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战震惊:“大师兄,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当时若不是你将楚玄捉去剃了妖骨,他也不会入魔,让他做个妖乖乖修炼也比如今这境况好的多,说到底,你也有责任在里头。”
眼看着卫战爆脾气上来连大师兄都敢顶撞,文旭碰碰他,“别说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公衍当初只是想杀杀楚玄的威风,至少毁去他的修为,让他对花朝没有威胁,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让他走上了魔道。
“即便不是我,以后有别人促使他走上魔道。楚玄宿命如此,并非一人一力就能改变。”公衍叹了口气,“不过卫战说的对,这件事的确是我的错。”
文旭一直很沉得住气,见他们二人心神慌乱,从中调和道:“二位师兄,我们在这里争辩也辩不出个结果,如何保住师妹的性命才是要紧事。”
公衍道:“恐怕我们做不了什么,楚玄入魔后性情大变,我只见他一面,都觉得他与之前的性情大不相同,油盐不进,暴戾歹毒,只怕是……”
卫战打断二人:“我不管,师妹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绝对不能看着她葬送在魔界,我现在就去杀了楚玄,把她救回来。”说着就往殿门边走,守在殿外的天虎也应声站了起来等待主人。
公衍拉住冲动的卫战,“卫战,你冷静一点,这已经不是楚玄跟溪元之间的事了,这是天界和魔界之间的斗争,你一个人前去不是救溪元,而是代表天界跟魔界宣战,你想让三界百姓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说到底,你就是要放弃师妹,对不对!”
卫战甩开公衍的手,骑上向他跑来的天虎,奔向天门山。
为了不让卫战一时冲动办错事,公衍与文旭赶忙追了上去,到达天门山后,却一起停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儿?”卫战看着天门山上站着的身影,警惕道:“我师妹呢,你把她藏在哪儿了?”
楚玄循着记忆中花朝带他来过的天门山,穿过山门便进入了天界,他极力隐藏自己身上的气息,却依然被守门的天兵发现了,不得已暂时将他们捆了起来,刚收拾好,就碰见了身骑白虎而来的卫战。身后紧接着而来的,是公衍和文旭。
刚好是他要找的人,如今一个不少,都齐了。
面对花朝的三位师兄,楚玄满心愧疚:“朝朝她跳下了悬崖,尸骨无存。”
闻言,卫战气不过,上去揪住他的衣领,“你疯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她,你怎么能让她去跳崖,我不相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楚玄的青年体此卫战矮不了多少,远远看过去甚至两人一般高,楚玄用手轻轻一掰就拿开了卫战揪在他衣服上的手,举止淡然,不卑不亢,“诸位神君,我翻遍了魔界秘法,有道招魂术,可联通三界与鬼城,我比你们更希望她能回来,求诸位神君帮我。”
卫战偷偷按着被楚玄抓疼的手,“你做梦,我们怎么会相信一个魔物说的话。”
公衍很是抵触,“这里是天界,不许魔族进入,魔尊还是请回吧。”
文旭也有些为难:“魔尊陛下,并非我们不相信你,而是空口无凭,你如何证明这秘法有用,又如何证明我师妹死后是去了鬼城而不是转世投胎了呢。开启阵法需要耗费大量的法力,甚至要献上祭品,我们不能因为你一句话就铤而走险。”
“我有证据。”楚玄抬起手掌,“这是我与她结契留下的痕迹,我们已经是夫妻,是道侣,我若对她不忠,愿遭天打雷劈。”
他手掌心有一道淡淡的疤痕,那是当初结契时与她互相交换血液后留下的痕迹。
“怎么可能?”公衍不敢相信,“仙与魔从来没有结契的先例,溪元竟然跟你……?”
魔尊的到来让整个天界都为之一震,即便他努力掩盖身上的气息,只过了片刻,周边便围过来许多天兵和仙人。他们不敢靠近,只远远的将楚玄和三位神君包围在中间,静观其变。
人越来越多,楚玄莫名觉得烦躁。他此行只是为了找到见她的一线希望,并不是来跟其他无关的人对峙。
楚玄冷言道:“你们是她的至亲,我本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但眼下的情况容不得我想太多。要么你们现在就施法替我打开通往鬼城的路,要么魔族与天族开战,我会把你们捉到手里,操控你们的力量,对我而言都一样。”
原本能好好说的话,非要说的剑拔弩张,这些高傲的天界神仙们才能听得进去。
——
昏睡无梦,睁开眼睛时,花朝只觉得外头是不是没有天亮,稍微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已经看不见了。
刚从床上坐起,就听到有个声音向她走近,“醒了?”
