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看着恩奇都垂下目光，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手看。
“不过？”
他微微凑向莉莉。带着植物气息的吐息轻轻吹拂在少女的脸颊上，让她一瞬间有些无所适从，只能慌乱地移开视线，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腿。
“这份力量毋庸置疑是神留下的，但我却不知道它是谁。”
莉莉知道恩奇都并不是人类，也从本人那里听到过有关诸神制造他，一名美丽的女性让他获得了知性的故事。但这样的恩奇都，却说自己并没见过少女身上的神力。
“至少它，并不打算伤害你。”
雌雄莫辨的声线将莉莉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她抬起头，从对方绿色的双眼中捕捉到了自己的倒影。
“因为有这份力量，莉莉才活了下来不是吗？”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的有些快。
“那……那这个……”少女咬了咬唇，伸出了自己的双臂。这些日子，除了仿若发自骨髓深处的疼痛与不适外，她身上那些白色的痕迹也在逐渐增加。“也是神明留下的痕迹吗？”
这次，恩奇都却微微皱起眉：“不，并不是。”
“蔓延在你身上的这些……”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莉莉的手臂，手指划过那些彻底变得惨白的肌肤。“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都没有。”
也就是说，这些痕迹，她的痛苦，并非神所造成。
而且莉莉隐隐有些预感，不管是那所谓的“神的力量”，还是这些侵蚀着身体的“白”，都和自己丧失的那部分记忆有关。
只是她一想回忆，身体和意识就会本能地去抵抗这个行为，让少女继续颓然地继续在找不着边际的森林中，漫无目的地前进着。
“又哭了呢。”
神造之人白皙的手指从她的手臂上离开，恰好接住了一颗从莉莉眼眶中滑落出来的泪珠。
“为什么要哭？”
少女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勾起嘴角，用双手擦去滑落的泪水。
“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谁也无法帮助一个失去记忆的人去寻找自己的源头，哪怕是神明制造的兵器也不行。
但恩奇都却可以帮助手无寸铁的莉莉在树林中生活下去。
他们就这样，在清澈的泉水边定居了下来。
说是定居，其实也只是莉莉留在了原地，不再漫无目的地在林中瞎转悠。恩奇都则是每日都会出去，离去的时间也长短不一，有时可能天色未变就会回来，有时则是经过几个日夜，才能见到这名美丽的绿发生灵再度出现在水边。
安定的生活虽然无法根治自身的病痛，但却让少女的精神稳定了下来，让她有余力开始逐渐留心自己目前的状态。
正如恩奇都所说的那般，莉莉是人类。她没有卓越的五感，体力和耐力也都只是平凡的普通少女应有的程度。皮肤虽然逐渐变成了雕塑般的惨白，却仍然娇嫩得能让树枝刮破，让她感觉到疼。
但同时，不正常的地方也就在这里。
莉莉发现自己勿论受到多么严重的皮外伤，都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迅速愈合。身体虽然能够感受到冷热，疼痛，但却并没有饥饿口渴，或是疲惫的感觉。
她似乎像是与死亡绝缘了一般，纵使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折磨得丧失理智，却仍然可以在恢复意识后拖着一口气，等待恩奇都的下一次归来。
有一次，大概是发病的时候太过于痛苦，她整个人竟不知不觉地滚进了泉水中。
泉水清澈而冰冷，莉莉挣扎着想尝试着呼救，却只能让水灌满口鼻，四肢也像是灌了铅一般不听使唤。
就在这个时候，少女眼前忽然闪过耀眼的火光。
“记住，莉莉——，记住，神明——————”
“请救救————！他们都只是——————！”
“呜哇哇哇！修女！大家都——呜呜——！”
纷乱的场景涌入她的脑海，嘶哑的喊声与凄厉的哭叫将她的耳膜震得嗡嗡作响，少女无法呼吸，只能痛苦地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东西。
“莉莉……莉莉……？”
忽然，所有的痛苦，寒冷，呼喊都消失了。有人抓住了少女伸出的手，将她从深不见底的水中拉了出来。
