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忧不像她遮遮掩掩。这俊美绝伦的妖孽，就这么大大方方暴露在人前。
来仙音阁的，多半为女客。此时一楼所有的目光，全聚集在钟离忧身上。为这绝世美颜，惊诧心醉。
在这些热忱的注目中，有两道是属于楚灵芸和楚歌瑶的视线。
楚歌瑶典型的花痴表情，为钟离忧惊人面容沉醉。
楚灵芸则是一脸吃惊，若不是亲见钟离忧，恐怕还不信，这天下间，竟还有人能与南宫琰媲美。
楚灵玥将头压低，伸手拉了拉钟离忧衣袖，催促这个棒槌快走。
没看见已经有几个女人，迎上来了么。
钟离忧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楚灵玥也和那些第一次来仙音阁的女人一样，会忍不住想扒开珠帘，目睹里面闻青容颜。
闻青虽在仙音阁抚琴，却不待客。他有个表兄弟，叫晏北风，同为江南四大家族出身。晏家与闻家有姻亲关系，所以仙音阁也有晏家一半股份。
晏北风也就跟着闻青天天泡在仙音阁，替闻青招待上宾。
一众客人中，还是有人认识钟离忧的。而身为东家的闻青和晏北风，更不可能不认识。
晏北风见他来了，堆着笑招呼道：“钟……”
钟离忧指尖一道劲气射入晏北风哑穴，让他住了声。
晏北风呆住，不知哪里得罪了钟离忧，怎么刚一照面就点他穴道？
他不会武功，不过即便懂武功，以钟离忧内劲之强，他一时半会儿也冲不开穴道。
“叫本少公子即可，不要连名带姓的称呼本少，懂么？”钟离忧传音成线，同时甩他一个凶狠的眼神，警告。
见晏北风疯狂点头，钟离忧这才手臂一挥，为他解开穴道。
晏北风尽管一肚子问号，但极其听话。江南四大家族虽强势，但也不愿开罪钟离家。这位少阁主既然如此吩咐，他照办就是。
“公子，在下带你去二楼菡萏雅间，这边请。”
晏北风自然也注意到一身怪装、不敢示人的楚灵玥。不过，既然是钟离忧少主带她来的，晏北风自然不会多问。
二人在雅间落了座，晏北风奉上最好的茶点，便不做打扰。
仙音阁每个雅间都相离甚远，自成一隅。
因为既要让雅间的客人能听到一楼的琴音，又不能让隔壁的客人听到这边的谈话。这个时代没有音响，只能如此设计。
楚灵玥将斗篷取下，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直到此时，钟离忧才把他一直抱着的檀木大盒推到楚灵玥面前，有些不好意思道：“送你。”
“啊？”无功不受禄，楚灵玥不明白他干嘛送礼给自己。
钟离忧见她不打开，于是自己动手。
檀木盒里，赫然装着一副星罗棋。
由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和最名贵的墨玉打造而成，价值连城。
楚灵玥已经看呆了，讷讷地看着他。“你这是……”
“你不是超级喜欢星罗棋的吗？所以，送你。”钟离忧一边说，一边不自然地看向窗外，掩饰内心的羞涩。
他对女人，从来没有在意过。
凭他的家世，凭他的相貌，凭他的精明强干，有无数女人对他投怀送抱。
也从来都是女人煞费苦心琢磨他的爱好，费尽心机送他礼物。
这还是钟离忧第一次送女人礼物。
被楚灵玥这样紧盯，有点不知所措。
想送她礼物，也是因为听说了西山建墓的事，想为她做点什么。
南宫琰能探查到的信息，钟离忧也自然能探查到。
只是他不像南宫琰那么了解楚灵玥，在掌握楚灵玥一手资料后，细细琢磨了好久好久，才终于想明白，她偷悄悄给爹娘葬在梧桐树下的真意。
一向无忧的钟离少阁主，即便不能将楚灵玥复杂而阴郁的心情全数感同身受，却也能明白，她的不好受。
所以，情爱笨拙如他，才想着送一份她喜欢的东西，让她开心起来。
让她，稍稍转移一些，因楚家的绝情，因父母亡故的不愉快。
钟离忧出手，自然是最好的。最好的羊脂玉，最好的墨玉。
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只要她能够笑一笑。
这都，不算什么。
楚灵玥叹气：“礼尚往来才是待友之道。可你送我如此珍贵的东西，我却没有能力还你相同价值的东西。”
这副玉制星罗棋，价值何止万金！
凭它，能买下青龙区一条街。
如此昂贵，叫她怎么还得起？
