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树枝穿透的虫子溅出白色的浆汁,细长腿剧烈挣扎了会儿便不再动弹。
跟书里的描述一样,赤焱蛛是吧?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她正待凑近去看,忽然想到景桓还昏迷着,要是她大白天能遇见这种食人的蜘蛛,那岂不是景桓也会遇到?
心念几转,她咬牙撑着树枝往回走。
确定人是醒着的,能对赤焱蛛动手,她再离开。
山洞里,景桓后背靠上洞壁坐着,朝不远处经过的赤焱蛛弹出一道灵力。赤焱蛛身中袭击,当即像被定住一般,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魅妖毒彻底排尽之前,最好不要动用灵力,不过也不能由着这些低等妖物在他面前放肆。此刻虽行动不便,对付赤炎蛛还是绰绰有余。
更多的赤焱蛛窸窣爬过,他正待弹出第二道灵力,洞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景桓收起手指朝洞口望去,这就看到秦飞飞撑着根可堪做拐杖的树枝,逆光蒙面,裙摆团成个包袱,尾端系在腰间,露出裙摆下的雪色亵裤。
这副“乞讨”的模样着实有些不雅,然而秦飞飞在适应了洞内的光线后,敏锐地注意到几只赤焱蛛爬过。
果然,多亏她折返,否则眼前这位“不能自理”估计会被啃成筛子。如是想着的秦飞飞攥紧树枝,打地鼠似的追着赤焱蛛一通乱刺。
论眼疾手快,她从小摸鱼抓鸡,功夫可不是白练的。
景桓有些古怪地看着她,由着她一番折腾,将剩下没几只赤焱蛛吓得逃出山洞。
树枝顶端烧烤似的串着俩濒死抽搐的赤焱蛛,秦飞飞气喘吁吁地将树枝提到洞外的草地上甩掉尸体,这才回到山洞,靠在洞壁上休息。
就这?原身还吓得躲起来?秦飞飞不由得有些为自己骄傲。
见她帮忙,景桓斜睥着丹凤眼,语气依旧冰冷,“不是走了吗?”
“路上发现赤炎蛛,担心你有危险,所以回来看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刚才一番酣战,又或者对方连赤炎蛛都收拾不了的缘故,秦飞飞这会儿面对景桓,没了一开始的害怕。
担心?景桓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嗤笑,明明之前还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会儿倒关心起他?
“死不了。”
“有被咬到吗?”她问。
景桓眉尾微挑,一时间没有作声。赤焱蛛有毒,被咬中后须立即将毒排出。他倒是没被咬,就算被咬中也可以用灵力将蛛毒逼出体外,只是不知道若他说被毒蛛咬了,眼前这个女子作何打算。
秦飞飞见他不回答,可怜他失了阳元又动弹不得,修为倒退任妖物威胁,不禁低头从裙摆拢成的布兜里取出两颗鸭蛋大小的杏果,隔着安全距离推至他手边。
安排完杏果后,她迅速退回昨晚休息的位置,眨着眼睛问他,“需要帮你叫人吗?”
景桓半阖着眼,语气颇有几分不在意,“你走得出去?”
秦飞飞被这句话呛到,也不是出不去,只不过需要时间。等她一来一回,不知猴年马月而已。
“你手边有没有方便的联络手段?”秦飞飞反问。
有是有的,不过不想用。修仙界第一宗门的瑶光星君重伤至此,修为大退,还是这么多年头一遭。更何况,他不想让宗主与其他星君知晓他目前的情况。
见他又抿唇不语,秦飞飞也不催,只掏出一颗杏果在袖子上擦一擦,背转过身去,掀开遮面的玄布塞进嘴里。
眼眸微眯,嗯,又香又甜。
景桓就近抓过一颗杏果,在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杏果果面光滑,在他带着薄茧的手心里触感不明显。
他掀起长睫,“你不走?”
秦飞飞一口果肉囫囵含在嘴里,险些呛到,“咳咳,嗯,在你能自保前,帮你看会儿山洞。”
景桓现在这样子明显比昨晚好很多,不是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了么?只要等到恢复至可以对赤炎蛛动手的程度,她就赶紧撤。
“赤炎蛛通常成群出现,刚才几只不过打头阵,很快会有更多涌过来,你那根树枝,难堪大用。”
秦飞飞蓦地转过头面向景桓,一双亮闪闪的杏眼无措地睁着。“那怎么办?你能起得来吗?我扶你离开?”
景桓甚至没有打量她,“起不来,赤炎蛛怕火,你大概还有,小半刻钟准备。”
秦飞飞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她赶紧三两口将剩下的果肉啃掉,将兜里的杏果堆在身边一角,然后起身出了山洞。
景桓瞥一眼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重新闭上眼睛。
朝晨露重,许多树枝受潮不能直接拿来燃烧。好在之前路过的时候发现小片竹林,秦飞飞捡取不少带竹叶的竹枝,又拾上足够多的枯枝与朽木,这才往回走。
山洞里分外安静,秦飞飞认真用衣物将竹叶上的水汽吸干,然后在带回来的干柴里挑出足够多的草茎团成鸡蛋大小。她要试试钻木取火。
腐木为底,草茎安放在底座凹槽里,秦飞飞弯腰才钻了不到两分钟,就觉得掌心火辣辣地疼。望着红通通的双掌,她眉心蹙起。应该不是法子不行,是她不行。
“你在做什么?”
