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四王爷再三劝说,箐禾鬼使神差地将坠子给收了下来,心里到底有些不舍。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御花园中常常能够听到四王爷的笛声,箐禾与他有时在亭中说说话,有时在池边赏赏花,二人有不少共同话题,甚是聊得来。
箐禾也能感觉到,这位四王爷对她同对旁人不一样。
只是,她如今是皇帝的妃子,照理不该和别的皇子走得太近,徒然惹人非议。
就在箐禾纠结着是否该继续和四王爷接触的时候,忽然新帝传来旨意,要她去侍寝。
这下可好,整个宫中的人都忙活开来,一直伺候她的大宫女脸上的笑意是藏也藏不住,箐禾却不似她们这般开心,任凭她们折腾穿着妆容。
早在进宫之前她就知道,侍寝是逃不过的,也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到这一日时,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位新帝在登基为帝之前,有着玉面阎罗之称,曾眼睛不眨砍下敌人头颅,立下赫赫战功之余,凶名和威名一道流传。
箐禾忐忑间被人送到了皇帝的寝宫,她独自一人坐在床沿等候,皇帝还在灯下批阅奏折,不知何时结束。
等着等着,箐禾眼皮打架,实在撑不住了,便靠在床畔打盹。
她是后半夜被人抱到床上的时候醒的。
“醒了?”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吓得箐禾睡意全无,傻傻盯着离她不到两掌的男人。
这是箐禾第一次见到皇帝。
他的脸与四王爷的有六分相似,但眉眼却更为凌厉,五官也更为精致,他面上带着上位者独有的高傲冷然,叫人一时间挪不开眼,只想多盯着瞧一会儿。
箐禾在他炽热的目光中撇开头,双颊染上桃红。
她原本便是被召来侍寝,衣衫都以轻薄为主,此时二人贴在一处,她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阵阵热意。
“皇上……”箐禾咬唇,轻轻叫他。
年轻的皇帝垂下头,在她颈边嗅了嗅,而后试探性地用唇碰了碰那粉嫩的耳垂。
箐禾浑身仿佛通电一般,一股完全陌生的感觉席卷了她全身,叫她恨不得连脚趾都蜷缩起来。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脑海中不知为何闪过那枚玉坠,“不要……”
皇帝耳力极佳,听到了这细若蚊蝇的两个字,最终,他将人抱到怀里,道:“睡吧,我不碰你。”
他说不碰,便真的不碰。
一连三日,日日召她侍寝,却一次都没有碰过她。
箐禾每次去皇帝寝宫,便多了些旁的事情要做,比如说帮皇帝磨墨,比如说帮着整理奏章,再比如说帮着读奏章。
渐渐的,箐禾发现,这位新帝看着面冷,实际上一点儿也不可怕。
就算她不小心将茶水翻在奏章上,皇帝也不会责罚她,只是无可奈何地在她鼻子上点一点,说:“你啊……”
时日长了,箐禾便多了一项爱好,看奏折。
各地呈上来的奏折有的比话本子还要好玩一些,时常惹得箐禾发笑,忍不住读给皇帝听。
这样的日子太过安逸,安逸到让箐禾快要忘了同她一起进宫的那些嫔妃,也快忘了那枚玉坠。
谁想,这日箐禾刚回到锦安宫,便在梳妆台上看见了一张纸条,约她在御花园的老地方见面。
箐禾这才恍然想起那位四王爷,她咬咬唇,将纸条撕了,不做理会,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不想在几日后的宫宴上,还是碰上了。
四王爷找的地方隐蔽,箐禾也有意同他把话说清楚,便没有拒绝,谁曾想她还没开口说话,四王爷竟主动将她抱住,唤她:“阿禾,我带你走好不好?我知道你在宫中一点都不开心,我带你走可好?”
箐禾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挣扎,“你在说什么胡话,快松开我!”
