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凝重,“你方才说我睡了多久?”
“五天,”他说起这个,似乎心有余悸,一把抱住她,撒娇,“姐姐不知道,都快要吓死我了。”
“五天?”
丝毫不解风情的少女一把推开他,道:
“清风呢?
清风可来找我了?”
百里溪一张脸瞬间阴沉下来。
可她并未在意,连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穿衣裳,只着了亵裤跟肚兜。
她楞了一下,低下头看了一眼,随即沉声道:
“百里溪,你是不是想死,我身上衣裳去哪儿了!”
不等他回答,她在本就不大的屋子里绕了一圈,发现根本没有自己的衣裳,一把拉开门就要出去。
手才拉开一条门缝,百里溪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道:
“姐姐莫不是疯了,就这样出去?”
他说完,上下打量着眼前赤足散发,气鼓鼓的少女。
尽管她不通情窍,可是身上凹凸有致,该长的东西一点儿没少长。
春风如意楼里里面虽然都是女人,可总有几个男人出入。
这个呆头鹅,也不知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生出羞耻心!
“你都不晓得有多久没换洗衣裳,我拿去洗了。
我去给你拿回来。”
他把她推回到床上塞进被窝里,裹得严严实实,威胁道:
“你要是敢出来,我待会儿揍你信不信?”
裹得只剩下一个脑袋的呆头鹅一本正经,“你打不过我。”
百里溪:
“……”
他气得把她脸也给盖起来,大步出了屋子。
昨日她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身上的汗水把衣裳湿透,他没办法才替她脱下来洗的。
嗯,其实小衣也湿了,已经洗过,只是她不知道……
今日是个艳阳天,早已经晒干了。
他很快出去把外面晾晒的有一股阳光的味道的衣裳拿回来递给她。
她脸色稍霁,道:
“你下次不许偷偷洗我的衣裳!”
“谁叫姐姐总不爱换衣裳。”
他伸手倒了杯水给她,“喝杯水先,我去拿点东西给你吃。”
她摇摇头,整理好自己身上的衣裳,绑好头发,头也未抬,“我得去找清风。”
她说罢洗漱完就要拉门出去,一只白得透明的手抵在门上。
向来温和乖巧的少年此刻臭着一张脸,“姐姐为何非要找他?”
花玥道:
“他见过那个道士。”
少年脸色缓和,才松手,正说要陪她去,又听她道:
“清风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她说着便推门出去,朝着后院去了。
少年站在那儿看着逐渐消失在院子里的红色身影,轻哼一声,追了出去。
*那天花玥找了很久,围着陵河岸上那棵大柳树转了好几圈,想尽办法都没有找到清风。
跟着她的百里溪一开始还试着哄她回去。
可是她固执地很,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肯走。
一直到了晚上,她都还坐在柳树底下固执的等。
百里溪见着月亮都出来了,只得道:
“姐姐,我要回去跳舞了,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花玥扫了一圈陵河案,摇摇头:
“你自己去吧,我再等等。
昨天我还没告诉清风我住在哪儿,万一他找不到我怎么办?”
百里溪站在那儿看她一会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花玥见他走了,又围着陵河转了两圈,在四周围用灵力探了又探,也没能探到任何有关清风的气息。
她颓废的抱着膝盖坐在那儿,低声道:
“镜镜,你说清风怎么不告而别了?
你不知道我见到他有多高兴。”
睡了好几天,至今困意像是还未退散的镜灵挣扎着爬出来,轻轻蹭蹭她的额头,“主人,你难过了?”
“难过?”
花玥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么多年过去,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昔日的故人,还没来得及道别他就走了。
下次,就不知道能不能见着。
或许,我会死在这个时间切片里。”
她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
镜灵从未见过她这样,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
花玥低下头,“我梦见了晏无崖。”
“怎么可能?”
镜灵大惊,“你怎么可能想起他?”
