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霓一时不能理解刘姐说的话:“您这是什么意思?”
“小方是不是打你了?”
第89章
“绝对没有这回事,您怎么会这么想?”
刘姐一时拿不准费霓话的真假,“这么热的天,你干嘛穿这么高领子的衬衫?”
费霓心里怨方穆扬,可当着刘姐的面,只好说:“做了衣服总不能一直放在柜子里。”
刘姐并不信服费霓的解释,“你以前都来浴室,最近怎么在家里洗了?”
这些问题要是搁别人问,多少有些过界了,费霓未必会回答。可刘姐的热情关心往往就建立在过界上,要是吃饭时接受了刘姐饭盒里的红烧肉,家里烙饼用了刘姐送的猪油,结婚时拿了刘姐搞的猪下水,就必须得接受刘姐好心的询问。费霓虽然没领受刘姐那些好东西,但也不好拒绝刘姐的提问。因为刘姐经常要把红烧肉分享给她,虽然她没要,后来还要介绍方穆扬去肉联厂工作。
费霓没想到刘姐是因为这个误会的,不得不解释道:“我们暂住在公婆家里,那儿洗澡比较方便。”
刘姐一听就知道费霓公婆的房子很不错,曾经分到她们车间锻炼的冯琳见天儿散发优越感,也得在厂里洗澡。
刘姐想什么就说什么:“小方他爸妈是干什么的,分这么好房子?”
费霓想了想说,小方的父亲目前还在等待安排工作,小方的母亲在学校当老师。
“我有一亲戚教中学,到现在也就分了一间小房,小方妈是教大学的吧。”
费霓说是。
“那多好,可以天天在家洗澡。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我们也是暂时住在公婆家里,过些日子就搬出去了。”
“干嘛搬出去?长住,别人也说不出闲话来。章程是章程,人情是人情。”
刘姐知道费霓的哥哥也在制帽厂工作,还没分着房子,费霓换的房子八成她哥在住。她猜费霓是怕别人说她分了房子不住,才说暂时住在公婆家,那意思是她换的房她以后还得去住。其实真不去住,别人也不能把已经分给她的房子要回来,一来她已经把房子给换出去了,跟她换房的还是别的单位的;二来她哥也没分到房子。
刘姐作为知情人,自然不能任由谣言蔓延,就把费霓暂住在公婆家的事儿说了。
可还有人不信:“可我听说大学里的老师住筒子楼的也多的是。这事儿有两种可能,一是小费她公婆估计不是一般的老师,分到的房子真能天天洗热水澡;二是小费面皮薄,没说实话。”
“照你这么说,小费非得去医院开个验伤报告,你们才肯信了。”
刘姐也不是完全相信费霓的话,倒不是不信她公婆有这么好的房子,而是因为她这几天捂得严严实实的。刘姐出了个主意,她对厂工会的袁红香说:“红香,这不中秋节快要到了嘛,你们工会不是要到职工家里慰问吗?把小费也列名单里边。去她家里看看,看看她家家庭关系怎么样,要是小费真被欺负了,我们也好出面为她讨个公道。小费这些年在厂里勤勤恳恳,一次都没迟到过,谁有个困难让她帮忙代个班只要条件允许她也没拒绝过。评优秀职工回回没她的份儿,你要说每次有更优秀的我们也能理解,可你们不该去慰问慰问她吗?我作为小费的直属领导,到时候,跟你们一块儿去。”
话说到这儿,袁红香就不好说别的了。
大家都觉得这个办法好,家访的同时顺便也能摸摸底。
礼拜六,刘姐把明天要去费霓家慰问的事情传达给了费霓。
费霓第一反应是:“还是去别人家慰问吧,我不够资格。”费霓既没为制帽厂做出特殊贡献,也没有特殊困难,按理说慰问名单不该有她。
刘姐说:“你怎么不够格?这几年,你在厂里一直勤勤恳恳,大家都看在眼里。”
费霓填了她父母的地址。
刘姐看了地址问:“你公婆住这里?”
“我之前不是跟您说了吗,我只是暂住在公婆家。”
“你的优秀你父母已经知道了,也应该让你公婆了解一下。放心,我会跟工会的人说清楚你是暂住在公婆家的。你换房的事没人会说三道四。”
费霓自然不能拦着刘姐来公婆家慰问。
礼拜六的晚饭,方穆扬还是没回来吃,饭桌上只有费霓和她的公婆。
有人送了老方的朋友一只云南火腿,朋友将火腿切了分送给人,老方也得了一份,他又让杨阿姨把送来的火腿分成两份,一份自己吃,一份留给亲家。
饭间,老方感叹:“穆扬最近怎么老加班?”
