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兵器此刻所穿的，仍然是他们相遇时的白衣，上面当然毫无污渍，但莉莉乌姆却记住了夜色中那尚且湿润的，带着铁锈味儿的触感。
“对……对了！你没受伤吧？！”
恩奇都疑惑地歪了下绿色的脑袋，“受伤？”随即了然地将视线放在了某个金发男人身上，勾了勾嘴角。“啊，那个啊，那血并不是我的，所以莉莉不用担心。不过当时我也确实有些狼狈了……拜那鲜血的所有者所赐呢。”
“哼！本王的财宝也被你这家伙消耗得没剩下多少，麻烦的对手。”
……这是什么气氛，这两个人不是大战了三天三夜的对手吗？为什么现在反而有了一种男人就要靠拳头来建立友谊的微妙感觉，你们是自由驰骋在大海上的热血男儿吗？被世界政府通缉的那种？！
可能是没有注意到莉莉乌姆此刻有些纠结的心理吧，恩奇都从善如流地将手覆在了她交握的双手上，一如既往。
“那么莉莉都想起来了些什么，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手背上传来的温度让少女的心平静了下来，于是她咽了下口水：“我的名字叫做弗朗切斯卡·莉莉乌姆，来自一个叫做弗雷凡斯的国家——”
第5章
关闭的匣子一旦开启，便一发不可收拾。仿佛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出口一般，少女缓缓地讲述着自己的过去：
在很小的时候她便因为凶恶的海贼而失去了双亲，之后则是被路过的海军英雄所救，回到了身处内陆，十分富裕和平的故乡。
父母的老相识，教堂的里贝克神父收养了尚且年幼的女孩，将她抚养长大，在周围在教堂工作的神职人员的耳濡目染下，莉莉乌姆最终也成为了一名修女。
除了和善的养父外，少女还有一个弟弟。他和她一样是里贝克神父收养的孩子，叫做雅各。不过与从小在弗雷凡斯长大的莉莉乌姆不同，雅各原本并非弗雷凡斯的住民。
记忆中，儿时的故乡是那样美丽，莉莉乌姆下意识勾起嘴角。
“弗雷凡斯，以洁白的地表以及植物闻名于世。那是因为我们生活的城镇的地下，一种有多种用途的矿物，叫做铂铅。雅各是那些前来城镇开采铂铅的淘金者留下的孩子。”
三个人的生活虽然有摩擦和争吵，但更多的，还是欢笑与幸福。
说到这，少女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
“……直到……直到我十八岁那年。”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即使已经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声音却仍有些颤抖。
“故乡……爆发了一场可怕的疾病。”
那一年，一种叫“铂铅病”的绝症毫无预兆地席卷了整个弗雷凡斯。国民们不分男女老少，皆患上了这种不治之症。大家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头发和皮肤逐渐变得惨白，然后在浑身剧痛中绝望地死去。
她和养父也染上了铂铅病，而雅各则奇迹般地幸免遇难。也正是因为这点，莉莉乌姆从城镇最好的医生那里得知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铂铅病并不会被传染，而导致国民们染上这不治之症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对于那些能让他们变得富饶的矿物的开采。
洁白无暇的铂铅，若仅仅只是放在那里不管，并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可一旦接触这些矿石，即使只是皮肤接触，也会在体内残留下无法排出的微量毒素，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积越多，同时影响到下一代子孙的寿命。
医生虽然想要救治城中的病患，然而在国境被封锁，王族出逃，世界政府拒绝伸出援手的情况下，整个国家迅速衰弱且混乱了起来。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态发展。
邻国将铂铅病误认为是严重的传染病，封锁了弗雷凡斯的国境线，同时射杀了所有从封锁线中逃出来的，试图寻求帮助的国民。
曾经和平而美丽的“白之镇”，就这样被鲜血与硝烟侵染了。
“我，城破那天和弟弟失散了，便回到教会去找他。然后……”莉莉乌姆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背，视线还是不可避免地变得模糊起来。“大家……都被杀了……”