花玥很茫然,“我也不知道,我梦见了他死时的情景,我这里——”她捂着自己的胸口,“不舒服。”
她说着将头埋进膝盖。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果香不断的往她鼻尖里钻。
她抬眸一看,就见着一身素色白袍的美少年站在她面前。
正是百里溪。
“你不是回去跳舞了吗?”
她道。
他把手里提着的纸包递给她,“你不回去,我哪有心思去跳舞。”
她伸手去接,里面正是西街胡人铺子里的杏仁佛手酥,还是热的。
“百里溪,谢谢你。”
她狠狠咬了一口,顿时一股甘甜的奶香味在口中弥漫,填满了她饥肠辘辘的胃。
“姐姐待会儿去看我跳舞好不好?”
百里溪托腮看着她,“我想跳舞给姐姐看。”
她有些迟疑,“我还想在等等看……”
他眼里闪过一抹暗淡,收回视线看向天上的一晚惨淡的孤月。
“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姐姐也会这样等我吗?”
花玥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她突然道:
“我回去看你跳舞吧。”
*那天晚上,花玥一晚都在春风如意楼的大堂看百里溪跳舞。
春风如意楼里一如既往的热闹,花玥置身与这凡尘的热闹里再一次感受到了孤独。
台上的少年费劲心思哄她高兴,可台下的少女在熙熙攘攘,热热热闹闹的舞台下,如同一只被抽去灵魂的木偶,木讷而又沉静,一如初见时那般无趣。
那之后,花玥再也没有找过清风。
她知道自己要走的路,要坚持的道,至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
一万年前是如此。
一万年后亦是如此。
*很快又到了六月十五。
这一天花玥又去陵河岸柳树下等那个道士。
百里溪陪她坐到深夜,还是没能等到蜉蝣口中的道士。
花玥扫了一眼陵河上晃动的画舫,似早已经司空见惯,再也不会傻傻跑过去看。
她见夜已经深了,围着柳树转了一圈,手贴在树干上,再一次试图感受清风的气息。
还是什么都没有。
她有些失望的收回手,这时,有一只小小的蜉蝣爬到她的手心。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
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
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1】蜉蝣是生灵界里她见过的生得最好看的小虫子。
它在她手心里爬了一会儿,很快地就不动了。
它死了。
花玥看着手心里的蜉蝣,闭上眼睛凝神替它超度。
大约过了两刻钟,她才睁开眼睛,将死去的蜉蝣放在树杈上,一阵风吹过,那小小的蜉蝣随风荡去河水里,顺流而下。
世间的生灵死去之后随风飘零,湮灭于天地之间。
似来过,又似没来过。
一旁的少年突然将她拥进怀里,蹭蹭她的脸颊,道:
“姐姐,你觉得那个蜉蝣小仙子这样日复一日等一个不会出现的人,值得吗?”
花玥道:
“我不是蜉蝣,又怎知值不值得?”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抱着她蹭了又蹭,只把她火气蹭出来了。
她一把拎着他耳朵把他拎到一旁去,怒道:
“你再蹭我我就打你!”
少年捂着别她扭红的耳朵,可怜兮兮,“姐姐要是把我打坏了,就没有人赚钱养姐姐了。”
花玥正要反驳,又听他幽幽道:
“姐姐这几日日日要吃周记的点心,都欠了人家好多钱……”
花玥:
“……”
她低声道:
“那我以后不吃了。”
眼前的少年又缠上去,认真道:
“只要姐姐喜欢,我一直买给姐姐吃。”
原本想推开她的花玥收回手,摸摸他被露水打湿的头发,“回去吧。”
“嗯,”少年点点头,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走了没一会儿,他突然道:
“也许蜉蝣是不会后悔的。”
“为何?”
“因为等待也是一种幸福啊。”
少年回过头来看她,漆黑清澈的眼眸里闪着比星辰还要耀眼的光芒。
“我会永远等着姐姐。”
花玥被他的眼神看得心惊肉跳,警惕,“你等我做什么?”