“那你，也给我一种稀世武器的图纸，当成礼尚往来的交换……怎样？”
兵部没有能力制造祝融战车和博浪锥，只能委托匠心阁。
所以钟离忧，就又又又知道了这小丫头发明的新品。
不过，他虽然稀罕她的发明，却不打算用这种龌龊手段，以物换物。
他是怕她不肯接受星罗棋，才想用这种办法，让她接受。
“你……”楚灵玥瞪大双眼，“莫非你知道我是聪辩？”
“废话。你的三张军备图纸，都是委托匠心阁制造。而你图纸的那种绘画风格，天下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怎么你自己发明的东西委托谁做的，你竟不知道？”
南宫琰竟然没有告诉她？
那看来……他们关系，也就一般般？
也就是买主和卖主的关系？
钟离忧心里，瞬间乐开了花。
制作线稿要求极其精细，所以她才用了前世的绘画技巧，而不是这个时代的绘画风格。不过她也做过相关技术处理，却没想到还是被妲己男看了出来。
身份被他识破，楚灵玥也不担心。反而觉得，这对于他们今后的利益合作，大有裨益。
“异星霄”也会随着匠心阁对“聪辩”的欣赏，而水涨船高。
“聪辩的事，还请你保密。”楚灵玥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那会暴露她和世子的关系。
“那是自然。”钟离忧点点头。这种人间瑰宝，那能嚷嚷到人尽皆知？那她一定会成为万人争抢的目标，说不定还会有人来暗杀她。
钟离忧又不是个傻的。这种宝贝疙瘩，当然要自己垄断。
“既然你知道我是聪辩，我也不瞒你。我的确还掌握着很多种兵器，不过，为了你，匠心阁，还有我的安全，军备图纸的专利，不能给你们匠心阁。”
委托制造，和转让专利，是两种概念。
见他蹙眉，楚灵玥抢着道：“阿忧，我不是吝啬，是为你和匠心阁好。”
——阿忧，我是为你好。
钟离忧心中的涟漪在不断扩大。
“当然，也是为了我自己。”楚灵玥叹气，“即便你们匠心阁再怎么顶着皇商的招牌，可到底，不是皇家的。任何一个国家的统治者，都决不允许商人，自主掌握兵器的制造法。不管朝廷再怎么委托你们制造，也不可能允许你们自主生产吧？”
她顿了顿，接着道：“商人牟利，天经地义——我认同。可是，你确定，纸最终能包的住火吗？你又能确定，你匠心阁上下，就真的跟你齐心，不会背叛你、出卖你吗？一旦被朝廷知道，你们私制武器，并且打算贩卖，今后匠心阁又如何自处？”
钟离忧：“……”
楚灵玥道：“阿忧，我不管你是何目的，也不想知道你是否忠于大盛皇室。但你我如今既然在大盛扎根，我就不能做让朝廷怀疑之事。如果对于我的说辞，你不满意，你可以把星罗棋收回去。如若还不满意，我的性命，你可以取。”
言毕，她将星罗棋推回他面前。
钟离忧笑了，又深深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没那么聪明，就好了。”
他将星罗棋又推了回去，“这棋若是有灵，此刻被咱俩推来推去，定会伤心大哭。”
钟离忧说这话时，嘴角已恢复成往常的不羁。
“你放心，我，还有匠心阁并没有背叛大盛皇室的意思。想要武器的专利，也是为了以防不测。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大盛现在国力强盛，自然容得下匠心阁。可若有一日，大盛国力垂危，会不打匠心阁的主意吗？难道匠心阁就只能坐以待毙？
当然是——不。
钟离忧，也想为匠心阁，奠定“万世不拔之基”。
“你不给我图纸，我也会送你这棋。这是我阿忧，送我朋友的，和利益无关。”
唯一真正关心他的朋友。
她能说出这番话，绝对不光是为了她自己。
“我更不可能杀你灭口——得不到，就毁灭。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堪吗？”这话里，竟然透着一丝伤情。
楚灵玥如蔷薇，而钟离忧被蔷薇刺伤了。
商人面前，只谈利害关系。她倒没想到，她的理智分析，竟会刺伤他。
有情，才会伤。若只是谈利，又何谈伤心。
楚灵玥心中一暖。阿忧，是真的把她当朋友。
其实她会那样层层剖析，也是拿他当朋友看的。不然就不会说出让他杀她的话了。
她可是最惜命的，哪能那么轻易送死去。
