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找到了老婆婆口中提到陆家,走到陆家门外时却见大门闭锁,门前的台阶上都积灰了。楚玄急忙向邻里打听。
“陆家啊,他家败落了,半年前跟人家合伙做生意,结果钱财都被骗光了。之前跟他家交好的柳家也不愿意跟他们来往了。”
“他家的人呢?”
“陆老爷跟陆夫人急火攻心,几个月前就没了。倒是他家那个病弱的小少爷还在,还有那个瞎子童养媳跟在他身边照顾她。”
“少爷?”楚玄心里咯噔一下,虽然知道花朝是被买去做了童养媳,却没料想到陆家败落,而她还跟那个少爷在一起。
邻居听不懂他话语中的吃味,只悲悯的叹道:“可不是吗,陆家还剩下一个儿子陆行,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十二,也不知道他们能怎么活下去,人世无常啊。”
——
阜城北的破房子里,身着粗布的小女孩站着手心里的宝贝迈着欢快的步伐小心翼翼的走进房子里,推开门笑道:“少爷,我今天赚了两个铜板,咱们有馒头吃了。”
靠在干草堆上休息的病弱少年看到女孩回来脸上并无喜悦之色,看她用长长的木棍在地上探路向他走过来,严肃的问:“小花,这钱你怎么得来的?”
“我……”花朝一时语塞,紧张道:“街口那家很热闹的楼里,有个漂亮的姐姐,她让我进去帮她看火煮粥,然后给了我两文钱。”
街口热闹的楼,陆行一听到她提起这地方就忍不住生气,训斥道:“你怎么能跟他们混在一起?”
“我没有跟他们混在一起……”花朝委屈地低下头。
陆行看她一副受了欺负似的模样,稍稍放平了语气,“以后不许再跟他们来往了,他们的钱也不许要。”
“可是,没有钱的话,少爷就没有药吃了……”
“不吃就不吃,反正我爹娘已经去了,大不了我也死了,一家人在一块也比现在也好。”陆行说罢,因为怒气上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少爷。”
花朝想要过去给他拍拍胸口,摸索到干草堆旁,却被陆行一把推开,“谁要你照顾?你自己都眼瞎看不见,管好你自己吧。”
花朝弱弱的低下头,摸索到木棍,硬撑着爬起身来,“那少爷你先休息吧,我去买馒头。”
木棍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陆行悄悄回身注视着女孩走出门去的背影,破旧漏风的院子连大门都没有,打满了补丁的衣服下迈出两条瘦弱的腿,一个不小心被门口的石头绊到,女孩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上。陆行看了她几眼,目光中流露出担心,却始终没能从干草堆边起身去扶她一下。
从两人暂住的破屋到阜城最热闹的街,这段路,花朝已经一个人走过好多次了。她手上的木棍还是被陆家人买回去的时候陆夫人给她的。
陆家人没有嫌弃她眼盲,愿意给她一个住所,给她一个家,花朝虽然年纪小,但从小就是一个人摸爬滚打着长起来的,懂得知恩图报,所以即便陆家没落了,她也不会离开少爷。
但是她太没用了,没有力气也没读过书,什么都不会,只能给别人做点杂活,更多的时候会因为眼盲被人嫌弃,好不容易求到手的活计也没了。
今天还有两个铜板能买两个馒头,明天怎么办?少爷的药怎么办?他已经断药好几天了,咳嗽一直都没见好,如果连少爷都离她而去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小心翼翼的在小巷子里走,花朝想到未知而迷茫的未来,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忍不住在墙角蹲了下来,小声啜泣。
她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哭声,害怕被人听到,自己会被坏人抓去。哭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来,花朝擦擦眼泪,起身准备继续走,却发现面前站了一个人。
她用来探路的木棍打到了面前的人的衣服,花朝赶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青年答:“无碍。”
听到那陌生的嗓音,花朝心里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心底萌芽,小声问:“请问您是?”
楚玄看着眼前瘦小的女孩,像一只小老鼠不敢走大道,只能躲在小巷子里面哭,她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初春的季节,她身上只简单穿了一层旧衣服,不知道是如何撑过了上一个寒冬。
他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却不忍心见她如此狼狈,便道:“我是路过这儿的修士,听见你在哭,所以过来问问你是不是有难处。”
“修士?”花朝惊喜,老爷和夫人说修士是会法术的高人,会行侠仗义,救人于危难之中,“那您能不能帮帮我,少爷的病越来越重了,没有钱给他买药,连一顿饱饭都没能给他吃,能不能帮我治好他?”
