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凤族的如临大敌, 商戎却连动都没动一下,还是那般看着正前方的族长。
凤族族长抬手, 制止了那些想私自动手的族人, 示意他们继续听阿香说话。
阿香眼中含着热泪, 有回到家族的激动,更有为小主人的不平, “族长, 当年灭龙族的另有其人, 并不是少主。”
“阿香你是疯了不成?帮这种十恶不赦的人说话?”
“对啊,当年谁没看过水凝镜残留下来的画面,不是他是谁!”
“你被这人蛊惑了吧?”
各种声音在耳边说着难听的话, 却叫商戎一个目光给吓得闭了嘴。
当年觅遥还在时, 商戎来过凤族几次, 此时站在大殿内的人,有好些都是与他切磋过的,自然知道他强悍的实力。
就算商戎是被天界关了这么些年, 但如今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依旧迫人,他们凤族隐居于此,并不是彻底与外界隔绝,天柱的那一战,谁人不知?
有人回想起昔日那种被压制着的感觉,相当不美好。
族长到底沉稳,将先前激动的情绪压制住,他只是盯着阿香,皱眉问:“你说此话,可有证据?”
阿香缓缓道:“我本该神魂俱亡,幸得少夫人护住一块残魂,这才能到地府轮回。不知族长可还记得当日我曾送来一封二公主的密信?”
族长闻言点点头,阿香这才继续说:“我从凤族回去后,龙族已经惨遭横祸,二公主经脉具断奄奄一息,但她却仍然嘱托我一句话。”
“她说,杀人的不是商戎。”
阿香目光坚定,“我在被焚烧而死之前,也可以确定,灭龙族的不是少主。如果族长非要拿出证据的话,我,就是证据。”
作为当年灭族案唯一的幸存者,她说的话难道还不够说明什么吗?
族长来回踱了几步,他看向一旁的几位长老,见他们默默点了点头,终于叹口气,“阿香,我信你说的话。既然他不是灭族凶手,你们为何要到凤族来呢?我们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
阿香言明来意,“我们此次前来,是想知道,当年二公主给族长的信件中,到底说了什么事。”
族长身形一顿,而后捋了捋胡子,“阿香,这事过去多年,当日的信件早销毁了,你得让我想想。这次回来了就多住一阵吧,你的亲族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定然很高兴。”
阿香扭头看了眼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的商戎,见对方点点头,这才应下。
“来人,给三位先安排地方住下。”
族长招了招手,叫来几个小厮模样的低等精怪。
既然族长都已经发话,殿内的其余人自然不会再说些别的废话,这样会显得他们凤族人心不齐。
等小厮将三人带下去,没了商戎那股迫人的压力,大家这才畅所欲言,说得最多的不过是两个字,不信。
不信龙族灭族案和商戎无关。
不信商戎来的目的。
不信阿香的说辞。
族长被这些个人吵得头疼,挥挥手先让众人散了,只留下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老,商量此事该怎么处理。
“我觉得此事可以顺其自然,首先先将阿香的身份确定,再派些人私下单独去探探她的口风,看她是否有被胁迫的可能,若是没有,此事咱们再做打算。”
一个白胡子里夹杂着些许红色的长老建议道。
其他长老也各自说了自己的意见,与他大同小异,最后族长便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他们凤族近万年也不是一点防备都没有,出了龙族那样灭族的事情之后,他们更加提升了警惕,如今这座南妄岛,看上去似乎是一个普通的岛屿,实际上处处布满了阵法,只要他们遇到难以招架的敌袭,可以立刻带着族人们逃离。
怕倒是不怕的。
族长这么安慰自己,晚上回去却还是辗转反侧,一夜未能入眠。
另一边,箐禾被带到客房住下。
凤族这儿的房屋挺有特色,都是建造在树上,浓密的树荫间隐约可见木头的屋子,里头点着灯,有好奇的族人时不时往外看,打量着他们。
箐禾与商戎住在一块,二人奔波了许久,都有些累了,简单梳洗后便躺下,只是谁都没有睡意。
商戎指尖绕着箐禾一束黑发,侧头问:“想什么呢?”
