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原本的底气已经少了一半。她低下头,纵观栏杆之下九层的高度,竟然觉得一点也不可怕。
“简律师。”
女生柔软的嗓音裹着海风,打乱了原有的气息逐渐发颤:
“我们——”
“能赢吗?”
简清怔愣,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也没有错过她这句话中异样的情绪变化。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翟迎低落的事情,可能是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也可能是周期性的情绪起伏。
但不论哪一点,她都不能深入过问。
毕竟她还只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孩子,无法一夜长大,也无法如嘴上说的那般真的不在意。每一次询问,就是将她本就溃烂的伤口再度掀开。
其中疼痛,只有她一人知晓。
两侧都是修剪整齐的草坪,简清走在中央的青砖小路上,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碎石。
一阵微风拂过,送来她熟悉的海盐味道,沁人心脾。
“会。”
简清蓦然抬眸。
视线前方,黑色小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无声拉开。
下一秒,青砖小路的尽头处,站了一个男人。
他穿着与周围静谧景色格格不入的衬衫西裤,领口微敞,像是刚从应酬现场过来那般,风尘仆仆却不失贵气。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简清愣神的目光被金边眼镜反射的光芒一刺,不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前后不过一秒钟,再度望过去的时候,男人已经关上了门,正朝她所在的方向阔步而来。
他也在打电话,不知谈到了什么,原本舒展的剑眉微拧,上扬的眼梢未经刻意压制,显出几分不悦来。
简清心下一颤,这副表情,莫名就让人想起他在法庭上的模样——
精明果断且处事无情。
很久以前她就想过,如果不是站在对立面,纪梵的存在只会让人感到心安。
正如这一次。
简清眉眼一弯,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笃定,一字一句极其清晰:
“翟迎,我们会赢。”
因为有他啊。
第25章 第二十五页 “那我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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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金研律师的七十大寿, 简清请了半天假,还没到饭点便拎着礼物往老师家里跑。说什么也要多蹭一顿午饭,毕竟师母的手艺不是一般的好。
给翟迎打电话的初衷, 是金研问起了她最近的工作状况。她就想着通知一下案子的最新进展,让小姑娘安点心。
还有附加的理由。
只是单纯地想找个借口脱离棋盘的魔掌。
结果没想到,等来了纪梵。
似乎也没有料到会在门口看到简清, 纪梵的步伐一顿,视线在她身上停留。
女生今天就穿了件黄色的针织吊带背心,高腰的阔腿裤紧紧贴着那纤细的腰线,恰巧迎合了上衣过短的设计。
大概是嫌阳光刺眼, 她的脑袋上还戴着一顶白色的渔夫帽,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刚刚钓鱼回来一样。
纪梵无意识间盯着她多看了几秒钟,而简清也早就挂了电话,无声地与他对视。
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眼睛纯粹又坦然, 蕴藏着浅浅的笑意, 难得在面对他的时候流露出温和的色彩。
青砖小路很快行至尽头, 踩上台阶,简清好脾气地顺手替他拉开木门。风铃叮咚脆响, 飘来玄关处淡淡的兰香味。
纪梵垂眸,简清正扶了把略微有些挡住视线的帽子, 但似乎也掩盖不了她今日意外的好心情。
女人抬起下巴,笑靥如花, 眉眼间落满灵动, 无声地朝他说了句:请。
电话还没有结束,纪梵并未打算进去。只在经过简清的时候轻拍了下她的帽子,刻意将手机挪远了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等我一下。”
话落, 也不给反应的时间,淡然自若地直起腰身,继续进行电话内容。
简清:?
等啥?
我去我不是真的在等你啊!
她只不过是装模作样开了个门,结果你还真就顺竿子往上爬了是吧?
简清对着男人的背影做了个要打人的手势,结果他突然回眸,惊得她当即收回手,欲盖弥彰地笑了一下。
算了算了,看你长得好看就再等一会吧。
反正进去无非就是被金研逮着下棋,那还不如在外边看帅哥呢!
脑海中飞过无数条弹幕,等到简清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纪梵的电话终于打完了。
他收起手机,睨了眼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小姑娘,哂笑:“结束了。”
“结束了?”