少年叹息一声,低头蹭蹭她的额头,对上她清澈明亮的眼眸,一字一句道:
“等姐姐爱我,永远爱我,再也离不开我。”
第39章
爱是什么?
像神怜爱众生万物一般的情感吗?
花玥不懂。
不懂的事情她从来不深想。
那晚回来之后她消沉了两三日以后, 很快又恢复正常。
每日要么就是在屋子里打坐,要么就是带着总是困顿不醒的镜灵出去城中转转。
当然,她无论去哪儿, 身旁总是形影不离的跟着条粘人的尾巴。
“尾巴”越发粘人, 自从那晚之后,动不动就说爱她。
说的时候, 他还总是拿着那对漆黑清澈的眼眸盯着她瞧。
每当这个时候,花玥都感觉心里头滋养出一头怪兽, 想要爬出来狠狠揍他一顿。
也仅限于想想。
因为“尾巴”虽然粘人,可总是会给她买很多好吃的。
比如西街周记胡人铺子里的杏仁佛手酥, 再比如,南街新开张的那家素斋楼吃斋菜。
花玥认真想想,除了君父与清风, “尾巴”是第三个对她好的人。
只可惜,她很快就要离开陵城去幽都城, 到时候该怎么跟他说呢?
还有, 答应小蜉蝣的事儿还没办到。
从来不知道烦恼为何物的花玥一时之间有些愁得慌。
如此又过了三五天,这天晚上,花玥趁着百里溪跳舞的空挡,又去陵河岸转了一圈, 想要试图碰碰运气,却如同往常一般一无所获。
她见着时辰还早, 就来到春风如意楼的大堂想要等百里溪跳完舞结束以后一起回去。
谁知才到大堂, 就见到有一大堆人围在舞台边上,原本这个时辰还在舞台上跳舞的百里溪站在台子上, 而他身旁则围着好几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人。
隔着老远,花玥听见其中一个长得脑满肠肥的男人道:
“只要你把你脸上的面具摘下来, 爷就给你五百两金!”
蹲在她肩上的镜灵道:
“主人,他们这是在干嘛?”
“送钱。
那人不是说了嘛,只要摘下面具就给五百金。”
平常也有人给他撒钱的,可今日看着这情景,她不知为何,心口闷闷的。
这时候,旁边两个如意楼的小丫鬟正在低声议论,低声道:
“那个李老爷啊,有娈童之癖,看这情景一定是看上百里公子了。”
“是啊,真是可惜了百里公子,哎……”
“谁说不是呢,我有个朋友在李老爷家做车夫。
听说,每个月他家好端端进去的少年公子,没有一个囫囵个出来的。”
一旁的花玥听得云里雾里,道:
“什么叫娈童之癖?”
她虽不经常在楼里行走,可整个如意楼都知道,百里公子是带着自家姐姐一起住进后院的,更何况她模样长得极好,向叫人不注意都难。
那丫鬟见是她,连忙垫脚悄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她说完,又看向台上的百里溪,一脸唏嘘,“只可惜百里公子这样的人物,若不是家道中落,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烟花之地来。”
她说完,正要走,花玥一把拉住她的手,目光却紧盯着台上的少年。
她道:
“这种地方,不好是吗?”
丫鬟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姑娘是在开玩笑吗?
这种烟花之地,世间最肮脏的所在,有什么好的?
姐姐应该不是百里公子的亲姐姐吧,否则,又怎么看着自己的弟弟沦为卖笑之人。”
花玥松开了她的手。
她想起刚来的时候,百里溪说卖身养她的时候看起来特别高兴。
旁边的小丫鬟还在小声议论,“若是有钱,谁来这种地方?”
“就是,谁不想在好人家的女儿,被人一生呵护着。
哎,沦落风尘一条玉璧千人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