费霓也觉得老加班不是个事儿,她发现方穆扬加班回来还要煮挂面当夜宵,想来还是加班还是很累的。书稿没整理完,她又没法问她公公什么时候能找到和画报相当的工作,只好保持沉默。
一顿饭吃到尾声,老方打开电视机看新闻。电视机票是方穆扬搞到的,买电视机的钱是老方出的。自从有了电视机,到了点儿,老方就准时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新闻。
在新闻正式播报前,费霓把工会要来自己家慰问的事儿跟公婆说了。
老方照例表示欢迎,穆老师问:“还需要备饭吗?”
费霓忙说:“不需要,来一会儿就走了。”
方穆扬十点钟才回家,费霓见他回来,微微点了点头,就去了厨房,把晚饭剩的几片火腿切了丁,剥了豌豆,开火炒饭。方穆扬也跟着进了厨房,在卧室之外的地方,他还是颇有分寸的,他并不和费霓肢体接触,在饭厅拉了张椅子旁观费霓炒饭。
“我今天怎么这样有口福?还劳你亲自为我下厨?”
“谁说是给你做的?”
“你最近口味这么清淡,哪能吃得下这个?我都以为你要吃素了。其实,我也愿意你开开荤。”
一语双关。
“你可别贫了,最近你怎么这么忙?”
“你猜一猜。”
“我懒得猜。”费霓盛了炒饭,端到方穆扬面前,又给他拿了个勺子,“赶快吃吧。”
方穆扬舀了一勺饭送到费霓嘴边,“你也尝尝你的手艺,我就没吃过这么好的炒饭。”
费霓说:“这火腿是不错。”
趁着费霓说话的功夫,方穆扬把炒饭送进了费霓的嘴里,“你倒是谦虚。”
“烦人!”费霓去拍方穆扬的手,“我刚才刷牙了。”不过她自己做的炒饭确实很不错,比以往做的都好。
“为了赔罪,我一会儿再帮你刷一遍。”
“你快点儿吃吧。”费霓给方穆扬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起身就要走。
“又急着去给老头子整理手稿?他的手稿对你就这么有吸引力?”
“你不也说爸写的东西很有意思吗?”
方穆扬笑:“越是有意思越是得慢慢品,你这么着急反而会丧失了乐趣。”
老方正准备到饭厅倒水,一只脚还没踏进去,就听到了逆子和儿媳的对话。没想到逆子虽没什么学术素养,也能意识到自己学问的好处。还没来得及感慨,就听逆子在表达对儿媳给自己整理手稿的不满。他没想到因自己手稿吸引力过大,竟引发了逆子和儿媳的矛盾。他作为手稿的作者,或许应该劝一劝。但贸然进去,好像自己在偷听逆子谈话,于是没进去就退回了书房,关书房门的声音也很轻,好像生怕别人知道他出来过。
这番关于手稿的争论并没持续到卧室。
为了能让费霓能在未来的房子洗澡,方穆扬把手头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他买了拆旧的小锅炉,给费霓砌了一个小浴池。画室还完全没装修,房东允许他在画室开天窗,只要他离开时能把房子恢复原状,画室装修的钱他准备先从费霓这里支取一部分。这个装修顺序方穆扬有自己的考虑,如果他先装画室,费霓就会说在厂里洗澡不也可以吗,没必要花钱买锅炉。但他如果装完了锅炉却没弄画室,费霓不管愿意不愿意都会给他一笔钱。费霓对生活舒适度远不如对事业在意,不管是他的事业还是自己的事业。
方穆扬因为装修的事情也很累,但他不像费霓,累了就想睡觉,反而想做点儿什么放松一下。
十一点到了,费霓还在整理书稿。
“咱们不是说好,今天十一点之前你就睡觉吗?”
费霓知道方穆扬的潜台词,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明天,我们厂工会要来咱们家慰问。”
“来就来吧,需不需要我也在家里陪你等着?”
“你知道为什么要来咱家慰问吗?”
“因为你优秀呗。”
“根本不是因为这个。”
方穆扬笑:“那是因为什么?”
