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满心期待着父爱,随他来到美国。但等待我的,却是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的无私对待。
他没有属于人类的心。
莫里亚蒂教授如何对待他的心腹,他就如何对待我。
我为他做事,做得好,会有嘉奖,做的不好,亦有惩罚。但我明白,教授对我并不满意,他总是委婉地说,我的心灵欲()壑()难填,他不知道要赐予我怎样的奖励,才能让那双绿眼睛中的失望平息。
可是我知道,我需要的是爱。
我的罗赛琳,或许你会觉得我很“小气”,竟然宁愿放弃莫里亚蒂教授对于整个世界的宏图,而去追求小格局的情情爱爱。
可即使如此,我也无法忽视我自己的需求,我不想操纵整个世界,我也不愿去发动战争,我只想要一个属于我的家庭。
于是在二十岁的时候,我从纽约逃离,登上了去往伦敦的邮轮。
在那里,我遇到了你的母亲。
我从南开普顿去往伦敦时,路过了圣玛丽米德村。那时你的母亲就坐在马普尔小姐的房子前,穿着对于十九世纪末的英国姑娘过分惊世骇俗的纱裙和红鞋子,手臂与脚踝裸露在外。
你可以想象,那会是怎样一副如画般美丽的光景。
而真正震撼到我的,不是伊蒂丝·波洛的容貌,而是当她撩开红色长发之后,露出的那双浅色眼睛,却如爬虫般冰冷无情。
遗传学就是这么嘲讽。
詹姆斯·莫里亚蒂的儿子有着诗人般多愁善感的性格,而赫尔克里·波洛一生为真相发声,却有一个生来不懂得如何去理解感情的女儿。
我成为了伊蒂丝的“导师”——至少她是这么称呼我的。我教她如何去处理人际关系,如何用言语和行为轻易地讨陌生人喜爱,如何正确地察言观色以方便自己日常生活。
她学的很好,进步远比我想象的快,没过多久,伊蒂丝就在伦敦拥有了一大票新朋友与追求者。
但我知道,她只是在模仿而已。
伊蒂丝很难与旁人感同身受,她不是做不到,而是很困难。绝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根据过往经验和我告诉她的秘诀去装作能理解。
而就在这时,莫里亚蒂教授的人找到了我。
我不得不离开伦敦,在临别之际,我向伊蒂丝坦白了一切。
詹姆斯·莫里亚蒂后代的身份,我来伦敦的理由,我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伊蒂丝,而后带着歉意离开。我本以为这会是个永别,可没想到的是,伊蒂丝竟然追了过来。
托罗马诺先生的福,我在纽约有了藏身之地,伊蒂丝找不到我,于是她选了一个剑走偏锋的方式。
在伦敦时她就说,她希望更多的人喜欢她、注视她,去仰慕她憧憬她。
曾经的伊蒂丝·波洛为此烦恼,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走上了歪路,为父亲蒙羞。当时的我开玩笑地说,你不必当全世界的敌人,你也可以当全世界的爱人,成为明星咋么样?
没想到的是,她真的选择进入百老汇。
一炮而红,之后伊蒂丝·波洛的名字进入每个纽约的人家。她用这种方式告知我:她来了,不会征求我的意见,不会聆听我的想法,明晃晃的摆出自己的身份,任由莫里亚蒂教授的人去调查她,暴露在危险之下。
因为她知道,我不会放任她一人迎接危险。
我们就这么相爱了,罗赛琳。说来很俗套,可确实如此。
一个渴求爱的男人获得了爱,一个不懂什么是感情的女人拥有了感情。
伊蒂丝不是个会与我躲避隐藏的人,她鼓励我去站出来反对莫里亚蒂,去与之抗争。
然而连歇洛克·福尔摩斯都没有杀死他,我怎么能?
可是我们也有我们的办法。
最终莫里亚蒂教授找到了我,他以伊蒂丝的安危威胁我,希望我能成为他的继承人,我佯装答应了。
然后我偷走了达·芬奇的手稿,与伊蒂丝携手离开纽约。
全世界的人都在困惑,当年的伊蒂丝·波洛去了哪儿?
我们哪里都去了。
去了美国中西部,去了墨西哥,以及南美更南的地方。就在这旅途中,伊蒂丝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的肚子里有了一个小生命,也就是你。
可与此同时,伊蒂丝的医生告诉我们,她的腹腔内除了你,还有一颗不容忽视的肿瘤。
再经典不过的二选一。
你,还是她的命?