“这……”楚玄本以为他会想要金钱、食物,再不济也需要一身保暖的衣物,没想到她放在心里的头等大事竟然是那个少爷。
听她说到了那个病弱的少爷,楚玄也就确定,眼前的女孩就是他要找的花朝。
看不到面前人的神情,又听不到他的回答,花朝顿时慌了神,“我知道不该这样麻烦您,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您能帮我治好少爷的话,我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
“你就这么喜欢他?”
楚玄落寞着问了这么一句,问完就后悔了,她跟那个少爷相处了三四年,再怎么也是有些情分的,而自己,在她眼中只是一个陌生的修士而已。
转世之后的花朝,不记得他,也不记得过去所有的记忆。楚玄心感悲凉。
“喜欢?喜欢是什么……”花朝懵懂的看向楚玄的方向,自卑道,“我没有读过书,有很多东西都不懂,请您见谅。”
楚玄别扭的转过头去,他真是疯了,跟一个八岁的孩子说什么喜欢不喜欢。
曾经想过找到朝朝之后会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如今真的见到了,却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她不是他的花朝,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孩。
楚玄无奈的接受了这个现实,“没什么,我替你治好他就是了。”
“谢谢您,谢谢!”少爷的病终于有救了,花朝开心地跪在地上,要给修士磕几个响头表达自己的感谢。
楚玄拉住了她的胳膊,“起来,不要跪着。”
他的声音是那样温柔,花朝有一瞬间的迷蒙,仿佛在眼前的黑暗者摸索到了自己一生未见的光明,而那细微的光影是从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只是听着他的声音,花朝的眼中就慢慢勾勒出来他的身影,一种奇妙的感觉。
可是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人的长相。
也没有见过眼前的修士。
但她眼中好像出现了他的轮廓似的。真神奇呀,这难道就是修士的法力吗?
花朝只能在眼中的黑暗里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当楚玄不再说话的时候,她努力描摹的轮廓便模糊了起来,花朝也不好意思去求他跟自己这个瞎子说什么话,只能满心期待着能听到他的声音。
一路上,花朝感觉自己走的格外顺畅,虽然这条路她自己走过好多次,但都是慢慢的格外小心的走,可是今天就好像脚下生风一样,没,一会儿就到了院子外。
是因为有修士同行的原因吗?
冲着没有门的破落院子,花朝开心道:“少爷!我遇见了一位修士,他说他可以治好你的病。”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去。
“你又说什么胡话呢?”陆行不耐烦的从干草堆上爬起来,看到跟着花朝一起进来的陌生人,顿时警惕起来,“你是谁?”
楚玄:“一位云游四方的修士。”
“她是不是跟你说只要能治好我,就愿意给你当牛做马?”陆行仿佛看惯了这样的戏码,颓废的笑着,苍白的脸上满是对陌生人的排斥,“小花她心思单纯,我可没那么好骗,你趁早离开这里,我是不会让你带走她的。”
听他这么说,仿佛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楚玄顺势问:“有人要带她走?”
“你装什么糊涂?街口万花楼的人来了好几次想要从我手里买下她,她才多大,我哪怕是留她在我身边过这种食不果腹的苦日子,也不会让她进那种风尘之地。”陆行生起气来,脸都憋红了,咳嗽个不停,吓得花朝赶紧过去给他顺气。
她年纪还小,听不懂少爷跟修士在聊什么,只是隐隐从他们对话中听出,少爷不想让她走。
花朝扶着陆行的身子,做错了事一般不敢抬头,她把修士请回来给少爷治病,但少爷好像不太愿意,这要如何收场。
“我从没说过要带她走,只是答应了会给你治病。”楚玄半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戳在陆行的额头上,替他将病根拔出,随即起身,“既然你要留她在身边,那就好好待她,花朝……是个好孩子。”
说罢,楚玄转身离开。花朝在身后连声向他道谢,踉跄着起身要来送他,却被楚玄委婉拒绝。
她有她的因果要去解去还,他不该横加干涉。
楚玄走后,陆行摸了摸自己逐渐温热起来的身体,呼吸顺畅,连身体也变得有力气了。惊喜之余,又有忧虑,问花朝:“小花,你把名字告诉他了?”
花朝摇摇头,“没有啊。”这么一说,她突然想起来,刚刚修士走的时候,的确是说出了她的名字,惊讶道,“少爷,你说这个修士会不会是神仙啊?竟然连我的名字都知道。”
“神仙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陆行站起身来,感觉一身轻快,忍不住蹦了两下。
花朝惊喜:“少爷,你的病好了!?”