景桓的声音响起,秦飞飞有些尴尬地望向半眯凤眸的他,原本发亮的杏眼也黯淡几分,“生不出火。”
“不是冒烟了吗?”
秦飞飞低头,啊咧?真的在冒烟。她赶紧小心地护着两旁的风,小心地吹气,直到小火苗燃起,才眼眸弯弯地将竹叶放到小火苗上去。
景桓收起弹出灵力的手指,视线从她月牙般的双眸上收回,继续敛目调息。
竹叶沾着火苗烧得飞快,不多会儿就可以燃成堆的竹枝,并逐渐加上枯树枝和枯树干。
看到热焰熊熊的火堆,秦飞飞终于放下心来。虽然她平时接触的食材够杂,无惧于赤炎蛛这种“草莓奶昔蜘蛛”,不过万一数量太多,也还是会恶心。
不多会儿,密密麻麻的赤炎蛛朝山洞围拢过来,却在感应到火堆时堪堪停住。
秦飞飞浑身紧绷,手中攥紧树枝,“强横”对峙。
赤炎蛛不进也不退,齐齐蛛腿在地面摩擦,发出诡异的“簌簌”声,配合着“嘶嘶”警告,一时间气氛诡异。
秦飞飞瞥一眼匆匆准备的木柴,也不知道这些妖物准备围多久,木柴撑不撑得住。
“赤炎蛛的尸体可助燃。”景桓一句轻飘飘的话让秦飞飞当即看到希望,她赶紧将附近的赤炎蛛尸体挑进火堆。
接触到赤炎蛛尸体的火焰腾地向上蹿高,动物油脂燃烧的味道迅速被逼出来,一股烤肉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勾起身体对蛋白质的本能向往。
秦飞飞喉管微动,馋……
“你不会想吃吧?”
“啊?没有啊!”她有些慌乱,景桓怎么知道她馋?
顿了顿,她小心接到,“可以吃吗?”
景桓嘴角一抽,“有毒。”
“嗷。”可惜了,真的香。
赤炎蛛从白日里围到太阳落山。火光在沉默的夜间照得整个山洞亮如白昼。摇晃的火焰将隔着老远的两具身影拉长又扭曲,张牙舞爪如魔如幻。
倒是不冷了,反而熏了一天烤肉香,很热。
经过一整天的调息,景桓缓缓睁开眼睛,慢悠悠开口,“你为什么遮着面?”
骤然听到他开口说话,秦飞飞心神从洞壁上光怪陆离的影子上收回。她垂眸斟酌了下,仍旧捏着嗓子谨慎开口,“面貌过于丑陋,怕吓着你,还是遮着比较好。”
第3章 目的何在
景桓轻嗤,不仅蒙面,而且故意捏着腔调说话,说什么貌丑,分明就是不想被他认出来。
之所以害怕被认出,最大的可能便是,眼前的女子做了让他欲除之而后快的事,所以才想隐瞒身份。而目前两人唯一的交集,就是那件事。
或许根本不像她说的那样是意外,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蓄谋?
景桓定定望着她,不紧不慢开口,“此前清理的时候留意到,伤了姑娘完璧之身的清白,姑娘可想要补偿?”主动提出来,倒看目的何在。
秦飞飞杏眼圆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反应过来后连连摇头摆手,“啊哈,啊哈,啊哈哈!什么年代了!大可不必!你情我愿都有享受到,无非是谁出的力气多一些而已。而且非要扯这些没所谓的东西,我的完璧清白是清白,你的首次清白也是清白,大家扯平了,不需要补偿……”说到这里,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什么叫都有享受到?啊?一个身中媚毒神志不清,一个初次体验,呸!她就没体验到!还谁出的力气多,当时可是她在上面!
秦飞飞自觉刚才那番话从头到尾全是槽点,不禁杏眸放空,双手薅发下意识往下扯,心中祈祷对方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景桓嘴角一抽,眼前这女子竟然跟他谈清白。他修炼纯阳功法这件事未告知任何人,这女子从何处得知他是首次?
到底谁特意安排她等在这里?若想要他的命,重伤之时正好出手,为何却偏偏只夺了阳元?
瞧见景桓的表情瞬间冰冻,秦飞飞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她胡说八道踩中男主的雷点,接下来会不会被抓去玄天宗吸成人干?
