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眼下,两滴血缓缓融合成了一团。
滴过血验过亲,众人再无话可说,宋明启头一个跪下来给沈清行礼,他之后,众人皆认下了这位流落在外的二皇子。
只剩下苏贵妃仍是一脸不可置信,呆呆地跌坐在地上。
皇帝回到上首,目光冷冷地从苏烈脸上扫过,见他仍是一脸狂傲,冷笑道:“苏烈,你是不是在想,朕中了你的毒,要是杀了你,朕也得死?”
苏烈目光一滞。
皇帝哈哈大笑,“苏烈啊苏烈,你以为朕还会傻傻地被你摆布吗?”
苏烈终于明白过来,现在的皇帝目光澄澈,之前那混沌的样子,是装出来的。
可恶!他竟然被这无耻小儿给骗了!
苏烈暴起,差点挣脱束缚,又来了两个身体强壮的禁军,把他脸朝下压倒在地上跪着,苏烈用一双怒红的眼瞪着皇帝,口中呜咽不停。
看着他臣服在自己脚下,皇帝心情大好,朗声宣判了苏烈的结局。
“罪臣苏烈,拥兵自重,意图谋逆,判——斩立决!”
毕竟才服下解药,身体还是有些不适,皇帝宣布了对苏烈的处罚,便觉得浑身一轻,疲倦也涌了上来,他挥了挥手,让大臣们退下,只将沈清留下。
所有人安静地行完跪拜之礼,各自心情复杂地退了出去。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苏将军造反,二皇子认祖归宗,还有当年皇后难产而亡的真相……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众人惊讶得合不拢嘴。
宫里接下来有的热闹了。
张柏一出去,便被宋明启叫住了。
“老师。”张柏朝宋明启拱拱手,身旁的福娘也给他行了个礼。
宋明启朝福娘点点头,又看向张柏,“怀瑜,咱们师徒俩也有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今日你可有空?”
张柏知道老师有很多问题要问,可他今日也有些疲倦了,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的,他便与宋明启商量换个时间,宋明启答应后,他便带着福娘先行离开了。
一路上,自然是接受了许多同僚的指指点点。
在旁人看来,张柏今日算是出尽了风头,且他与二皇子关系好,今后指定是要平步青云了。
陆旻跟在离张柏不远的地方,红着眼盯着张柏的背影。
今日在殿上,他被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给吓住了,皇上斥责苏烈时,他心里畏惧极了,因为他曾经还带着礼物拜访过苏烈,很怕受到牵连,幸而皇上大度,并未追究。
只是他知道,或许自己以后也不会再受到重用了。
所有讨好过苏烈的人,在皇上眼里,恐怕都不会再重视。
等到皇上让张柏上去说话时,陆旻更是嫉妒得快要发疯了。
他十分惊讶,一是因为沈清的身份,二皇子原来就在他的身边,还曾经跟他在同一间屋子里待过,二来,张柏显然参与了扳倒苏烈的计划,但他却完全没看出来。
凭什么这个人运气这么好!
同样是侍读,皇上就是要更喜爱张柏一些,同样是攀附人,他找了苏烈,但苏烈谋反了,而张柏跟着沈清,沈清却是天家贵胄!
想起从前他在翰林院与沈清还斗过嘴,陆旻便一阵害怕,沈清要是秋后算账,他该怎么办?
不远处,张柏正和他的妻子并肩而行,陆旻偷偷瞄了一眼张柏的妻子,方才在大殿上,这女子便让他很是惊艳了一回,生得如此貌美不说,举止言谈颇为从容,很有几分胆魄。
从前他听说张柏的妻子不过是个秀才之女,还嘲笑过他,然而事实却让他感觉脸颊生疼。
陆旻灰溜溜地逃走了,没有脸面再多看。
张柏和福娘出了宫便直接回了家,一回来便被全家人给围住了,孙进先上下打量了福娘几遍,见她好好的,才放下了心。
他本是不想福娘去的,怕她有危险,可福娘固执的很,得知可以亲自去朝堂上为徐家洗清冤屈,说什么都要去,孙进劝了几回,只能随她了。
张柏把今□□堂上发生的事一一说了,杨氏和张得贵半天合不拢嘴,就连孙进也是很惊讶。
杨氏捂着心口道:“没想到沈清那孩子竟然是皇子,天呐,老头子,我也是见过皇子的人了!”
沈清之前来张家做客,杨氏就很喜欢他,觉得他乖巧又懂礼,见他身子虚弱,还给他找了些湖州的偏方补身子。
没想到人家竟然是这么贵重的身份!