那声音与楚玄的声音很像,倒不如说,更像是年纪稍大些时候的楚玄会有的声音。花朝想着自己见过的他所谓的“真面目”,就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如今耳朵里听到的声音却像是三四十岁的壮年男子,难道这才是楚玄真正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花朝疑惑,“我还没问过你,明明我死的比你早,为什么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了鬼王殿的。”
来人听到她的问题并不紧张,游刃有余道:“许是因为我作恶多端,擅长以恶制恶,所以才得了这份差事,留在鬼王殿。”
他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的向花朝靠近,花朝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压在床上的重量缓缓增加,男人的身子凑过来,仿佛在仔细端详她的脸。
分明他身上是她所熟悉的味道,但花朝还是不自觉的向后仰去,下意识不想被他碰到,推拒说:“你不要离我那么近,我们两个还是划清界限的好,不然你又要因为我而受伤了。”
真像是宿命一般,楚玄总会因为她而受伤,无论是剃妖骨还是跳下阴燃崖,如果没有她的话,楚玄也不会这么早死。
花朝满心自责,鬼王看着她微微晗首,心事重重的模样,不免好奇,远在三界的楚玄看上的人到底是个什么脾性,便生出些逗弄的心思。
他在鬼城呆的久了,百无聊赖,偶尔会感受到他留在三界的残息的强烈的情感波动,尤其是最近这几个月,楚玄的情绪阴晴不定,弄得他也辗转难眠,一同感受着对眼前这个女人的爱与占有欲,原本没有七情六欲的鬼王都对她感兴趣了起来。
“我怎么记得,我让你的受伤更多。”鬼王读着楚玄无意识中与他共享的部分记忆,摸上她的后颈,“还疼吗?”
“不疼了……”花朝稍稍往旁边侧过去,男人摸她后颈这个举动让她更加确信了这个人就是楚玄,心底的情绪复杂起来,突然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她跳崖的时候以为两个人死生再不复相见,才说了那些决绝的话,希望能断干净楚玄对她的执念,也不想再沉湎于两人这种没有结果的关系中。关于他们的未来,相思树早早给出了答案,她却一意孤行,直到被现实当头一棒,才知道自己没有勇气面对注定悲剧的未来。
可为什么,都已经跳脱了三界来到了鬼城,她还是跟楚玄在一起。
天意到底是什么?
他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房中摇曳的灯火堪堪照亮房间,花朝眼前的黑暗一成不变,却下意识的感觉哪里不对劲,眼前的男人是楚玄没错,但他又跟之前的秉性有所不同,言语之间多了些玩味,不似从前那样镇定,会不会是因为有心事……
花朝蜷缩起双腿,双手撑在床上,小声问:“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鬼王顺势坐在床边,仔细端详她无神的双眼,嘴角带笑说:“为什么这么问?”
“我总感觉你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感受到从男人的方向投来的直白的视线,花朝不自在的低下头去。
闻言,鬼王脸上笑意更深,果然,即便声音长相都相似,她还是能感觉出他跟楚玄是不同的两个人,“不如你说说,我跟之前有什么不同。”
“你好像变得平和了许多,说话间也爱笑了,就好像经历了很多,一切都看淡了似的。可是你才一百多岁啊,难道是因为人死了,三魂七魄乱了套了?”
“那到底是哪里不同呢?”
花朝仔细回想,楚玄常常压抑自己的情绪,掩盖身上的气息,在入魔的那段时间疯狂的发泄自己的本性,反倒有种释放天性的感觉。她缓缓道:“你从前应当是隐约察觉到自己魔族的身份,所以不愿在人前显露真正的气息,常常压抑情绪避免过于激动,走火入魔。现在看你心情这么好,看来是已经接受自己是魔族的一员了。”
隐藏自己的魔族身份……
鬼王细细回想,怪不得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发现过楚玄的存在,后来才渐渐的与他情绪相通,想来那是他入魔的开端。
楚玄是他的残息,鬼王这才想起来,自己刻在心口的魔纹缺了一部分,想来那就是与楚玄连接的地方。
找到不同之处,只要剪断他与楚玄的联系,以后的日子也能舒心许多。至于这个女子……
留她在身边也不是不行,但自己毕竟断绝了七情六欲,虽然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败坏修为,虽然肉身已无,只剩下飘渺的魂魄停留在鬼城,但他依旧很享受如今这种逍遥自在的生活。
鬼王轻笑一声:“记得吗,你还有一个选择要做,是带着记忆留下还是孑然一身离开,希望你早做决定。”
男人突然转变的语气让花朝心头一震,这话明明是鬼王让老管事传给她的,楚玄怎么会知道,难道他是鬼王身边的人?