不管是带着学生们，相信了士兵的一面之词前往码头想要乘船逃跑的杰茜修女；还是一直坚守在一线，哪怕自己也身患重病，仍然没有放弃弗雷凡斯的特拉法尔加医生；又或是带着幸存者们躲避在教堂的父亲，甚至没有感染铂铅病的雅各。
一颗一颗的水滴，轻轻地打在少女斑驳的双手上。
谁也没有逃过。
莉莉乌姆使劲眨了眨眼，抬起手擦去溢出的泪水。
“等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那座森林……和恩奇都相遇了。”
只是，她尚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毕竟不管是恩奇都和杉木林，还是吉尔伽美什以及这座被称为乌鲁克的城市，都和少女记忆中的故乡全然不同。
“哦？果然啊，这杂种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大马金刀坐在一旁椅子上的吉尔伽美什冷笑一声，“时间，年代，甚至时空都有可能不同的异界者……你还真是给我带来了个不错的乐子啊恩奇都。”
……道理她都懂，但为什么这个人插话如此自然娴熟？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莉莉身上的这些，并不是诅咒，也不是神迹。”恩奇都则是忽略了一旁某人的开腔，而是用手轻轻抚摸着少女皮肤上的白斑。
少女苦笑了一下：“只是一种病而已。”
并非神鬼作祟，仅仅只是自然与人为所带来的东西罢了。
美丽的绿发少年微微皱起眉：“可是我也确实在莉莉的身上感受到了神的气息，杉木林的魔兽们也一样。”
说着，他总算是看了一眼仍然坐在一旁，不过神色已经开始有些不爽的大爷。
“吉尔伽美什王也一样吧，在荒野上见到莉莉的时候，你也感觉到了。”
“是啊，那种令人感到厌恶的气息，并非天界也与死亡无关，只有一片混沌。”男人一脸不耐地闭上眼，“甚至能赶超那个无能女神给本王带来的不快感。”
然而即使他们二人都这么说了，莉莉乌姆也仍然毫无头绪。
“……这……对不起，我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记忆尚未彻底恢复的原因吧，少女并不知道自己身上这股所谓的神力从何而来。
毕竟她的故乡虽然对神有着信仰，世界上的种族也千奇百怪，甚至还有恶魔果实这种能让吃下去的人类获得奇妙能力的食物————
但神明却从未显灵过。
非得说有什么不对劲的话，大概只剩下在恩齐都与这位王者大战的时候，她听到的，自脑中传来的低语。
想到这，少女忽然打了个冷颤。
那感觉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仿佛深渊，让她即使只是回忆起来，都会不受控制地浑身发冷。
纤细白皙的手抚上了莉莉乌姆的面颊。
“嗯……嘛，既然想不起来，不想也没关系吧。”
虽然之前还很好奇，但恩齐都显然比她更能接受所谓的困境。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察觉到了她心中弥漫的恐惧。
“或许等下一个契机来临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了。”
说着，他向少女露出了一个如花般的笑靥：“刚好我要留在乌鲁克，莉莉也呆在这里好了。”
“…………诶？”
等等！为什么话题忽然跳到这里了？！
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的不错恩奇都！”
与此同时，一旁的金发男人也放声大笑起来。
“本王对异界的世界也颇有兴趣，可别让我失望啊杂种！”
说完，这人也不等别人反应，起身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还叫了一堆看上去像是宫廷侍从的人进来。
这下莉莉乌姆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只能张着嘴无措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几秒钟后放弃了抵抗。
她的身体仍旧隐隐作痛着，刚刚恢复的记忆也在冲击着大脑，情绪一片混乱，索性重新躺回了床上闭上眼梳理情绪。
至于吉尔伽美什和恩齐都之后要干什么……
那两个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累了，真的。
第6章
不得不说，和恩奇都留在乌鲁克后，莉莉乌姆的生活水准发生了质变。
这也是当然的，毕竟是人类所建造的城镇。就算再古老，总归要比有魔兽出没，荒无人烟，连个明火都没有的野外要好。