四王爷被她疏离的态度刺激到,“你当他是什么好人,他现在独宠你一人,不过是想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阿禾,你千万不要叫他给骗了,他如今已在想办法对付镇国公,对你好都是为了迷惑你。”
这番话无疑在箐禾心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但她却仍是摇头,“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四王爷却不肯,死缠烂打起来,“阿禾,我骗了你,那枚玉坠子其实不是什么保平安的坠子,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我其实早就心悦你了,你和我走,好不好?我们离开皇宫,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箐禾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被四王爷的话打动了,但她不能这么做。
在她毅然决然准备撇开四王爷手的时候,周围忽然灯火大亮。
箐禾于灯火中看见了为首的那人,一身龙袍,器宇轩昂,但脸上却是浓浓的,化不开的黑沉。
“秦禾,你太叫我失望了。”新帝声音如同千年寒冰,叫箐禾周身泛冷,不自主地颤抖。
“来人,将她打入冷宫。”
她张口想要解释,但新帝根本不给她任何的机会。
就这样,箐禾住进了冷宫。
身边只有从镇国公府带进来的那个小丫鬟,吃穿用度连宫里的宫女都比不上,这些也就算了,咬咬牙似乎也没什么不能忍的。
直到她听闻了另一件事——镇国公府被抄家了。
第32章 仙草(32) 我不怪你……商戎……
住在冷宫这段时日, 箐禾想了很多,她有时会想起与新帝待在一起的日子,想起二人同坐在一张书桌前画画的场景,还会想起他捏着自己鼻子说她傻。
但她想得更多的还是镇国公府。
箐禾现在身处冷宫, 消息传递地也更加缓慢, 她非常担忧爹爹还有阿娘的情况, 可惜她自己也身陷囹圄,自顾不暇。
这样连日的忧思,箐禾果不其然病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 她整个人因发烧而浑身滚烫,以至于还做起了怪梦。
梦中的她是个仙子, 在昆仑求学,为了保命提升修为费尽心思, 多亏遇上了一个人, 教她炼制仙丹, 传授她武功剑法,但是这个人的面貌她却看不清晰……
在浑浑噩噩的梦中, 她还听见有个人在唤她的名字, “秦禾, 醒来,不要死……”
箐禾唇角动了动,她果真是出现幻觉了, 怎么会听到新帝的声音?
她张开嘴唇, 想说些什么, 一大口苦涩的药被灌了进来,眼泪霎时掉落,她迫不得已吞咽下去。
这一觉也不知睡得多久, 箐禾再次醒来手脚都是软绵绵的,因着生病的缘故,嘴里干得不得了,喝了好几杯丫鬟送来的水才堪堪解渴。
小丫鬟哭得厉害,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称呼仍旧改不过来,“小姐,你终于醒了。”
箐禾虚弱地朝她笑笑,冷宫地偏,也不知道这小丫头为了给她弄药费了多少劲,“宫外最近如何?”
丫鬟眼神闪闪烁烁,经不住箐禾再三追问,终是告诉了她,“有人陷害老爷通敌叛国,老爷还有夫人都被下了大狱,据说……据说五日后便要斩首示众。”
“什么?!”箐禾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奈何身体太虚弱,又头昏脑涨地躺了回去。
她现在脑袋乱得很,无法想象自家在一夕之间全部沦为阶下囚,甚至还要斩首。
屋中很静,过了许久箐禾才哑哑地开口,“将我那些首饰拿去疏通宫人,就说我死前……要见皇上一面。”
小丫鬟问得此言,心中更是一痛,“小姐别说胡话,您会长命百岁的。”
箐禾惨淡一笑,脸上苍白不见半分血色。
她不想长命百岁,只想救自己的家人。
这般等了足足有三日,眼看行刑的日子越来越近,总算小丫鬟找了个皇帝去御花园的日子,将自家主子带了过去。
箐禾用绣帕捂着嘴唇,她咳嗽得厉害,若不是凭着一口气,根本没办法走出来。
御花园内,新帝正同那位与她一同进宫的丞相家的小女儿赏花,二人有说有笑,郎才女貌好不般配。
箐禾远远瞧着只觉得刺眼,心里像是被无数根密密绵绵的针扎着,难受至极。
可不管有多难受,她还是得去,这是用她全部身家换来的,她必须和皇帝说清楚。
“见过皇上。”箐禾上前行礼。
皇帝短暂怔楞过后,道:“你怎么来了?”
丞相家小女儿颇为嫌弃地看向她,“就是,姐姐不在冷宫待着,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箐禾这才知道,若是心死了,那些难受的情绪似乎也算不上什么,她不卑不亢道:“我有话想同皇上说。”
新帝却压根不打算给她机会,“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说罢,他便带着身旁之人打算离开。
“咚”的一声,是膝盖与地面碰撞时发出的闷响,“臣妾求陛下彻查,家父一心为国,是绝对不会做出此等不忠不义之事的!”