杨氏又看向福娘,“你娘当年可真是不容易,唉,徐家怎么就摊上了这种事……”
可不是嘛,徐家本来该在京城好好享福的,结果弄得家破人亡,福娘的母亲那时候才多大?一路逃亡,若不是碰到了林家,不知要吃多少苦。
杨氏还能回忆起来,孙夫人是个十分温柔的女子,那浑身的气质,看起来就与乡下妇人不同,原来人家还真是有个大来头。
为徐家平了冤,福娘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她默默在心里为天上的母亲祈祷,愿她来世不要再遭苦难,幸福快乐地过完一生。
隔着袖子,张柏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慰她,福娘抬头朝他甜甜一笑。
第94章 大结局(三) 她说着愧疚的话,唇角却……
苏烈被判了斩立决, 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隔日一早,皇帝便下旨,苏家男丁尽数收押, 等待秋后问斩, 女眷流放宁古塔,苏家的门客也被清理了个干净,陆旻很不幸地被牵连到, 丢了官职。
至于苏贵妃, 那日她便有些疯癫了,皇帝赏了她一杯毒酒, 留了她一个全尸。
皇帝还下了诏书, 向全天下宣告了沈清的身份,封沈清为端王。
至于徐家, 也洗清了冤屈,皇帝将徐家旧宅还给了福娘,且对徐木和徐清瑶进行了追封。
张柏倒没升官,因为皇帝说了, 馆选在即,他已经为张柏选了一个好去处,让他不用担心。
不过皇帝也没好意思什么都不给, 张柏的官留着日后升,他给杨氏和福娘封了个敕命。
可把杨氏给吓坏了。
小太监念完圣旨, 杨氏还迟迟没反应过来,只呆呆地跪在地上,张得贵乐呵呵地撞了撞她,小声道:“老婆子,傻了吗?赶紧接旨啊!”
杨氏“哦”一声, 连忙爬起来,双手从小太监手中接过圣旨,一旁又有人捧来了敕命夫人的衣服首饰,杨氏瞪大了眼问,“这这……都是给我的?”
福娘笑着说,“娘,快接下吧,是给你的。”
“哎呦,这可太……”杨氏在裙子上仔细擦过两回手,才颤抖着接过来。
六品安人的衣服首饰不算多贵重,但对于杨氏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她大半辈子都是个粗俗的乡下婆子,从没想到有一天能穿上这样华贵的衣服,戴上镶着珍珠的头饰,大郎说,她是六品,县老爷看见她都得给她行礼呢!
杨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她摸摸衣服,又摸摸圣旨,忽然间哭了。
张柏和福娘吓了一跳,杨氏摆摆手道:“没事没事,娘就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已经学会走路的小鱼摇摇晃晃走过来,伸出小胖胳膊抱住了杨氏,奶声奶气道:“阿奶,不哭哭……”
杨氏亲亲他粉嘟嘟的脸颊,擦了擦眼泪,“好嘞,阿奶不哭,真是阿奶的乖孙子!”
晚上一家人终于能好好聚在一起吃个饭,杨氏和福娘做了一大桌子菜,桃根也来了,他这回因为立了功,又升了一级,皇帝本想将他留在京里,但桃根坚持要跟着陈国公回到边疆去,他说在那里自在些。
张柏敬了他一杯酒,笑着问,“你也是半点都不留恋,好歹翻过了年再走。”
桃根已经收拾好了行李,过几天就要离开。
“在那边习惯了,回到这儿老是觉得浑身不舒服。”桃根挑了挑眉,他不像张柏那么聪明,从苏烈这件事他也看出来,官场太复杂了,一不小心就掉了脑袋,他还是好好回去打仗吧。
福娘叹口气,“你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再见了。”
桃根以后是正五品的小将军了,可以自己带兵了,也意味着以后无诏不得入京,而听皇帝的意思,张柏日后大概会留在京里,不会外派。
桃根怅然一瞬,很快又安慰张家人道:“没事,边疆也打不了几年仗,到时候我回来,你们可别嫌我烦才是!”
杨氏哈哈笑了两声,冲淡了悲伤的气氛。
小鱼被孙进抱在怀里,他这个年纪已经能吃一些糊糊,此时他的面前便摆了一碗炖的软烂的小米糊糊,孙进拿勺子喂他,他不依,非要自己抓着勺子吃,嘴里哼唧着。
张柏皱眉看他一眼,小鱼立马耷拉下了眉眼,乖巧地张大嘴让外祖喂。
孙进笑道:“小鱼就怕你这个爹,其他人谁都不怕。”
小鱼黑葡萄似的眼珠转啊转,张柏知道,这孩子多半是听懂了。
他有时候也觉得惊奇,小鱼似乎聪明的有些过头了。
这个家里其他人都宠着他,只有他这个当爹的待他严厉一些,他一皱眉,小鱼就露出委屈的表情,家里其他人就会护着他,等只有他们父子俩在时,自己说什么,小鱼都不带搭理的。
张柏轻笑了声,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小鱼不过是个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多心思?