简清眼眸一亮,话语里是明显的欣喜:“那赶紧进去吧。”
被粗暴地往里推着走,纪梵看着她手动扇风的小动作,不免笑着问:
“很热?”
简清看了眼外边的大太阳,又回头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
“不热吗?”
纪梵默不作声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而后认真提醒:
“可你穿得很少。”
“……”
简清已经懒得与他争辩了,扯出一抹不走心的笑容:
“哦,可我怕热。”
男人嗤笑,刚和闻声而来的安蓉打完招呼。就此,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暗含宠溺:
“娇气包。”
简清气笑:“你再说一遍?”
“无可奉告。”
-
纪梵前脚刚到,后脚便被范金尧叫去书房促膝长谈了一番。两位师母就聚在厨房,聊聊家常,准备晚饭。
落单的简清不出意外又被金研逮着去下棋。
说实话,简清的象棋下得并不差。只是她太习惯于将那些策略背得滚瓜烂熟,以至于无法灵活混用,举一反三。
换句话说,如果她的对手只是单纯止步于会下象棋的“会”字,那么她是绝对的赢者,甚至可以赢得易如反掌。
可偏偏她的对手是对象棋颇有钻研的金研,专吃她这种固步自封会耍点小聪明的玩家,还吃得死死的。
又输一局,简清看着自己被拿走的“将”棋,委屈地翘起了嘴巴,满脸不痛快,控诉:
“老师!你的成就感都是靠虐我取得的吗?”
端着茶杯的老人毫不客气地笑了两声,笑得简清的小脾气都快上来了:“老师!”
金研放下茶杯,润过茶水后的嗓音莫名有些低:
“不服气?”
简清扬了扬下巴,眼梢上摆,给了个“你说呢”的表情。
老人的目光在她漂亮干净的脸蛋上停留片刻,敛起玩笑,染上了几分认真的色彩,声如洪钟:
“那就赢。”
简清一愣,对上金研意味深长的视线,方才的赌气和娇纵顷刻间消散殆尽。
她垂下眼睑,柔软的指腹摩挲着象棋表面的凹槽,眸色很深,像是蕴藏着浓浓的情绪,等待如释重负的那一天。
“对手太强大,怎么赢呢?”
女生的嗓音极其平静,恢复了平日里的稳重和专业。比起恬静淡雅的茶室,更像身处箭弩拔张的法庭。
金研没说话,重新开始摆弄着眼前的棋盘,耐心地听她复而响起的话语:
“无数次的努力和挣扎,无数次的翻找和钻研,结果都没有任何改变。”
简清敛眸,细长的睫毛轻轻颤着,最终把握在手中的“将”重新放回原位。
落棋清脆的声响盖过了茶室外被虚化的鸟叫声,那一句询问,柔软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脆弱和质疑,尽显悲哀和无奈。
“我,还会有赢的那一天吗?”
自始至终,金研都专注着手上复原棋盘的工作。直到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他的身形一怔,蓦然抬眸看向对面的女人,眼里淬满深意。
有那么一刻,时光好似倒流,他又想起十六年前的法庭外。小女孩抓着他的衣角,任凭泪水洗礼苍白的小脸。
她哭着,抽噎着,质问着。
弱小又无助,无助又绝望。
“叔叔,连你也救不了妈妈吗?”
“我说了那天晚上妈妈和我待在一起,可是没有人相信我!”
“我不想失去她,我想救她。”
他蹲下身,盯着那双被泪意浸润后更加澄澈的黑眸,沙哑地吐出三个字:
“你可以。”
只是——
那个时候,你早已失去她。
而你救的,是她的清白。
……
从回忆中抽身,金研神色不变地将“帅”棋放在中心位置。甫一抬眸,恰巧看到自远处走过来的范金尧和纪梵。
前者端着果盘,冲他招手示意。
后者视线微垂,所属对面的人。
“会。”
金研落下一字。
没有绝对性证据,只是直觉和笃定。
世界再大,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冤情再深,不过是人心与人心之间的摆渡。
简清正在出神,身边的小桌子搁下一份果盘,压下阴影。
“这是刚下完一局?”