她的声音含着血泪,听来叫人动容。
昔日的天之娇女,如今跪伏在地,只为求父亲一个公道,新帝脚步一顿再顿,最终还是没有转身,“此事自有大理寺操办,用不着你来费心,你……”
他后面的话说不下去,却被身旁的女子打断,“皇上,你同她说什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还想为父翻案,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再者镇国公一案人证物证具在,早已没有什么可以再查的了。若不是皇上您仁慈,她本该一道入狱,哪里有机会再在这儿说些疯言疯语。”
箐禾心里那一点点希望,也被这些话给浇熄,眼中灰败一片,如游魂一般回了冷宫,自然没有看见新帝因用力而青筋凸起的拳头。
时间匆匆而逝,箐禾心如死灰,在行刑前夜,她找了条白绫悬在梁上,只想同自己家人一道去了。
谁想宫内却陡然变得嘈杂起来,小丫鬟冲进屋来,“小姐,不好了,四王爷造反,现在已闯进宫中,到处乱糟糟的一片,我们赶紧跑吧!”
箐禾当机立断,换上宫女的服装,趁乱想要逃出宫去,起码要再见一面父亲和母亲。
到处都是尖叫声,箐禾凭着记忆朝宫门跑去,她身体还没有全好,这样一跑动咳嗽得更是厉害,更别提还要随时提防着被人发现。
担惊受怕了一路,眼看着快要到侧门了,一阵马蹄声却突然响起,箐禾掉头便跑,不管来者是叛军的兵马还是宫里的人,她被抓到了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她哪里跑得过快马,没有几步便被那人用鞭子缠住腰身,带到了马上。
箐禾落入一个冰冷坚硬的怀抱,她扭头,看见的是身披铠甲的年轻帝王,他厉声斥道:“你乱跑什么!”
而今冷宫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不等她说话,“咻咻”的箭声破空而来,有叛军追杀。
皇帝将人固定在怀中,调转方向,朝着宫内的某一处奔去,外边未必有宫内安全,送她出去还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来得放心。
箐禾在马上颠簸,也不知被带到了何处。
她不明白为何四王爷会突然发动兵变,更不知道皇帝为何会救她。
宫内的局势要比箐禾想象的更为严峻,皇帝带着她没走多久,便被叛军给围住了,对方人数众多,而新帝这边只有寥寥几个护卫,还外加一个累赘,胜算一看便不大。
兵戈相向,瞬间便打了起来。
在这当口,四王爷带着一队叛军,神色张狂地在马上挽弓搭箭,镇国公已死,现在只要杀了新帝,那么天下就是他的。
这一箭于暗处射出的箭,裹挟着浓浓的杀气,新帝无暇分身,眼看四王爷这箭便要射中他的心脏,突然出现一人以身挡箭。
“噗嗤”。
箭矢刺进皮肉,箐禾身子带的往后连退好几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飞快地流失,周围的一切也都变得渺远起来。
有个人捧住她的身子,一声一声唤她的名字。
箐禾瞧见了抱着他的是谁,张张嘴唇,却呕出来一大口血。
新帝已然顾不得太多,他死死抱着箐禾的身子,四王爷想再补一箭,不想局势却在此刻发生逆转,更多的士兵将他们包围在此处,那个他本以为死了的镇国公居然毫发无损地站在那,手上还拿着丞相的头颅。
他被皇帝给耍了!
意识到丞相也死后,四王爷知道大势已去,扔下手上的武器,被卫兵压入天牢。
箐禾中的这一箭在心脏位置,已回天乏力,她看着皇帝带血的脸庞,嘴唇嗡动,“我爹爹……”
“你爹爹无事,阿禾你莫要说话,我这就叫御医来。”皇帝声音抖得不像话,语调里竟带上了哭腔。
箐禾拽住他颤抖的手,轻轻摇头,没有必要了,她动作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件,塞入皇帝手中,“……你的。”
是那枚玉坠,上巳节那天,救箐禾的不是旁人,正是新帝。
年轻的皇帝再也忍不住,双目赤红,“阿禾,你都知道,你知道那天的人是我对不对,是我混蛋,我早该告诉你的,你原谅我这一次,不要离开我……求你。”
箐禾含笑点了点头,在他耳边说了最后几个字,“我不怪你……商戎。”
一滴泪落在她的脸上。
箐禾深吸一口气,猛地坐起身来,那种锥心刺骨的感觉还在,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位置,心脏跳动的很快。
“呜呜。”
旁边传来女子如怨如诉的哭声,箐禾混沌的思维还未转醒,迟缓地看过去。
女子见她醒了,仍不住地用帕子拭泪,“呜呜,太感人了,太好哭了。”
箐禾这才想起,她答应为这女子演一场戏,现在该是从那幻境中出来了。
她扭头看了眼身旁还在沉睡的男人,而后质问地精,“若是我最后没有想起自己是处在幻境中,你是不是就不打算放我出来了?”
女子被她戳破心思,停止了擦泪的动作,“你瞧我这幻境多好,要是你没有发现那枚玉坠子的秘密,会和他长相厮守,过完幸福的一生,这样的结局不是更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