费霓的嘴唇张张合合,最终还是说出了她的猜想:“我们厂里的同事怀疑你打了我。”
不只是刘姐怀疑她跟方穆扬发生了冲突被打了,否则工会不会专程来她家里慰问。她也不能把衣服脱了自证,她不愿这样自证,也不能这样自证,因为她身上确实有别的痕迹。
第90章
方穆扬一时竟不知如何问起,他实在想不到费霓的同事竟有此种猜想。
费霓也不能理解她的同事联想怎么这么丰富,只能简单解释道:“我们厂有一个女同事被她丈夫打了之后一直没去浴室洗澡,她们怀疑我最近不去浴室洗澡也是因为这个。”
费霓省略了打人的男人此时正躺在医院的事实。
“你没跟她们说你现在在家洗澡么?”
“说了,因为不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所以明天要来慰问我。”
方穆扬不禁问:“我看着像打老婆的人吗?我这么怕你。”
“你怕我?你上次要听我的,就没这档子事了。”
“哪次?”
费霓当他明知故问,不理他。
方穆扬上下打量着费霓,目光最终转到了她的衬衫,“我哪里敢打你?要打也是你打我。”
方穆扬握着费霓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胸口,“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抓我的么?上面的印子现在还没消。”费霓被迫感受了她留在方穆扬胸口和其他地方的痕迹,方穆扬又拉着她的手一直向上,“你想打哪儿?我绝对不还手。”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方穆扬将费霓的手盖住自己的嘴。方穆扬的嘴唇很烫,连带着她的手都烫了。
费霓伸出另一只手要去拍方穆扬,还没拍就被方穆扬握住了。
“别勉强自己。我知道你心疼我。”
费霓否认道:“谁心疼你?”
“不心疼我你特意给我炒饭?”他向费霓承诺,“今天什么痕迹都不会有。”
“上次你也这么说。”
“这次真的不会。”
半夜,方穆扬向费霓表功:“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为了向费霓证明,他的手指一点点滑向那些容易有痕迹的地方,每到一处,他就问费霓,“是不是没有?”
“你怎么这么烦人?”费霓只好堵住了他的嘴。
以前,费霓为了控制自己的声音流出来,都会死死抱住方穆扬,副产品就是方穆扬身上会有些抓痕,但这晚费霓没在方穆扬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只是死死抓着床单。
一清早,阳光照进来,方穆扬跟费霓讲他的新发现:“我发现床单比卧室里的其他物品都更富有故事性,有时候一个褶皱就是一个故事,或许我应该画画床单。”
整洁的床单有属于它的故事,而有头发、指印以及各种皱褶的床单则更能引起人无穷的想象力。
费霓不理他,匆忙把床上的旧床单收了,换上了新的。
方穆扬去拿她手上的床单,“我来洗。”他们的衣服床单都自己洗,并不麻烦杨阿姨。床单薄毯方穆扬洗得多些,有时费霓洗也会让方穆扬去给她拧干,他洗东西洗得不太好,但胜在有劲儿,可以把衣服被单拧得很干。
“你最近总加班,今天我洗吧。”费霓生怕他从这床单又得出了什么启发,用来笑话她。
“今天必须得我洗。你们同事要是看见你洗床单,没准该以为你天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哪有这么夸张?”
“还有比我打你更夸张的传言吗?”
方穆扬双手按住费霓的肩膀,“把你要洗的衣服也拿出来,等你们单位同事来了,我就去卫生间给你洗衣服,你也算间接帮我澄清了。”
刘姐和工会的人一起来的时候,费霓正在卧室整理书稿,方穆扬正在书房听老头子的教训。
老方昨日偶然听闻逆子和儿媳因为自己的书稿发生了一些矛盾,最终认定问题出在逆子身上,他难道能劝儿媳不要急着看自己的手稿么?儿媳求知若渴,这种事情是不能劝的。
他只能劝说自己的儿子,让他不要阻止儿媳学习。
方穆扬正在临时画室画画,听到父亲的召唤,带着一手松节油味儿进了老头子的书房。老方给逆子展示自己最新的收藏,清人的一册仕女图,闻见他身上的味道,又看看他的手,要求他在翻看前戴上手套。
老方并未直接问方穆扬和费霓是否有矛盾,而是举了自己和老伴的例子,说自己以前如何支持妻子学习工作,希望方穆扬也能支持费霓学习。
方穆扬很了解费霓,就算两人真有矛盾,她也不会去和老头子说。
“您从哪儿听说我不支持费霓学习?”
老方出于长辈的尊严,不好说自己昨天在饭厅无意间听到的,只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您这是误会我了。”方穆扬趁此说,“我也很支持费霓学习,她给您整理书稿不还是我介绍的吗?我不是不支持她,相反,我看见她学习也生出了一种想要学习的紧迫感。”
“这样很好嘛。”
“这本图册您能不能借我学习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