闻言,她向后一转。目光飞快扫过范金尧,还未出声,下一秒便被门口那道挺拔的身影所吸引。
纪梵本是落在后边与安蓉说话,明明是侧耳倾听的模样,却是立马分心捕捉到了她的视线,随即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简清身形一颤,堂皇地转过身,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一般自顾自地摆弄着眼前的象棋,掩耳盗铃。
范金尧看她:“简简,你这是输了还是赢了啊?”
她启唇:“我……”能赢?
“你说呢。”
金研挑眉打断,颇有闲情逸致地替她回答起来,语带调侃。
“这丫头的棋品先不提,就这棋艺是真的经不起推敲。”
“……”
这怎么就突然内涵上了呢?
范金尧故作批评地推了下金研:“哪有你这么说话的,万一简简运气好赢了呢?”
“……”
我倒也并没有觉得你在帮我说话。
她皱了皱眉,正准备反驳,又听对面的人继续道:“那我今天话放这里了,你要是能赢我一局,过往输的钱就都还给你了。”
简清:!!!
女生的眼睛突的亮了亮,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露欣喜,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的低气压。
“真的!?”
金研:“真的,不骗你。”
幸福来得太突然,简清还未来得及再沉浸一会,骤然想起一个惨酷的现实。
就她这技术怎么赢啊?
给她个十次百次机会估计也赢不了。
苦楚溢于言表,待金研低头喝茶的空档,简清可怜巴巴地求助于范金尧。后者摆摆手推辞,显然也是没有完全把握能够赢下棋局。
她失落地眨了眨眼睛,就见范金尧往她身后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朝她挤眉弄眼,意有所指。
简清:还有谁?
灵光一闪。
哦对对,上次范老师说纪梵下棋很厉害来着是吧?
还说把人拐回家了这辈子估计都输不了了是吧!!!
简清从坐塌上一跃而起,跳下小台阶蹭蹭蹭地就往门口的男人那跑,火急火燎的。
纪梵还在耐心地听安蓉唠家常,从最近的生活到与父亲之间的相处,兜兜转转又提到了感情问题。
半分神听她说着某位与他硬件条件属实相配的许姑娘,就见几秒钟前还坐得好好的小姑娘,一扭头转而朝他跑了过来。
“纪检!纪检!”
简清跑至他跟前,扬着极其灿烂的笑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朗声道:
“能不能帮我个忙?”
纪梵抬眸,视线越过她毛茸茸的发顶,望向正朝这边看的两个人。
一人全然疑惑没搞懂事情的发展,一人心虚地别过头避免对视的机会。
他收回注视的目光,低眸盯着眼前的女生,一语道破:
“帮你下棋?”
闻言,简清笑得愈发温柔,连忙附和:“哎呀纪检你怎么能这么聪明!官司打得好不说,还这么善解人意,一点就通!”
纪梵直白地蹙了下眉,有些无奈地低声训斥:
“闭嘴。”
简清毫不在意,握着他手腕的力道不自禁地加重,向前轻轻一拉,将人扯向自己。
同时,她又向前迈出一步,踮起脚尖在他耳边悄声道:
“纪检,求求你帮帮忙!老师说赢了就把之前输的钱都还给我!”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突如其来的靠近在短暂的一瞬打乱了纪梵的呼吸。
由于凑得很近,以至于她放轻音量说话的时候,气音混杂,难得一见的温柔,徒生亲密感。
鼻尖嗅到的是女孩身上淡淡的香味,清雅不刺鼻,却让人上瘾。耳廓被她呼吸的热气洗礼,像是羽毛拂过,酥痒又心动。
纪梵克制着轻颤的眼睑,与她鬓发厮磨,暧昧丛生,哑声问:
“输了多少钱?”
简清低低“嗯”了声,似乎在清算:“好像是六百块。”
“……”
纪梵是真的没想到,她会为了区区六百块钱来求他。
思及此,他勾唇笑了下,笑声低醇,像是拨弦过后的提琴音,弹奏出漂亮的两个音调:
“可以。”
不等简清展颜,男人偏头望向她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幽深。浅褐的瞳眸染上了被刻意模糊的锐利,似有欲念在其中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