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桥下，杀生丸掀起简陋木屋门前的竹帘，领着修罗进去。
与外表的简陋不同，内里别有洞天。
“啊，好漂亮！”修罗忍不住惊呼出声。
广阔空间中氤氲着清灵雾气，如仙境一般，处处散发着莹莹光辉。
远处高山巍峨错落，将高大华丽的楼台殿宇抱于怀中，鹅卵石铺就的素净路面两侧生着高过屋脊的绿荷芙蕖，放眼望去，花叶甚蕃，无风自动，幽雅香气丝丝缕缕沁入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杀生丸，你怎么来了？”空气中雾气凝聚，很快与刀刀斋神似的老头儿出现他们身前，他也有着一双过于硕大的豆豆眼，半分情绪也看不出，只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奇怪，“我记得你最讨厌与人类接触，而我这个人类与妖怪和谐共处的地盘，你应该是不屑踏入才是。”
说话间，他头顶唯一的那根冲天发摇了摇。
“妖灵大圣，我需要你的肝。”
第16章
杀生丸的话简单又直白。
妖灵大圣茫然眨巴豆豆眼，“为什么？我知道你一直在追求强大力量，并希望有一天能成为超越你父亲的存在。而我，虽然拥有的力量在妖怪中堪比仙人，吃了我的话，完全可以让你的能力再上一个台阶，但你不是那种会投机取巧走捷径的低级妖怪。杀生丸，你为什么想要我的肝？”
杀生丸没有解释，抬起手，指尖浅色光鞭逐渐显现：“不给的话，我就要直接抢了。”
修罗虽然不懂为什么突然就要打架了，但为了避免自己碍事，她松开拉住杀生丸的手，乖乖往旁边退了几步。
“别别别，我给，我给还不行吗？”妖灵大圣立刻不问了，嘀嘀咕咕的抱怨，“真是的，你可真不愧是你父亲的儿子，跟他一个德行，一言不合就要打架，哼，我这可爱的仙境可撑不起你们这些急性子的犬妖胡乱折腾。唉，只是苦了我了。”
杀生丸眉心微不可查一皱。
妖灵大圣说着，手指弯成钩，戳入体内搅弄半晌，掏出一块核桃大小，没有血迹，却在跳动的鲜红肉块，他揉了揉隐隐不适的伤处，将其递给杀生丸：“呶，你要的肝，给你。”
杀生丸接过。
妖灵大圣好心提醒：“杀生丸，虽然我只给你了一小半，但我的妖力可不是什么半吊子都能吸收的。即使是你，完全吸收也需要一段时间。如果你是准备喂给你身边这个半妖小鬼，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我的肝对她来说，可是很危险的。”
豆豆眼直直注视着杀生丸，他语气甚是诡异，“也许，堪比毒药也说不定。”
“呵，你以为她是谁？”杀生丸金瞳冷冽，隐隐有些不快，“她的身体中，流着一半与我相同的血液。你以为她是你村子里随处可见的低级妖怪，就连这么一点妖气都降服不了？”
修罗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父亲大人带她过来，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想要用妖怪的血肉喂养她。
她手捂着已经不痛的嘴巴，心中升起隐秘的欢喜，唇角不停上扬，即使捂住嘴巴，笑意还是从弯成月牙儿的眸中溢出。
“那才不是一点点妖气好不好？”妖灵大圣感觉自身受到侮辱，委屈得想哭。
杀生丸才不管那多，领上修罗顺着原路出去。
修罗长到这么大，吃生肉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本身并不喜欢生食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某些原因，大家挺怕血肉会激起她本能里的凶性。所以，即使鱼生是贵族中挺有名的一道料理，也没有人敢给她吃。
而此刻，面对杀生丸递给她的妖怪肝脏，她没有丝毫迟疑，握在手中时，好奇地捏了捏温热的血肉，确定它不会叫之后，稍稍定了心神，放入嘴巴咀嚼。
意料之外，并没有令人反胃的腥臊之气，反而随着唇齿咀嚼，劲道弹牙的肉块化作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渗入肺腑。
那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
“谢谢父亲大人，很好吃。”修罗正说着，压床一阵酥痒，几乎是转瞬间，被拔去的犬牙就重新生长出来，修罗忍不住舔了舔，一脸的不可思议，惊喜地对杀生丸道，“父亲大人，我的牙齿长出来了！”
说着，美滋滋张大嘴巴向他显摆。
“嗯，我看到了。”杀生丸淡淡道。
修罗仰望着最喜欢的父亲大人，抿嘴直笑，金灿灿的眼眸一派粲然，乐得见牙不见眼。
望着她她毫无防备的模样，杀生丸垂下眼帘，说不出心中是何情绪，只是生长锋利妖甲的手指忍不住落在她缀满欢喜的眼尾，微凉的指腹轻轻摩挲。