“莉莉，你没事吧？”
眼前有一抹熟悉的绿色，她意识到，是恩奇都回来了。似乎是归来的他发现莉莉跌进了池水中，将少女拉了上来。
“咳……咳……咳咳咳！！我……我……”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咳着，被水浸泡过的衣服破破烂烂地黏在身上。
“我……咳咳……看到……”
莉莉本来想说自己看到了一些场景，可能是过去的记忆，但肺一刺一刺地疼着，寒冷也让她浑身都在不由自主地发着抖，以至于连话都没法说清楚了。
恩奇都眨了眨眼，将浑身湿透的少女抱在怀中站起身：“你似乎是溺水了，暂时不要说话哦。”
“……”
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的少女只得闭紧嘴巴，乖乖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被某个看似绝世美人，实则力大无穷的家伙抱回了平日里一直用来当作休息地的树荫下。
可能是看对方在发抖吧，恩奇都将平日铺在树荫下的兽皮裹在了少女身上。
这还是之前他带回来给莉莉的，据说是一只凶残的魔兽的皮。当时少女被沾满鲜血，尚有一丝余温的兽皮吓了一大跳，最后拖着始作俑者一起到水边，把带着血的皮清洗又挂到枝头晾了几天才敢拿过来用。
厚重的毛皮虽然阻隔了些许寒冷，但太阳已经从茂密的林中消失，莉莉身上贴着湿漉漉的衣服，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同时，却又觉得自己身体内部像是快被烧起来了似的。
……这种感觉，怎么有点像是发烧了？
“很冷？”
少女点了点头，她的脑袋逐渐变得昏昏沉沉，连反应都慢了几拍。
恩奇都摸了摸少女露在兽皮毯子外的脸蛋，无辜地眨了眨眼：“可是你的身体在发热。”
“我……我好像正在发烧……”莉莉努力捋直自己的舌头，“没……没事的……”
把湿衣服脱下来，再裹着毯子躺一会儿应该就没事了。她没猜错的话，其实每次发病的时候自己都会这样，只是这次失足落水，让高烧的感觉变得清晰了起来而已。
只是……
少女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瞟了一眼美丽的绿发青年。说是青年也不准确，毕竟恩奇都曾经亲口向她承认过，作为兵器的他并没有性别，甚至可以随意变化身形。
但一想到要在别人的注视下脱衣服，莉莉……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鼓起勇气动手！
“那……那个……请转过身……”
她咬了咬下唇，轻声细语地向眼中带着关切的美人说。
“我要把湿衣服脱下来，这样……会好一点。”
从恩奇都的神情来看，他肯定完全没理解莉莉的意思。不过二人毕竟也相处了一段时间，所以还是听了少女的话，乖乖地背过身，直到对方再次开口，才转回来。
经过这次意外，莉莉身上那件已经快看不出原形的黑色长裙破损得更加厉害了，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将衣服挂在了一边的小树枝上，然后缩进厚厚的兽皮中，一眼不发地看着转身坐在草地上同样在端详她的恩奇都。
不知道为什么，这名不谙世事的精灵忽然沉默了下来，像是在思考什么东西。
莉莉不关心他在想什么，她其实更在意恩奇都身上所穿的白衣。
所以为什么在森林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他身上的衣服却能安然无恙呢？难道也是变出来的不成？
就在这个时候，绿发的美人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啊”，紧接着便迈开步子向裹着兽皮抱膝靠在石头边的少女走去。
“……等……？？？？”
只见他掀开兽皮的一角，像条水蛇一般钻到了少女身边，速度快得甚至只能让莉莉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之前在森林里，寒冷的时候有见过这样互相靠着的动物。”说着，青年双臂一伸，将还在发抖的少女圈进了怀中。“这样就是在取暖吧？不过莉莉，你现在真的浑身都在发热，是因为落水吗？”
“………”
当事人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现在已经停止思考了。
第3章
