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戎是从另一条小路到花园里头的,他见二人在这处说话便放缓了脚步,没有立刻往这儿走,听见箐禾叫他,这才过来。
阿香一见商戎,身子便止不住的发抖,也不敢抬头,低眉顺眼地站到箐禾身后去。
箐禾握住她颤抖的手,轻轻拍了拍,“你莫要怕,这是龙君,他不会伤害你的。”
阿香艰难地点了点头,却仍然不敢看商戎,到旁边行了个礼,就飞快地躲回箐禾后边。
箐禾知道这事得给她适应的时间,于是找了个借口打发她去帮取东西。
离开的时候,箐禾能明显看到阿香的脚步轻快了许多。
要怪就怪当年那个人扮作商戎的样子,导致阿香不管轮回多少事,看见他还是怕。
“我已经同她说了我们开春成婚的事情,她应该是相信了。”
说这话的时候,箐禾没敢正视商戎的双眼,而是盯着园中的一株腊梅。
冬日百花凋零,只是这梅花却开得正好,香气一阵,接一阵清新而又怡人。
商戎抓过她的手在唇边吻了吻,“我听闻返京成婚是要有长辈在场的,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商戎族内已经不存在长辈,而箐禾又是天生天长的,也没有什么亲人。
“要不我们就请周伯吧。”
箐禾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么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在她眼里,已经将周伯当成自己家人和长辈了。
商戎点头赞同,他们俩想到了一处去。
在花园里坐了会儿,又逛了逛,商戎这才送箐禾回去。
再快要到箐禾住的院落时,商戎将人拉住,却又没有开口,似乎在斟酌着该怎样说。
箐禾等了等,方听到他的声音传来,“阿禾,这个婚礼无论怎样都是不够的。等来日,我定给你补一个更盛大,更完美的婚礼。”
“我并不觉得这场婚礼是为了做戏给阿香看,从那日你答应我时,我便认定了你。这场婚礼虽说来的很突然,但我并不觉得它不重要,我会用心去筹备,它于我而言,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那些白头到老的誓约,绝不仅是说说而已。
如果你觉得太过潦草敷衍的话,那我便在此立下血誓……”
第93章 仙草(93) 我看他的头像宫殿……
箐禾忙垫起脚尖, 上前捂住他的嘴,“胡说什么?谁要你立血誓。”
商戎拉下她的手,将人抱到怀里。
两人贴在一处,热气从他的身上传导过来, 箐禾这才说, “我不要什么更盛大更完美的婚礼, 这样就很好,如今我们最亲近的人都在此处,有他们参与这场婚礼对我来说, 就是最完美的。”
那些高朋满座,声势浩大的婚礼, 对箐禾来说,远远比不上能拥有几个至亲好友在身边更为珍贵。
说到好友, 箐禾想起在昆仑她唯一的死党, 不知现在在何处, 过得可好。
“若是曲梓也能来就好了。”箐禾轻声叹了口气,从他的怀中抬起头, “对了, 我过两日打算带小镜去捉些作乱的妖物, 她整日的在我耳边嚷饿了,嘴巴还挑得不行。”
“好,届时我陪你一块儿去。”
凡间被割裂成了许多国家, 有些小国里总会多多少少存在一些没被清理干净的妖兽, 他们可以问问淮凛哪边比较乱, 就权当做好事了。
出去奔走了好几天,总算把小镜的肚子给填饱了,她安生了不少, 但是箐禾的事儿就多了起来。
潘娘这人是个热心肠,听到他们要成婚了,哪有不帮着张罗的道理。
她知道这两位小年轻没什么经验,便主动充当起了大人的角色,给他们普及景国婚俗的同时,也帮着提前采买东西。
首先是要腾出一个房间来做婚房,而婚房里的东西讲究一个新字。
不光是桌椅板凳,柜子帘子什么都得是新的,最重要的是屋中央的一张床,可以现在开始定做,等成婚之前搬回来,也可以直接买现成的。
箐禾跟着潘娘来到木匠的家里头,看着各式各样的婚床,一时间挑得眼睛都花了。
由于距离婚期尚有一段时间,她便挑了一个样式,让师傅从现在开始着手做,大约到开春的时候才能完工。
箐禾刚选完婚床,又被潘娘拉去另外一家店铺里头,挑选家中用到的各样器具。
这一天忙活下来,居然只跑了两家店,据潘娘说,他们起码还得再用十天的功夫,才能将要买的基本买好。
阿香帮亲和捶着腿儿,潘娘笑道:“我的小姐,这才哪儿到哪儿,等买完的东西,还有许多事情要你忙活的勒。”