伊蒂丝选择了你。
老实说,我的罗赛琳,请原谅我的自私,当时的我并不同意。
可伊蒂丝却无比认真地看着我,对我说,你的存在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与另外一个生命,无比紧密的联结。
她说她一生活的无比痛苦,在旁人异样的眼光,与自身的恐惧中挣扎。
可笑的是,我生性软弱且多愁善感,却被父亲逼得去做一个野心家。而伊蒂丝,则有着无比决绝与残酷的心,她却始终努力去做一个好人。
伊蒂丝还对我说,与我在一起旅行的时光是她最为无忧无虑的日子,而她孕育着的你,既是我对她最好的馈赠,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她是名鲜活的人类。
她不想破坏这份珍贵的联结。
没人能改变伊蒂丝做出的决定,我也不行。
再无比的痛苦过后,我仍然决定尊重她的意愿。
于是我们两个人把达·芬奇的手稿藏了起来,造了一份假的,分成三份,分别给了不同的人。
我们把手稿交给了彼此最为信任的至亲好友,伊蒂丝亲自为你安排了穿针引线的引导人。
她挖到了弗兰克·卡奇,一位足够聪明却又不是那么聪明的侦探,资助他成立了卡奇&波洛侦探社,这也是伊蒂丝为你留下的另外一份礼物。
她放走了一名穷困的中部农民小子,他叫詹姆斯·盖兹。只消一眼,我们就发现这个一穷二白的男孩拥有一双无比澄澈的眼睛。他的清澈并非仅仅来自与海同色的瞳仁,更是来自于真诚的灵魂。
而我,我则在与伊蒂丝的路上意外救下了一名颇有牛仔气概的杀人犯。
“骡子”的罪孽罄竹难书,但他有两个优点,一是危险,二是恪守诺言。我让他保存密码母本,远赴纽约躲藏起来,直至你找上他,索要任何关于手稿的线索。
如果计划顺利,在你二十岁的时候,会有一名剧院经历找上弗兰克·卡奇,让他去调查时代剧院的账目,他会在其中发现门道,而后理所当然地通知远在伦敦或者布鲁塞尔的你。
之后穿针引线,你一定会通过调查认识威廉姆斯夫妇,得知詹姆斯·盖兹的存在,找到骡子,与罗马诺先生相识,从而拿到需要的所有线索,将这份手稿,我的信件拼凑起来。
是的,我的罗赛琳。
你来到纽约经历的一切,都是我们为你精心设计的,一场寻宝游戏。
这是伊蒂丝的主意。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注定了要与你无缘。在你的记忆里,恐怕都不会留下关于她的任何身影,她不想这样。伊蒂丝是个很自私的姑娘,她希望自己的奉献能由你所知,希望她在死后,依旧能与你存在那一份联结。
于是她选择让你一点一点,去发现她在纽约,她与我的所有故事。
读到这里的你,应该已经做到了吧?
布置好这一切,伊蒂丝就会带你离开纽约,到欧洲去。只有在波洛侦探身边,你才是最安全的。
而我,我必须承担着对她的思念,对她的哀悼,继续活下去。
因为只有我活着,詹姆斯·莫里亚蒂才不会放弃追查手稿的线索。
当然这样的生活也不是全无盼头。
至少,我还有机会再见你一面,见到长大成人的你。
但愿未来的我做到了。
——威廉·莫里亚蒂。
第53章 罗马诺家族22
22
当天晚上, 蒂亚戈亲自开车送罗赛琳回长岛。
青年一边开车,一边抬眼看向后视镜。
镜中的罗赛琳面无表情,还是那副好似神游, 摸不透想法的模样。回想起信中内容, 连蒂亚戈都有些心情沉重。
“罗赛琳。”
他打破沉默:“你还好吧?”
罗赛琳猛然回神:“什么?”
蒂亚戈:“你……节哀。”
她恍然大悟,这是在担心自己的心情呢。
“没关系的。”罗赛琳实话实说:“如果我会难过,早在威廉死时我就会难过了。他与妈妈求仁得仁, 这明明是个好结局,不是吗?我该开心才是。”
只是到最后,罗赛琳也喊不出爸爸来。
她挺喜欢威廉的, 但自己的人生中没有“父亲”的存在也是既成事实。倘若非得要这份喜爱强行与亲情联系起来, 罗赛琳反而觉得有些狭隘了。
有时候血亲就是明明性格不同、理念相反,却偏偏要强行扭在一起的存在。
就像是威廉和莫里亚蒂教授。这样的父子关系,除却带来灾难和痛苦外还能有什么?