落水事件之后，莉莉和恩奇都的相处模式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少女敏锐地察觉到，这位美丽的神造兵器似乎在自己身边的时间变得多了一些。同时，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更近了。当然，这个距离指的是物理意义上的。
恩奇都似乎喜欢上了相互靠在一起取暖这种行为，时常会在寒冷的夜晚里拥着莉莉陷入沉睡。
每当这个时候，少女就会异常地苦恼。毕竟看着绝世美人在自己身侧露出天真无邪睡颜的经历虽然刺激，也会让她慌得不知道该把手脚放在哪。
不过至少比第一次好了，她那时候真的停止了思考，甚至连恩奇都后面问了些什么，自己怎么回答的都有些记不清。
“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一次，莉莉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靠在恩奇都的怀抱中，问出了这个问题。
林中的夜晚，能听到远方传来的野兽的嚎叫。他们抵足躺在宽大的兽皮上，依偎在一起。面对少女的提问，没有性别的天之锁沉思了一小会儿，便将脸颊贴到了少女的额头部位。
“嗯……大概因为这样抱起来很舒服？”说着，他将手叠在了莉莉的手上，“你的身体总是在发抖呢，这样抱着的时候，感觉会好一些。”
听到这样的回答，浑身早已遍布白斑的女孩深吸一口气，将头埋进了对方怀里。
“谢谢……”
疼痛感从身体内部缓缓渗出，她扯了扯嘴角，将话题引到了恩奇都身上。
“那能再给我讲讲故事吗？”
“我一直在注视着那个人。”
少年没有多问，而是讲起了与他使命相关的黄金之王的故事。
那个人拥有三分之二的神明之血，三分之一的人类血统，自幼年时便君临乌鲁克，是人人称颂的睿智之王。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年轻的王者变得暴戾而高傲，甚至开始脱离神明的立场。
没有人知道他骤变的原因，只有一直注视着他的恩奇都察觉到了那位王者需要背负的东西。
诸神希望这位王者能够重新回归成为制约人类的“楔子”，而恩奇都则会遵循神的指示，在特定的时间离开这片充满魔兽的森林，前往那个名叫乌鲁克的地方，去和那位孤独的王者对峙。
“……你会离开这里？”
“是的。”他绿色眼睛注视着少女，“时间到了，我就要走了。”
“去哪？”
“人类的世界。”美丽的生物如此道，“我要去履行我的使命。”
这一刻，少女预感到了离别。
也正如莉莉所想的那般，当双腿的肌肤也彻底失去原本的颜色时，恩奇都告诉她，自己要离开了。
美好的时光是如此平静，也异常短暂。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莉莉心中还是升起了不舍。即使与恩奇都本质上并非同类，对方可能只是把她当作与林中那些柔弱小动物一样的朋友。但渐渐地，没有记忆的她却产生了依赖之情。
“那……你还会回来吗？”
她看到恩奇都眨了眨眼，露出了少有的，有些疑惑的神情。
“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回来。
“莉莉想再见到我的话，我就会回来。”绿色头发的少年笑了起来，宛若夜空中的新月，沉静而美丽。“若我能够完成使命的话。”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忽然控制了莉莉，“我……我能不能一起……”然而话没说完，疼痛又让她找回了理智。
“不……没……没什么……”
少女察觉到了自己的动摇，慌乱地移开了视线。独自一人呆在这林中，会让她感到恐惧，所以她想和恩奇都一起走。
可对方呢？会愿意带上她吗？
“莉莉是想和我一起去吗？”
想转移话题也晚了，恩奇都已经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关键字，迅速猜透了她的心思。
可能是因为缺乏常识的原因吧，美人说话的时候总是非常的一阵见血。
“你害怕留在这？也对，我都忘了，作为人类的你回归人类社会才是正确的选择。”
说完，依旧是没等对方做出回应，白衣美人直接将坐在兽皮垫子上的莉莉打横抱起。
“诶？！等……等一下！”
“嗯？为什么？”
“这……”
什么为什么？她还想问为什么这人完全都不迟疑一下啊？！
“我不会很碍事吗？”
而且自己想和恩奇都一起去，也不是因为想回归人类社会。
“不会啊？”
然后莉莉就听到了一个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伤人自尊心的回答。
“因为莉莉真的很弱，不管是阻碍或是威胁都无法构成的那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