箐禾知道成婚就是琐碎的事情多,与潘娘又说了几句话,潘娘这才离开。
跟着潘娘忙活这忙活那,时间过得特别快,眼睛一眨,卖对联儿的都出来摆上了摊。
箐禾好不容易抽出一天空来,到贺府去找逐盈说话。
自打那小太监死了之后,阿香身子也好了大半,逐盈怕长久住在他们家会惹人非议,便搬了回去。
不得不说,分家之后贺府清静了许多,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亲戚来烦逐盈,她只用时不时的去看望祖母便可,一段时间下来,把掉下去的肉又养回来了一些,看上去脸色更加红润,身子也更加健康了。
箐禾和逐盈没说多一会儿话,就看见淮凛阔步的走了进来,神色明显不悦。
这二位虽说是未婚夫妻,可因为他们二人都是景国人,要走的流程呀,比箐禾他们繁琐多了。
前些时候婚期也定下来了,就在在明年冬,算算还有差不多一整年的时间。
“今儿个又是谁惹你了,怎么气成这样?”逐盈倒了杯热茶给他。
淮凛将披风挂在衣架上,走过来坐下,“还不是皇帝,不知道发了什么羊癫疯,今天把我叫到宫里去,非让我算一个日子出来,要盖新宫殿给前些日子刚进宫的一个宠妃住。现在是什么状况他心里没数吗?几个邻国都对咱们虎视眈眈的,他还有这闲心思盖宫殿,我看他的头像宫殿。”
他这一番话把两人都给逗笑了,平日里没少听淮凛吐槽皇帝,只是没像今日这样骂的凶。
她们都是自己人,淮凛说话也不避着。
“咦,皇帝平时不是最听你的吗?你就没劝劝他?”
淮凛气道:“这次谁劝都没有,我还没开口呢,他就拿赤焰灵芝威胁我,说我要是不肯帮忙,就把赤焰灵芝还给他。都吃到人肚子里的东西了,我拿什么还!这个蠢东西,还真当自己能活个几百岁呢!这会儿还被女色蛊惑,活该咱们景国的土地一让再让。”
淮凛说到最后忍不住叹起气来,毕竟他也是景国人,看着国家出了这样一个君王,心里也不好受。
“你给他算日子没?”箐禾问。
淮凛切了一声,“他说越快越好,我就告诉他,那就明日喽。”
明日?一看就是随口说的,真够敷衍的。
箐禾奇了,“皇帝信没?”
“信了呀,怎么没信?圣旨都拟好了。”
这下箐禾无言以对,这皇帝还真是病得不轻。
淮凛忽然想到什么,严肃道:“明日你们最好都不要出门。”
“为何啊?”箐禾问。
淮凛:“明日城中会征收劳动力,届时可能会很乱,你们还是不要出门为妙。”
其实他说得很委婉了。
明日说好听点是征收自愿的百姓去充当劳动力,实际上是强行拉壮丁去修建宫殿。
第94章 仙草(94) 见旧友,说新事
明日说好听点是征收自愿的百姓去充当劳动力, 实际上是强行拉壮丁去修建宫殿。
来征收壮丁的都是军营里的人,粗蛮惯了,明日的场面定然不会好看。
淮凛看着自己茶盏中的茶水,想到几日前他进宫去为皇帝卜的一卦, 眉头皱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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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淮凛所言, 第二日街上喧闹得很, 争吵叫嚷之声穿过墙壁传到人的耳中。
箐禾这才知道,征收壮丁是由官兵一家一家地去敲开,看见有可作为劳力的, 便直接登记带走,压根不问人家愿不愿意去。
有的家中有生病的长辈, 就靠着男丁赚钱,这一走, 也不知长辈的病该怎么办。
有的只是身量高些, 实际上还是孩子, 有的年岁已大,两鬓生出了白发, 但只要是被官兵看上的, 便没有二话, 通通都带走。
家里有些余钱的,塞些给登记的官兵,或许可以免去遭罪。
但大部分人家连糊口都困难, 怎拿得出一笔不小的银子去贿赂官兵呢?
征收劳力的这日, 箐禾家门口较之别家要好上一些, 淮凛提前打过招呼,便没有官兵来骚扰。
可是听着外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箐禾心里并不好受。
她轻轻越上墙头, 看见隔壁邻居家的小儿子被官兵拖出来,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在后头追着哭叫,“官爷,我孙儿才十四啊,打小身子就弱,一日离不开药,不能去,不能去啊!”