所以罗赛琳觉得,假设她与威廉, 与伊蒂丝·波洛没有血缘关系, 他们也应该能成为非常合得来的朋友,这可比“父亲”、“母亲”的身份更为可贵。
“我确实很开心。”
她对蒂亚戈说:“妈妈送我的这份大礼,我很喜欢。”
原来自己来到纽约, 一切都是有理由的。
虽然在纽约碰到的事情,与原本妈妈的计划有所出入。
比如说弗兰克·卡奇遭遇刺杀死亡,再比如说詹姆斯·盖兹改名成为了杰伊·盖茨比。
但总的来说, 这一场横跨二十年的谋划还是成功了。
罗赛琳来到纽约, 本就是为了寻找这么一份与妈妈的“联结”, 而她没想到,随着深入调查,她不仅找到了这份联结, 找到了妈妈隐藏的秘密——她与威廉的爱情,也有了自己的收获。
“妈妈还送了我许多朋友。”罗赛琳认真地说:“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朋友。”
福尔摩斯先生终其一生也只有华生医生一名好友;外公忙碌多年,人缘不错,但能称得上挚友的也仅是黑斯廷斯上尉一人。
但罗赛琳不一样,罗赛琳身边有好多朋友、长辈,都无条件地支持她。
这甚至比寻宝游戏本身更为重要。
“比如说?”蒂亚戈开口问。
“比如说你。”
罗赛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还有米兰达和山姆,还有盖茨比,其实莫兰本来也算的,我很喜欢他。”
蒂亚戈很是感动:“天啊,罗赛琳,你真是进步明显!”
罗赛琳:“……你再用这种老父亲的语气说话,我就把你从好朋友名单上删掉。”
蒂亚戈忍不住大笑出声。
车辆继续前行,逐渐地离开纽约市区。
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之间,月亮高高升起。罗赛琳抬眼望向了天空的月亮,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亮到纽约的绚烂霓虹都无法遮挡其耀眼光辉。
“说到莫兰,可惜了。”蒂亚戈说:“他做事情很利落,如果不是立场相悖,也许还真的能成为朋友。”
莫兰啊……
罗赛琳望着明亮的月亮,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
但仔细想来,她又说不透。
“接下来该怎么办?”蒂亚戈问。
“是莫里亚蒂教授的人杀了威廉。”
罗赛琳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帮他和妈妈完成遗愿。”
如果说没有那封信,也许罗赛琳拿到手稿后,未必不会交给莫里亚蒂教授。
毕竟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她与教授又没有利益冲突。充其量是罗赛琳不会选择与教授成为朋友。
但现在不一样了。
这份手稿,来到纽约的所有案件,她认识的所有人,碰到的所有事。
都是妈妈与威廉赠送于她的礼物。赠送给她的,那就是她的。罗赛琳不会拱手让给莫里亚蒂教授。
“现在教授手中有第一份手稿和密码母本。”
罗赛琳想了想:“他应该也知道了,唯一有用的手稿就是第三份。我们手中的第二份手稿,他不会在乎的。”
蒂亚戈:“可是咱们没有第三份手稿的线索。”
罗赛琳:“教授也没有。”
说着,她回想了一下信中的内容。
幸运也是不幸的是,威廉并没有在信中透露第三份手稿的任何线索。这样罗赛琳和教授一样毫无头绪,他们就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
可是,该去哪儿找呢?
如果硬要说线索……
威廉在信中说,所有的手稿都交给了他与妈妈的“至亲好友”。
可是要从当年二人的社交圈开始排查,那就太难了。
“先回去再说吧。”
蒂亚戈提议道:“你先休息,明日我们再谈。”
罗赛琳拧起眉头。
“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吗?”她突然问。
“什么?”
罗赛琳的眼睛从明亮月色挪至前方。从纽约到长岛需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大桥,眼下正是纽约市内下工的时间,桥上格外拥堵。
他们的车辆距离上桥越来越近,马上就要随着拥堵而停下来。
类似的场景,她刚刚经历过。
那次的时候,罗赛琳和蒂亚戈是负责追车的那个,然后——
高楼大厦、入桥口。
罗赛琳几乎是立刻捕捉到了空气中那抹并不存在的尸臭味。
“蒂亚戈。”
她立刻起身,抓住驾驶座的椅子:“绕路走!”
蒂亚戈:“什么?”
在同伴尚且没理解罗赛琳的意图之前,一声枪响于远处炸开。
平稳前行的汽车猛然一歪。
即使蒂亚戈和罗赛琳都系了安全带,突然失控的车辆也把二人甩到一边。在繁华的街道上,福特汽车爆胎之后直接偏离前行轨道,狠狠撞到了旁边的汽车,而后连带着车辆直接扎进路边的人行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