暗道,她要想活,那得先曲线救国护住太子的命,“对了,有没有脉案和起居注?”
“脉案是有的,应是存在司医监,起居注不曾有。”
“那明日开始给你记录起居注可以吗?这样可以通过排查法来找出你的过敏原,嗯……过敏原就是会引发哮病的东西。”
梁彦昭点了点头,“太子妃安排就好。”
得到了首肯,宁歆歆一拍大腿,“行了,今日份望闻问切结束,咱们睡觉吧。”
梁彦昭叹了口气,他本想躲开今日圆房,却又被人叫了回来,想来也是,太子妃千里远嫁至此,若不全了礼数,该如何在这人言可畏的异国立足?
他悄悄往床里侧挪了挪身子,给宁歆歆腾好了地方。
然后,他就看见太子妃抱了床被子,直直躺到了贵妃榻上,末了还不忘抬头招呼他:“灯在你床边,麻烦熄一下。”
梁彦昭:……
宁歆歆躺在贵妃塌上,远远看着梁彦昭躺着的那个做工考究、体制极大的千工拔步床,心里羡慕不已,却还要强行安慰自己:还是贵妃榻巴适,这合适的尺寸、熟悉的软度像极了宿舍的床,完全不会有择席的困扰。
虽然没有择席的困扰,但是身为月亮不睡我不睡的熬夜小标兵,现在还没到她睡觉的点儿。
于是,她打开了话匣子,准备强行拉梁彦昭进入聊天室。
“太子,你睡了吗?”这人躺那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别是已经秒睡了吧。
“还未。”梁彦昭本就睡眠不好,又是二十啷当岁、血气方刚的年纪,房里多了个活生生、话又多的正妻,入睡这事就变得更困难。
宁歆歆:“那,要不然,聊两句?”
“聊什么?”这可碰到了梁彦昭的知识盲区。
“都行,现在在你家,你先打个样。”两人是既跨了时空又跨了次元,宁歆歆也不知道聊什么,扭头又把球踢了回去。
梁彦昭回想今日种种,片刻后开了口:“你,似是喜欢星芒石?”
“对啊,这么漂亮又值钱的物件儿,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呢。”
“既如此,明日孤便发信给姨母,再向她讨些星芒石供你把玩。”梁彦昭说话的语气远没有他说出的内容让人心动。
宁歆歆还没有搞明白夫家的亲戚关系,试探性地问了句:“姨母?”
“可是不曾知晓南潞与东垚的关系?”这就轮到梁彦昭奇了,屿州大陆共有五国,国土相邻,互通有无,皇室间的关系连垂髫小儿都如数家珍,怎么北铉公主却一无所知?
“是这样的,之前来南潞的路上我不慎坠车,醒了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宁歆歆把搪塞红苏的说辞又搬了出来,说完就后悔了,原主坠车就是因为不想嫁梁彦昭,她这话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抱歉,联姻非孤本意,亦不曾想到你又同意嫁。”
这个“又”字就很灵性,说明他什么都知道了,“呃……是这样,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我坠车其实不是有意为之,真的只是不小心,我其实并不排斥嫁给你的。”
“为何?”梁彦昭倒不是咄咄逼人,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太子妃是不是真的脑子不好。
“因为……”要了血命,总不能说等她穿越过来就已经别无选择,便睁眼说瞎话:“因为我听说南潞太子光风霁月、博古通今,又玉树临风、渊渟岳峙,哪个女子不想嫁呢?”
宁歆歆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踩雷啊,我说的这些可都是网文太子标配,要是梁彦昭没中,只能说明他垃圾。
梁彦昭视她的迷魂汤若罔闻,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在暗处缓缓开口:“南潞与东垚也有联姻。东垚盛产星芒石、锦缎等物,亦行一夫一妻制,女子地位还更高些。东垚当今女帝,名唤司徒婧,是母后的胞姐,孤的姨母。
孤每年都会去东垚小住,有现成的别业和仆从,也已拟好放妻书一则,待孤身故,你可以去那里定居,姨母她们会好好待你。”
“呸呸呸,大婚之日小登科,你在这里说什么丧气话,快敲敲木头。”
宁歆歆今天已经被这个病太子感动了好几波,见他并没有听话照做,便光脚下床跑过去,拿起他的手瞧了瞧床沿,又呼呼呼跑回去钻进了被窝。
天儿已入秋,跑这一遭还挺冷,宁歆歆裹住被子打完了几个寒颤,才开口道:“你今天都病成这样了,我不也给你救回来了?神医在手,天下你有,想活多大年纪你说个数,我保你只多不少。”
这牛皮吹得委实过头,宁歆歆自己心里也清楚,但见他这副厌世模样,还悄没声地给自己安排好后路,她忍不住就想安慰他。
梁彦昭本也以为今日便是大限,甚至还有些终于解脱的感觉。
这口气吊了太久,他实在是累了。
没想到竟又堪堪从鬼门关处逃了回来,宁歆歆的医术他自然是信得过的,但是他从懂事起,希冀便是活一日赚一日,活到多少岁的问题却是想也不敢想。
这个问题真的把他问倒了。
宁歆歆在床上辗转反侧、左等右等也没等来梁彦昭的答案,也不能怪他娘们儿唧唧答不出来,毕竟是被整个司医监判了死刑的人,可能从来没琢磨过这回事。
今天实在是心力交瘁,瞌睡来得也比平时更早一些,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梁彦昭想事情一向十分专注,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还没等他想出来到底该活多久,就被一声软物坠地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借着月光凝神一看,是那位神医的被子掉在了地上。
第5章 美龄粥 这锦盒,是用来装喜帕的……
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有人十七岁了还在踢被子,印象中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过,梁彦昭轻声披衣趿鞋下床,把被子给宁歆歆盖上,还用力掖了掖被角。
又脱衣躺回床上,还没开始琢磨问题,熟悉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
这次他长了个心眼,盖好被子也没走,就站在榻脚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