官兵甩开老太太的手,“十四还小?我这上头还登记了好些十一二的呢,身子弱要什么紧,正好去锻炼锻炼,到时候回来什么病都没了。”
家里的几个女眷都给官兵跪下了,老太太声泪俱下,“哪里回得来啊,我大儿子就是这么死的,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你们把我带走吧,我有力气,我孙儿的病还没好,真不能去!”
“哈哈哈哈。”怪笑声传出来,“滚滚滚,要你个糟老婆子干什么,别给我碍事。”
官兵抬脚便要朝老太太身上揣,旁边的还在咳嗽的少年阻止了他的动作,“我跟你们走。”
官兵收回脚,招手要将少年带走,“这还差不多。”
院子里一片狼藉,哭声不歇。
老太太眼看家里唯一的孙子要被带走,一口气喘不上来,捂着心口倒了下去。
跟着他们身后的少年看见祖母晕倒,急忙回头,“祖母,您怎么了,别吓我!”
他说着朝几个官兵大吼道:“我不跟你们去,你们有本事就杀了我!”
官兵们啐了一口,“毛还没长齐的货,我们还怕你不成?”
他们抽出手中的佩刀,一步步朝着少年逼过去。
箐禾见此顾不得太多,抬手朝那些个官兵点了点,官兵们的眼神瞬间就变得呆滞起来,没走几步就将手中的刀给收了回去,然后有如牵线木偶一般,慢慢转身离开了这家。
少年以及家中一众都看呆了,谁都没敢出声,眼睁睁看着几个官兵从大门离去,还将门给他们关好。
箐禾立在墙头打了个响指,那些官兵清醒过来,其中为首的一个道:“这家已经查过了,咱们去下一家。”
“诶,好。”
风波化解,少年看到站在墙头的女郎,一袭浅黛色长裙,头上简单的挂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明丽的五官颠倒众生。
箐禾今日出来得急,没戴面纱,她见院中的人朝她看来,将手指竖起放在唇边,意思很明显。
院中的一家人不敢大声哭出来,生怕那些官兵回来,于是纷纷跪下,一遍又一遍地朝仙子磕头,等他们再回过神,墙垣上已是什么人都没了。
老太太醒来,见孙子没被带走,喜极而泣,说要给那位仙子一辈子烧香念佛。
箐禾知道,现在满城肯定都是这种情况,她还是决定能救一个便是一个。
“这么多能救得过来?”商戎不知什么时候随她到了房顶上,望着城中的惨状,他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
帝王昏庸,百姓受苦,朝代更迭,这都是一个轮回,就像人类的生老病死一样,他们不该插手阻拦。
景国,终究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粒砂石而已,迟早要消亡,大约也是因为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才能做到无动于衷吧。
箐禾明白这个道理,她闭了闭眼,这处终究只是他们的一个落脚点而已,但……
她呼出一口浊气,正准备说什么,忽而看向某个方向,“我好像听到潘娘的声音了。”
潘娘今日一早便没来,她早该想到是为了征收劳力的事。
商戎伸出一只手,“我陪你去,一路上能帮几个,便帮几个。”
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箐禾将手放进他的掌心,她牵起唇角,商戎是真的变了,那个想要毁天灭地,想三界同亡的人,不复存在了。
如今她身边,是一个全新的人。
二人御风一同往潘娘家的方向而去,商戎回首看了眼箐禾,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是啊,他是变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因为,箐禾。
这一日,景国城中,有许多人看见了一男一女两位神仙,将他们救出苦海。
潘娘也不例外。
她家的门上被官兵砸出了个大窟窿,墙也被踢倒,在推搡之中,潘娘的一条手臂被拽脱臼,伤得最厉害的是她的丈夫,头上被砖头破了个口子。
箐禾他们到的时候,争吵已经过了白热化的阶段,潘娘正趴在她丈夫身上哭,手上全是血,阿顺一张小脸哭得通红,脸上的灰被眼泪滑过,留下一道道泪痕。
“潘娘!”箐禾几个挥袖便将围堵的官兵扫飞。
潘娘见他二人来了,扑上前去,抓着箐禾的衣摆,哭道:“小姐,公子,救命啊,救救我男人,他好像没气了。”
箐禾弯腰准备将她拉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手臂不太对劲,“快起来。商戎,你去看他,我来给潘娘治伤。”
四周的官兵被商戎施法驱走,周围一下子空了,这种时候没有百姓敢来围观,火没烧到他们自己身上已是万幸,哪里还有闲工夫去管别人家里的事。
箐禾确定她是脱臼后,便提前告诉她可能会很疼,潘娘含着泪点头,一声没吭,接完骨头后立刻就去看丈夫的情况。
商戎已经将男人额头上的血给止住了,拿出一颗药丸给他喂下后,男人没一会儿便醒了过来,伤势已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