“我在想,凤族禁地中的那样东西究竟是什么,族长会不会愿意告诉我们。”
再怎么说,他们都算是外人,商戎身上还背负着不好听的名声,凤族人不会这么容易放下戒心。
“不说也没关系,”商戎换了个姿势,撑着头看向她,“都查到这一步了,得到真相只是时间问题。”
箐禾扭头朝他望去,对上那双黑沉的眼眸,烦躁的内心突然就安定下来,她往商戎躺着的方向挪了挪,笑道:“夫君,我想看星星了。”
商戎愣了,继而低头凑近她的耳边,轻轻呼气,“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箐禾耳朵登时红了起来,钻进他的怀里,也学着他的动作,轻轻呼气,“夫君。”
眼看着商戎的耳垂以同样的速度充血泛红,箐禾捂着嘴唇笑了起来,还没笑两声,就被他按着肩膀给压|在了身|下。
空气中的暧昧愈发粘稠,箐禾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洒下,炙热的吻落到唇上,叫她浑身都泛起了细细麻麻的热意。
那道呼吸从她的脖子逐渐往下,之后点燃了全身,箐禾战栗着,感觉每个细胞都在翩翩起舞,以至于后半夜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再睁开眼睛,阳光透过树屋的缝隙照进来,像被一根根丝线牵引着落在地上,形成一幅幅规整的图案。
阳光中看不见丝毫灰尘,纯净到几近透明。
箐禾的腰间横着一只大手,商戎还没醒,鲜少见他睡得这么沉,箐禾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睡颜后,选择静静地躺着陪他,没有即刻就起来。
躺了一会儿,她不吵,外头却开始有说话声传了进来。
商戎本也不是贪睡的人,当即就醒了。
箐禾换了身衣裳下去,大树下是一片空旷地带,凤族的人三五成群聚集在自家的树下,或是闲聊,或是看书,还有年纪小刚化形的正在习字。
这里的生活气息很浓郁,就像是一个小国家一般,各司其职,各有事做。
凤族的族人一看见箐禾,都不约而同停止了手上的事情,一双眼睛只盯着她看。
箐禾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摸了摸脖子,尴尬地朝众人笑笑。
族人们反应过来后,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假装都有事情在忙活,实际上余光还是落在箐禾身上。
他们看着箐禾的目光里是带着好奇和探究,特别是小孩子,大约没见过凤族以外的人,所以压根没了读书的心思,直勾勾地瞧着箐禾。
可是等商戎下来后,原本还有一大堆人的广场上,瞬间鸡飞狗跳,不过瞬息的功夫,凤族族人便全部消失,躲回了自家的树屋里头。
地上的书啊,笔啊,躺椅啊,凳子啊,都来不及收拾,随随便便地扔在那里,像极了闹市散场过后的样子。
箐禾抬头,朝离自己最近的一间树屋看去,里头的女人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将窗户“砰”的一声关上,力道之大,树屋顶上都落下来不少树叶。
这群人这么怕商戎啊……
商戎却毫不在意,人少了更好,清静些不说,他还能和箐禾过二人世界。
“要四处去逛逛吗?”商戎提议。
箐禾很自然地牵住他的手,“好哇,这岛上的风景必然是不错的。”
说着,他们沿着左侧一条窄窄的小路往后片走。
走到树少开阔的地方,他们看到了分割成一块一块,有如农田般的迟金花,再走远些,便是一大块平原。
从这里看,平原广袤无边,白云触手可及,加上暖融融的太阳,叫人刚走到此处,便浑身都是慵懒。
箐禾仰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享受这儿的鸟语花香以及片刻宁静。
小镜也闲不住,化出人形来,自个儿跑着玩闹去了。
箐禾怕她闯出什么祸事来,便让定坤去看着。
两个器灵,一冷一热,一个跳脱一个冷静,走在一起,别说还挺般配的。
定坤看上去虽冷,实则对小镜很好,但凡遇着点什么事,都是挡在小镜前面,是个靠谱的性子。
“你说,逐盈他们现在怎么样了?”箐禾虽从景国离开,但实际上心里一直未曾将他们放下。
商戎挥了挥手,二人面前出现了面水凝镜,镜中所映照的便是在景国发生的事情。
几人离开凡间有好几日的功夫,对于人间来说,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如今他们看的,是淮凛带兵出征的景象。
景国虽已是强弩之末,但在淮凛的部署之下,倒也没有呈现颓势,反而还以少胜多打了几场胜仗。
水凝镜中,淮凛正在犒赏三军,为他们得胜鼓足士气,难得的是,景国皇帝也披甲上阵,举着酒杯恭贺淮凛拿下这至关重要的一局。
然而,淮凛饮下皇帝的这杯酒后,没一会儿,便捂着心口吐出黑血来。
淮凛在军帐之中,他的身前是几位一起带兵作战的老将,旁边则是上一秒还言笑晏晏的皇帝。
此时这些人都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皇帝脸上更是完全没了笑意,“国师,朕特意来送你一程,你可还满意啊?”
淮凛似乎早就料到了有这么一出,他忍着五脏六腑的剧痛,抬眼朝皇帝看过去。
他不说话,却让皇帝吓得后退一步。
皇帝见他连站都站不稳了,这才略微安心,“国师,你为何不早告诉我,吃了你的心可以长生不老,害我这些年费了多少的功夫。你不是料事如神么?怎会被我一杯毒酒给骗了呢?”