他说这话时轻松淡然,仿佛无论花朝选择哪一个,都与他无关。
她想留下的是她与楚玄之间的记忆,她想回到三界,也是想再见他。为什么在面前这个人的口中,仿佛无关紧要。
“你不是楚玄,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他来骗我?”花朝害怕的想要往身后躲去,隐藏在楚玄的声音和面容背后的未知,让她倍感恐惧,原本因为信赖他而放松下来的心顿时变得紧绷。
鬼王看见她的反应,觉得好笑,大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若说是有人冒充,应该是你的楚玄冒充我才对,是他长得与我相似,声音也随了我,只是脾气秉性却没遗传到我的半分相似。”仿佛一位父亲在人前调侃自己的孩子。
“不,楚玄的爹娘是雪狼,不是……”花朝忽然反应过来,声音颤抖着,“你是魔尊赤渊……?”
鬼王从床上站起来,“那是千年之前的事了,我如今做了鬼城的王,便与魔界无关了。”
罪行累累的魔尊死后竟然成了鬼城的王,博爱众生的金阙天尊却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局。花朝道人世无常,“所以我来到鬼城是因为当时身上带了属于你的魔气,才被误认为是你的魂魄。”
身上带着与赤渊相似的气息,在梦君那里才会被搞错罪恶录。
“如果当时你身上没有我的气息,就会被直接送去轮回,连在鬼城停留的机会都没有。”鬼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鬼城不留好人,我劝你还是尽早放下执念,早早去投胎吧。”
感受不到时间的流转,花朝已经记不清自己来到鬼城多久,也计算不出三界里的她已经死去了多久。
鬼王的话无意中点醒了她。她总觉得楚玄太过执着于她会导致恶果,却没发现,自己也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想要与楚玄相伴一生的执念中。
明明知道不可能,知道他们没有结果。但还是会去想,有没有一丝可能性。
或许她真的该放下了。
还好,楚玄没有追随她而来,他还好好的活在三界中,这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慰了。
花朝摸索着下床,恭敬地跪在地上,“多谢鬼王大人指点,我决定去投胎,我这一世,该了结了。”
——
踏着淡蓝色的幽冥花走到鬼城上空,轮回之门打开,炫目的光影在她眼前,仿佛要刺破了那层黑暗,照进她的魂魄之中。
鬼王亲自来送她最后一程,眼见着她半只脚都踏进门中了,鬼城上空虚无的黑暗中突然露出一丝光亮。
从未见过阳光的鬼魂们刚开始还未察觉异样,但渐渐的,虚空上撕裂的缝隙越来越大,白金色的阳光随着缝隙照进来,本不相通的三界与鬼城之间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通道。
两个世界的气息开始交互,鬼城上空缝隙周边的空间开始扭曲。见不得光的鬼魂们四散奔逃,躲避阳光,正在刑场中受罚的鬼魂无处可逃,触碰到阳光后,尖叫着化成了灰烬。
“谁这么大胆,竟敢擅闯鬼城!”鬼王低骂一声,起身飞去缝隙周围查看。
却见一个长相与他相似,却比他年轻许多的青年从缝隙透出的阳光中走出,直冲轮回之门而来,与他擦肩而过。
“朝朝!”
——是谁?花朝在迈入轮回之门时,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她。但她已经走进了门中,与身后的一切断开了联系,失明的双目看不清前路,耳中也听不到声音。
按照鬼王嘱咐她的,她要继续向前走到出口,才能顺利转世。而在轮回之门中这一小段路,她会渐渐忘记此生的记忆,直到意识变成一张白纸。
她终究要忘记他了。
她让楚玄亲眼见证了两次她的死亡,又不得不让自己第二次遗忘他。这一次,她还会不会被他找到呢……即使找到了,没有记忆、转世之后的她,也已经不再是她了。
迈着很小的步子往前走,花朝渐渐感受到记忆的流失,面前不远处,有一道门吸引着她走过去。
“朝朝,别过去!”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气喘吁吁,仿佛经历了千难万险才来到这里。
花朝回过头,看不见他的脸,但是只听到他的声音,眼眶便不自觉的湿润,只有他会叫她“朝朝”,也只有他会为她不顾后果的闯入鬼城,踏进轮回之门。
“你怎么来这儿了?难道你也死了吗?”花朝想要走到他身边,却发现自己只能向前走,无法后退了。
“我没有死,我是来接你的。”楚玄擦去嘴角的血,穿过被撕裂开的通道时,他差点被通道中强大的阻力撕碎,但还好他坚持到了这里,见到了她,“跟我回去吧,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