少女因为身体的原因，并不能和恩奇都一样经常去城镇里晃悠。不过皇宫里的侍者以及神官对她的态度也不错，想来大概是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带来的影响。
恢复了记忆的她不再像是无根的浮萍，虚无缥缈地游离在众人之外。虽然心中尚且埋着对过去的悲痛，但好歹也有了双脚踩在土地上的实感。
“唔呣……这个电话虫听上去还挺有意思的。”
“诶——它的壳是长这个样子啊。”
两个声音将少女的思绪从回忆拉回现实，此刻她手里握着根小木棍，坐在一片沙地前，正向那对打起架来撼天动地的“好兄弟”介绍一些故乡的东西。
是的，好兄弟。
莉莉乌姆在这里住了不到十天，眼见着俩人对对方的称呼从“人偶”、“吉尔伽美什王”，转变成了“恩奇都”，“吉尔”。
本应是水火不容两个阵营的人，居然成为了友人，并且这个友谊还有逐渐加深的征兆。
……男孩子的友谊真的很难令人理解。
“是的，不过电话虫是活物，所以在一些条件严苛的环境下是无法生存的。”少女低下头，用手中的小棍子简单地在沙地上画着那些奇妙的蜗牛。“听我父亲说壳上的这些东西是饲养人给他们装上的，野生电话虫就没有。”
“原来如此，靠这种奇妙的生物，即使是人类也做到了远距离同时对话，哈！真是有趣的世界！”
莉莉乌姆悄悄抬起头，金发赤瞳的王者看上去兴致勃勃，甚至露出了一丝可以称得上是孩子气的笑容。
吉尔伽美什这个人，不仅脾气暴躁讲话难听，据说在恩奇都来乌鲁克之前，他的所作所为也确实不愧“暴君”二字。
恢复记忆之后，他经常会跑来找自己聊异界的东西，大多都是些人文风俗地理一类的问题，关于她故乡的悲剧则绝口不提。也不知该说这人是自我至极还是体恤人心。
而现在，这样一位被众人敬畏惧怕的王，却像个普通人一般陪着恩奇都坐在沙地前，听她讲一些无聊的大海的故事，甚至还会出言询问，或是发表两句自己的感想。
一时间，传言中孤高又残忍的暴君，在莉莉乌姆眼中也显得随和了起来。
不过，她对这种类型的还是比较苦手的。如果非必要，大概会直接避开这位黄金之王吧。
“王，原来您在这里。”
正当莉莉乌姆打算继续讲下去的时候，从门外急匆匆地走进来了一位身穿绿裙，黑纱遮面的女性。
“神殿的祭祀已经到了，还请您前往大殿。”
女人名叫西杜丽，是辅佐在吉尔伽美什身边的一名神官。虽说是神官，但她却和前来觐见的那些高傲的神明使者不同，非常谦和有礼，是一位犹如长姐一般温柔的女性。
哪怕是来历不明，满身斑驳，身患顽疾的莉莉乌姆，也受到了西杜丽的礼貌对待。
“啧……本王不是都跟那群家伙说过了，居然还敢恬不知耻地跑来这乌鲁克。”
“既然对方都来了，还是去听听吧。”身穿白衣的恩奇都率先站起身，“莉莉是不是有些累了？”
“是啊，王，下回有时间再继续讲也不迟。”绿衣的女神官弯下腰，将她扶起身。“今天就让这孩子好好休息吧。”
“辛苦你了，莉莉乌姆。”
二人走后，面对女神官的道谢，少女垂下眼帘：“只是坐在这给王讲讲我故乡的事罢了，并不是很累。西杜丽才是，一直都要处理很多公务吧？”
“是啊，毕竟王他最近有了新的兴趣。”西杜丽倒是爽朗地承认了，说着抬眼看向已经走远的那两人。“我还是要感谢恩奇都大人，自从他来了以后，王……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变随和了是吧，连平时负责杂务的年轻侍女们都在悄声议论这位大爷的变化，莉莉乌姆想不知道都不行。
所以他之前到底是有多可怕啊？！
“不过，吓了我一跳。原本听闻你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时，我还有些不相信……”西杜丽低头看了一眼沙地上的画，“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类能跨越时间与空间，来到其他世界。”
少女深吸一口气，“这也并非我个人之力能做到的事。”她的手指轻轻捻着树枝，铂铅病的白色块已经扩散至整只手。“我倒是很好奇，难道神明没有这样的能力吗？”
“这……”
她的问题显然问住了面前的女神官，可能是因为涉及神明吧，隔着面纱，莉莉乌姆都能看出对方的笑容里充满了为难。
“神明也有各自需要达成的义务和所拥有的职能，这是身为神官的我所不能评判的，抱歉。”
“没关系，我也只是问问。”
毕竟她所在的世界，并不存在能够在世人面前显灵，拯救弱者的，所谓的神明。
不过乌鲁克的诸神对蓬勃发展的人类，看上去也不是特别赞许就是了。
想到这，少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在我的故乡……有一种很神奇的果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