皇帝说着张狂大笑起来,“景国亡不亡,我这个当皇帝的都不在乎,你这么拼命作甚?我早就和你说过,只要能让我长命百岁,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说着,眼中流露出癫狂之色来,而淮凛的呼吸已经逐渐微弱。
“我,知道……你要杀我,那你可记得我说过的话?”淮凛擦去唇边的黑血,逐字说道。
皇帝的小眼睛里流露出怀疑之色来,“你说的什么?”
他记性不好,朝旁边的小太监使眼色,对方也一脸迷惑地摇头。
淮凛又吐出一口黑血来,他看着在座的每一个人,缓缓说道:“我说过,我与景国同生死,我死了,在座的一个都别想活。”
他说完这话,趁着大伙儿呆愣的功夫,猛然拔出佩剑,给了自己心口一剑。
皇帝察觉到他的动作,差点儿破音,“给我拦住他!别弄坏我的心脏。”
淮凛自嘲一笑,这种人当皇帝?不灭国才怪!
他的心,也配给这种肮脏的人碰?
剑还是穿透了淮凛心脏,他闭眼流下一滴血泪,今生别无所恨,只恨还欠人一个承诺。
竹音,莫要怨我。
皇帝看着身前的人缓缓倒下,迫不及待地对士兵道:“快,把他的心脏挖出来!”
皇帝跟疯了一样,陷入了癫狂之中,诞水都从唇边流了下来。
底下的将士见此场景,皆是毛骨悚然,他们效忠的到底是人还是野兽?
未等这些人细想,忽而一阵火光,冲天而起,他们的营地遭到了袭击,而大火竟凭空从淮凛的尸体上烧了起来。
这座营帐像是被施了某种法术,里头的人一个也出不去,不管他们怎么用刀剑戳刺,营帐的布都划不破。
而那火以极快的速度蔓延,最先烧到的便是皇帝。
皇帝如同一个跳梁小丑,尖叫着四处蹦跶,但身上的火半点儿没灭,反而越烧越旺。
而后,几乎营帐中的每一个人都从脚底烧起了红色的火焰。
惨叫声四起,众人于烈火焚烧中看见淮凛,他不再穿着一身战甲,而是换上了白色长袍,飘飘若仙,超凡脱俗。
“神仙饶命,神仙饶命,是我错了,国师你饶我一死。”
他越说,身上的火烧得越旺,没用多久就将人烧成了一具干瘪的尸体。
营帐被熊熊大伙彻底点燃,外头守卫的士兵进不去不说,还要应付突如其来的敌军偷袭。
没有了领头之人的景国成了一团散沙,皇帝国师全死了,陈国的士兵长驱直入,顺利迈出吞并路上的第一步。
陈国士兵挺进景国都城,那位据说以残暴著称的将军此行非但没有伤害一个百姓,还将寻了副棺材,将里头淮凛的尸体厚葬。
他这辈子没有佩服过谁,淮凛算是其中一个。
而在淮凛身死的消息刚传回景国都城时,逐盈便在家中同样以饮下毒酒的方式自尽。
水凝镜中的一幕幕如同无声电影,二人看着那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心里无比憋闷。
但换个角度想想,他们在凡间身死,反而是能够回归本体,说不定逐盈过不了多久也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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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猜测的不错,三日之后,凤族便接到了逐盈回来的消息,听闻她又带了个外族人来,族长很不高兴。
他们凤族万年都没有外人来了,逐盈这丫头一下子带来了多少,还嫌他事情不够多?!
但是,当他得知跟着逐盈前来的那人是曾经的司命后,族长半点儿怨言也没了,好吃好喝的招待着,顺便试探淮凛什么时候能帮忙算卦。
有这本事的人在哪儿都吃香。
淮凛作为曾经的司命,现如今已卸任,自然是不敢托大,婉言拒绝。
大约是人间历劫后,从前总追着淮凛跑的逐盈总算是守得云开,二人感情进展很快,到哪儿都能听见逐盈银铃般的笑声。
逐盈回来,商戎他们所求的事情本该更快得到进展,可是族长却仍是犹犹豫豫,不肯多言。
逐盈气得不行,她向来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当即道:“族长,到底是什么大秘密,需要您这么遮遮掩掩的,您还要我怎么说才信,表哥不是凶手!”
“哎呦,逐盈诶,别闹我了行不行,这些话你都在我耳边说了多少天了?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族长揉着耳朵,一脸的无可奈何。
逐盈不依不饶,“不行,今日你再不说,表哥他们就打算带阿香姐姐走了,你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姨母的面子上,也该告诉他们啊!姨母死得这么冤,你就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