陆行放松身体,笑道:“咱们两个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
一个月后,花朝在酒楼里给人洗碗盘,因为洗碗的速度太慢,工钱只有别人的十分之一,但好在老板心善,看在她洗的干净的份上,让她在这儿干。
干完一天的活,天黑了才出酒楼,花朝拄着木棍扶着墙回家,路上听见一个熟悉的脚步声。
她这几天走这段路的时候总是会听到这段声音,很像之前见过的修士大人,但脚步比较轻,而且,他应该已经离开阜城了吧。修士并不会长久的留在一个地方,他们有自己要追求的东西,永远都走在路上。
走过巷子后,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小花,你今儿个赚了多少银子?”
这声音,她记得的,“青云姐姐,你怎么过来了?”平常这个时候,青云姐姐应该在忙才对。
“我是来跟你说一声,自己赚的银子要藏在自己身上,不要全都交给陆行。”青云蹲下身,将一件衣裳披在她身上,“你呀,满心只想着那个落魄的少爷,什么时候能替自己打算打算。”
“我不知道……”花朝稍稍低下头。
她无依无靠,只有少爷愿意跟她在一块儿,虽然少爷也不喜欢她眼盲,但至少没有打骂她,比起之前在路边讨饭被人打已经很好了。
与青云分开后,花朝回到落脚的房子,摸索着进到屋里,却听见陆行的声音冷冷的响起,“柳伯父来找我了……说要认我做义子,带我去柳府。”
花朝笑:“这是好事啊,咱们终于能有个安稳的住处了。”
陆行又道:“不是咱们,只有我。柳伯父说了,他家养不起多余的人,所以只让我搬过去,你……就自寻去处吧。”
“什么……?”花朝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磕磕巴巴道,“可是我是陆家的人啊,如果少爷你不要我了,我能去哪儿?”说着就无助地哭了起来。
陆行心情沉重,他也没得选,要么就两个人一起过苦日子,要么就让他脱离苦海。但花朝原本就命不好,她活得这么累是因为她眼瞎她生来就没爹没娘,跟他可没关系。让她在陆家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已经是陆家积德行善了,如今陆家没落,他也没必要再做这种善事了。
“你也没有卖身契攥在我手里,你已经自由了,想去哪儿都随你。”说着,外头传来了车轱辘转动的声音,陆行看向外面,说道,“柳家派人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少年的脚步声从她身边走过,花朝急忙追上去,迈开步子去追,木棍都跑丢了也没碰到陆行,反而是自己摔在了院子里,膝盖一片火辣辣的疼。
被丢弃的花朝哭喊着“少爷”,却始终没有唤回少年,在地上艰难的爬行着,直到被台阶挡住,才精疲力尽地趴倒在地上。
她又被丢了。
相依为命半年多,敌不过一瞬间的荣华富贵来的重要。
曾经少爷在修士面前极力要留住她,她那时还心底窃喜,觉得少爷终于发自真心的接纳她,如今却被血淋淋的现实击垮——少爷根本没有拿她当回事。
天黑后四周冷了下来,花朝从没感觉到这么冷,她找不到屋子的方向,在院子里冻了半天,才摸到木棍,撑起身子来。
咔嚓一声,木棍从中间断成两截,花朝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摔了下去。
并没有意想中那么疼,反而还有点暖。有一双胳膊把她不稳的身子捞了起来,嗅到那人身上的气息,花朝忍不住哭了起来,“修士大人……”
“别怕。”他轻柔的抚着她的后背,将她颤抖的身体抱起包在自己的外袍中。
“少爷他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不乖,所以没有人要我。”小女孩哭得满脸是泪,泣不成声,她真的不知道今后要怎么活下去。
楚玄沉默了一会,等她哭声渐小,伸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轻声问:“你愿意跟我走吗?”
花朝止住哭泣,不敢相信,怯怯道:“可是我什么都不会,会给您拖后腿的。”
“没关系,你想学什么,我都会教你。”
他的声音是那样温柔,怀抱又那样温暖,花朝觉得自己好像是靠着一个大火炉,又暖又坚实——从来没有人这样抱着她,就好像——很珍视她一般。
孩子的情绪变化总是很快,花朝暂时止住了悲伤,却也怕修士大人对她的好只是一时的怜悯,大着胆子问:“您是想收我做徒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