只不过——
于私来说，妲己男这人够仗义，她不想让他背上被朝廷怀疑的风险。
于公来说，世子是站在朝廷那一边，又是长林军少帅，玄甲军领袖。作为世子的属下，她只能把图纸进献给世子。
楚灵玥唇角一扬，一脸俏皮，“亏你还是商人呢，都听不出这是商人话术吗？我既然敢承认我有技术，自然也有保命手段。别人想杀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当然这就是她的虚张声势了。钟离忧如果现在杀她，她也只能乖乖闭眼。
她这么说，只是以她自己的方式，让气氛变轻松。
商人式幽默。
她阐明利弊，表明态度，但说话口气却都是以利己角度，而不是站在朋友的立场。
但钟离忧说，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朋友。
那么她对他，今后也不会是商人角度，而是朋友立场。
“军备图纸虽然不能给你，不过，我可以给你用于保命手段的装备图纸。”
钟离忧眉头一挑，“保命手段？”
“嗯。”楚灵玥点头，“利用天灯原理的，一种飞行载具。当然，是载人，还是装载‘别的什么’，那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钟离忧双眸一亮。
楚灵玥看着他，也笑了。
相信他已经明白了。
她给他的，就是制空权。
在这个冷兵器时代，人们没有掌握飞行器技术，所以根本不明白，在战场上，优先掌握制空权的重大意义。
“绘制这个图纸需要计算的数据很多，起码要有半年的时间，我才能绘制好初稿，到时候再给你。有了这份初稿，相信凭借你们匠心阁工匠的技术，对它进行二次改良，也不成问题。”
“这算是我送你的回礼，不跟你收费。不过我先说好，由于我没办法获取准确的风阻、气压和载重数据，所以到时候给你的初稿，需要你们找专人来重新审核数据是否准确。本姑娘可不负责售后服务！”
钟离忧被她的精明逗笑。这丫头，可是比他还像个奸商。
“成！你的构思本身，就已经很有价值了。说实在的，这星罗棋再珍贵，也远比不上你这飞行载具的价值。”
对他们来说，要人类飞翔于空中，那是神话故事。
但是，她既然说是利用天灯的飞天原理，那说不定这小丫头真的掌握着能让人也飞天的技术吧。
楚灵玥眼珠一转，嬉笑道：“你若是觉着，占了我天大的便宜，那不如再帮我一个忙，如何？”
“什么忙？”
楚灵玥取出昨天完工的图纸，递到他面前。
“半年内，帮我做好这个。”
钟离忧看着图纸上画的精密零件，道：“……这是什么？”
“八音盒。”楚灵玥道，“利用机械原理，转动摇把可以发出动听的乐声。制作这个需要最好的木匠和最好的铁匠。这对你们匠心阁来说，应该不难。”
钟离忧仔细看了一遍图纸。关键部分的机械芯，所需材料都只是一般的金属。只不过过于精细小巧，很考验工匠的手艺。
不过，比这小东西更精细的艺术品，匠心阁都制作过。要制作这个八音盒，并不难。
而且，成本也不高。
最关键的音阶组合，楚灵玥也事先精准计算好了。只要工匠们按照图纸毫无偏差地做出来，就能准确发出她编撰好的旋律。
“还有，我要事先声明。”楚灵玥竖起一根手指，“这个八音盒，不许你们量产。这是我要送给别人的生辰礼物，所以，就只能他一个人拥有。这点你务必要答应我。”
只要找来优秀的音律大师和铁匠合作，改变音板的厚薄粗细和音筒凸点的排序，就能制作发出不同乐声的八音盒。
万花镜都能在上流社会造成那么大的轰动，更不难想象八音盒的问世。
以钟离忧之精明，不可能看不出这东西的商机的。
楚灵玥见他不说话，而她除了匠心阁，也确实没有别家商铺可以委托，只好叹气妥协道：“……好吧，那就五年！五年后，可以给你们批量发行。这段时间，你们也可以研究其它旋律，便于以后生产。”
“你打算把这个东西，送谁？”钟离忧盯着她，一双眼灼灼。
从她说这是送别人的生辰礼物那一刻开始，他的脑中就一直回旋这一个问题。
至于什么商机不商机……根本没去想。
这东西，小巧精妙。更难得的是，她费尽辛苦的一番心意。
她讲起这个八音盒，那神动色飞的样子，比她说起任何话题的时候，都要生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