她下意识瞥一眼洞口,这个夜黑得纯粹,是时候跑路了。
留意到她不经意的小动作,景桓眼尾上挑,下一秒扣住肩膀闷哼一声。
他墨发悬垂,剑眉深蹙,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抖,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喉结缓缓滚过,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楚。
“怎么了?”秦飞飞目光落在他的侧颜,一时间有些怔愣。
完美神颜,整容医师都要竖起大拇指真心夸一句“赞”。
美是真的美,欲也是真的欲。如此香艳的画面,是她这个女配能看的吗?看了会不会折寿?司空潇何在?你老婆难受了喂!
景桓眼尾勾过她,“看什么看?我被赤炎蛛咬了,过来帮忙!”此刻他忽然有些信了秦飞飞的话,这个女子的眼神,当真垂涎他的美色。
“嗷。”秦飞飞合起下巴,下意识朝景桓挪过去。
待她足够靠近,景桓的手迅速伸过来,一把扯下她脸上蒙着的玄布。
秦飞飞最后一秒对上景桓视线的时候就隐约有预感,只是想抽身的时候已然来不及避开。景桓伸手过来的瞬间,她当机立断朝对方扑过去,将头架上他的肩膀,双肘相抵护住景桓的后脑勺与她的脸,避免怼上凹凸不平的石壁。
景桓只在摇晃的火光下扫见一张毫无瑕疵,五官精致的面容瞬息而过。下一刻,柔软的身躯揉进他的怀里,与他头颈相交。
“唔……”伤口尚未完全愈合,秦飞飞的奋力一撞将他的伤口压得撕裂开来。景桓皱起眉头,丹凤眼眯成一条直线,喉咙里下意识漏出呜咽。
嶙峋石壁上,两个影子融为一体,在火光照耀下跳跃着变换形态,如亲密恋人相拥。
被秦飞飞的举动气到的景桓抬起手臂去推她,没想到反而被拢得更紧。一个想看脸,一个想保命,一个身受重伤,一个活蹦乱跳,秦飞飞咬定只要她不松手,景桓就看不到她的模样。
怎么推都推不开,景桓咬牙切齿,“起开!”语气不光凛冽,甚至隐隐带上怒意。
堂堂瑶光星君,从未如此狼狈。
秦飞飞摇头,柔软的长发在他的颈窝摩挲,“不!我不愿意露脸!”
“你看我就看得,我看你怎么看不得?”
压抑着愤怒的低沉声音在耳畔碾过,秦飞飞自知理亏,而且现下也不是讲道理的时候。
她松开一侧手臂,以手掌覆上景桓的双目,光滑柔软的手心遮住他的视线。
“你做什么?”景桓双臂从后背攀至她的肩膀,想将紧紧黏在身上的人扒开,看看她到底躲的怎样一张“貌丑”的脸。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是男子,哪怕身受重伤,真动起手来力道仍然不可小觑。两相角力,秦飞飞险些就要被扒开。
情急之下,她一口叼上景桓的耳廓,恶语森森道:“寨动奏咬倒礼尔朵!”
牙齿没有当真用力,柔软的唇瓣每次开阖都避免不了擦过。口齿不清的威胁贴着被吹得酥麻的耳道,直接炸开在脑海,景桓浑身一僵,心跳骤停,耳朵迅速涌上绯红。
眼睛看不到,其它感觉便格外清晰。明明唇瓣是温热湿润的,此刻却像烙铁一般烫得吓人。
两颗心急速跳动,一颗因为害怕被看到样貌,一颗因为愤怒、惊讶、羞耻、以及某些说不上来的原因。
赤炎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撤走,万籁俱寂,景桓能够想象的出来秦飞飞此刻的姿势。
薄衫轻晃,长发披散,跨坐在他身上扭身咬着他的耳朵,一定像极了妖精。
察觉到景桓果然没动,秦飞飞心中一喜。她以另一只手臂隔着粉色广袖挡住脸,迅速退开半丈。
身前一空,景桓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脸上淬了寒冰,眼睛里寒芒闪动,阴冷地眺向只露出一双晶亮眼睛的秦飞飞。
洞口已经没有赤炎蛛的踪迹,洞内一角也堆满了她白日里猎杀的赤炎蛛尸体,“燃料”足够撑上几天,秦飞飞心下落定,准备落跑。
“这根拐杖留给你防身。”她将那根一端已经可以称得上泥泞的树枝遥遥扔过去。
景桓上挑的丹凤眼从滚落身侧的树枝飘回她闪亮的杏眼上,语气阴森沉郁,“想走?”
不然呢?留下过年?
小心驶得万年船,刚才她一个不察,险些暴露。等到景桓恢复到能制住她的时候再跑,就来不及了。
她沉默着弯腰捡起数根特意留下没烧的树枝,取其中一根插上一个赤炎蛛尸体在火堆上点燃,又取另外一根串了个赤炎蛛版的“冰糖葫芦”,忙完才面向景桓认真道:“这次不回来了,你多保重。”
丢下这句,秦飞飞仍旧一只手臂挡着脸,另一只手攥着简易火把与“冰糖葫芦”,转身朝洞口而去。
身后传来景桓刻意拉低声音的一字一顿,“不要让我抓到你。”
抓到再说叭。
秦飞飞脚下没停,朝着此前行过的方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