张家一片欢声笑语,而此时的沈府,沈夫人正跪在佛堂里,低声呢喃着什么。
大仇得报,沈清也认祖归宗,沈夫人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
皇帝封她为二品诰命夫人,沈夫人不在意这些虚名,她高兴的是,清儿得皇上看重,日后极有可能成为太子,到那时,她的计划才算是成功了。
“主子,香君并非有意欺瞒您,万般皆是命,我也是无可奈何……”沈夫人看着香台上陈皇后的牌位,低声细语道。
她说着愧疚的话,唇角却悄悄勾了起来。
昏黄烛火下,她像是吃人的妖魅。
忽然间,佛堂的门被人推开了。
沈夫人吓了一跳,捂着心口朝后看去,沈清背对着光站在门外,脸上看不清表情。
“清儿,你怎么回来了?”沈夫人松了口气,换上一副笑脸。
沈清关上门,缓缓走过来,在她身边的蒲团上端正跪下,合眼道:“儿子来给母亲您道个别。”
沈夫人柔声道:“清儿,你在宫里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想娘了,你便回来看看。”
沈清淡淡一笑,忽然问道:“娘,你高兴吗?”
沈夫人脸上一僵,又笑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你能回到宫里,又为你的亲生母亲报了仇,娘怎么会不高兴呢?”
她的话让沈清最后一丝期待也熄灭了,他嘲讽似的一笑,缓缓转过脸来,对沈夫人说,“娘,方才忘了告诉你,儿子已经向父皇请旨,前往邵阳封地,今后再不回来。”
沈夫人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垮了下来,眼睛慢慢瞪大了。
“你说什么!”她终于回过神来,几乎是从蒲团上跳了起来。
“去哪儿?邵阳?你是不是疯了?”沈夫人厉声询问,哪里还有刚才的半点温柔。
沈清也站起身,眼神哀伤地看着她,沈夫人整张脸气得通红,她方才还在幻想沈清当了太子后的情形,转眼之间,他就跟她说要离京?当个闲散王爷!
她不许!沈夫人愤怒不已。
“清儿,你是在骗娘是不是?一定是的,对不对!”沈夫人摇晃着沈清的肩膀,期待他点头,然而令她绝望的是,沈清从袖中掏出了一封圣旨,交到了她手中。
“娘,我已求来了父皇的旨意,两日后就会离京。”他淡淡道。
沈夫人颤抖着手把圣旨打开,迅速看完之后,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不,她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一步,一切原来不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吗?为何会出差错?
邵阳是个什么地方?她依稀记得,离京城几百里路远,圣旨里说了,端王去往封地,邵阳便归属他治理,今后非昭不得入京。
换句话说,沈清自己放弃了当太子的机会。
沈夫人一万个不明白,目光呆滞地抬头看着沈清。
她废了好大的劲,才让他认回了皇子的身份,他为何要这样做?
沈清俯下身,眼神悲悯,不知是在可怜谁,他低声道:“母亲,到了这一步还要骗我吗?”
“我真的是皇后的儿子吗?”他凑近她的耳边问道。
沈夫人瞬间抬眼,犀利地看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清轻笑一声,“母亲,不要再骗我了,我其实不是什么二皇子吧,我的生母——”他俯下身,眼睛直直盯着她,“不就是您吗?”
他早觉察出了不对劲,若他真是皇后的儿子,他娘为何要如此执着于报仇?甚至比陈国公和净水居士还要在意?
他悄悄询问了福娘,在她母亲留下的医书里看到,徐太医给皇后下的药虽然能保婴孩一命,但日后必须以一味徐家特制的解药吊着命,否则活不过一月。而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吃过什么徐家秘药。
他猜到了,或许他并非是陈皇后的儿子。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娘的计谋罢了。
他这个亲生儿子,也不过是她棋局中的一颗棋子。
“娘,你要么跟我去邵阳,要么留在京里,总之,不要再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了。”沈清淡淡道。
沈夫人无力地跌坐在地,不知他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沈清确实是她的亲生儿子,而皇后的孩子,在徐太医交给她一刻钟后便没气了。
她起初是真的想帮皇后的,可是后来,当那孩子在她怀里断了气时,她慌乱极了,身旁自己的孩子正在哭闹,她一时冲动,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沈夫人泪流满面,痛哭出声。
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谬。
对于陈家,她是感激的,但是心里也有一丝怨恨,和陈莲华一同长大的那几年里,她似乎真被养成了一个大家闺秀,可进宫后,她却只能是陈莲华的贴身宫女。
皇上是那样俊朗、温柔,她怎么会不动心呢?
她有时候觉得上天真是不公,明明她与陈莲华长得如此相似,命运却是那样不同,她高贵如同天上的云,自己却是低贱的泥,凭什么什么好处都被她给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