她有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
这是他们继承自同一血脉的证明。
不同于他的冷硬，她的眼睛看起来要更秀气纯净一些。
看着身前这双不惹人讨厌的眼睛，杀生丸罕见有些走神。
……
……
“你早就知道的罢？你心心念念的铁碎牙被我们遵循老爷遗愿，放在了他的坟墓里。可那却是一个很隐秘的位置，‘看得到又看不到’，即使是身为真正守墓人的冥加，都绝对无法直接看到的地方……”
“所以，即使你走遍西国所有地方，也绝对不可能找到。”
“我完全可以想象你为此徒然浪费了多少功夫，嘿嘿，不过，你肯定不会想到，老爷坟墓的入口就被我们藏在修罗的右眼中。”
“我们啊，都已经是走不动的老人家了，一直跟你躲躲藏藏的，也很累的，别的不说，只是每天提心吊胆就够大家去掉大半条命了。既然你的打算不屑说，那我们也不想再做惹人厌的碍事精。反正修罗那个小丫头已经是你掌中之物，完全被你哄骗了心神，我也不妨直接告诉你，你想要的话，直接将开启坟墓入口的黑珍珠从她眼中取出来好了。到时候，铁碎牙也好，力量也好，你想要的话，就全部拿去吧。”
……
……
杀生丸想起刀刀斋不情不愿吐露铁碎牙情报时说的话，金眸忍不住沉了沉。
那些无聊之辈，总喜欢用阴暗的心思揣测他。仿佛他留修罗在身边，是准备做什么天怒人怨的恶事。
即使他之前已经狠狠教训过不会说话的刀刀斋，可现在想起来，心中残留着不快情绪仍旧压过了将要得到铁碎牙的欣喜。
“修罗。”迁怒一般，杀生丸突然叫着她的名字。
“嗯，”修罗应声，只是望着杀生丸有些沉肃的模样，她不由忐忑，“怎么了，父亲大人？是……哪里有问题吗？”
杀生丸静静凝睇着她，唇角微抿。
四目相对，杀生丸目光沉沉，修罗眼神不解。沉默的气氛蔓延开，有种让人难以呼吸的沉重。
这个样子的杀生丸，让修罗很不安，她紧张地攥住他袍角，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缓解，只能用手指紧紧将他抓牢，唯恐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最终，是杀生丸率先开口。
他抬手捂住修罗的眼睛，遮住她过于纯粹的凝视：“……无碍。”
紧张的神情重新被灿烂的笑颜所代替，修罗欢喜地扑到杀生丸怀里，紧紧抱住他。
虽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父亲大人不生气就好！
第17章
等杀生丸抱着睡过去修罗回来时，刀刀斋正擦拭着新铸好的脇指。
他扫了一眼毫发无损的修罗，语气甚是失望：“啊，什么嘛，你居然没有直接取出黑珍珠？我以为你特意避开随从，就是为了从她眼睛里取走你心心念念的东西。结果不是啊……”
杀生丸没在意他挑拨的话，将睡着的修罗放到阿哞背上。
修罗在上面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邪见却是满头雾水：“嗳？杀生丸少爷留下我不是为了看守你吗？”
他左顾右盼，期盼有谁能给他解释解释，“还有黑珍珠是什么东西？……听起来似乎很重要的样子，是在修罗大人眼睛里吗？从眼睛里取出来的话，会很疼吧……”
总觉得自己泡了一个温泉后，就跟不上杀生丸少爷的进度，以至于现在他们说话他每个字都能听懂，连起来却不知道什么意思。
然而，他们都没有解释的意思。
被摒弃在外的邪见悲不自胜，手捂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黑珍珠这种东西……不会只有一个。”杀生丸冷静道。
“哦，你说得没错。”
刀刀斋收刀回鞘，极其爽快的承认，“既然你早已经猜到，那我也不隐瞒了。之所以先前只告诉你入口在她眼中，就是想看你会如何选择。当然，最重要的是我比较记仇啦。毕竟被她打了一顿，还要碍于你的面子给她修补人类武器，很不甘心就是了。她那么相信你，被你狠心伤害后表情一定很有趣，我本来想着一定要好好嘲笑她一顿来着，现在看来是不成了。唉，真是遗憾啊！”
他摸着下巴，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耍赖架势。
杀生丸呼吸一滞，眼风如刀。
邪见一脸震惊到崩溃的表情：“……难以置信的小心眼、没风度！竟然跟个孩子斤斤计较。”
“给你！”
眼见杀生丸要被撩毛，刀刀斋识相转移话题，将脇指抛给他，“这是那个小丫头让我重铸的东西，现在就交给你吧，反正你跟她看起来不分彼此，给谁都是一样的。”
杀生丸稳稳接住，略略瞟了一眼，目光里写满嫌弃。
刀刀斋咂摸着嘴巴：“毕竟是用年幼半妖的犬牙重铸的东西，即使我技艺高超，也无法使它从普通人类兵器变成可以媲美铁碎牙的名刀。而且，这是她准备还给人类的东西，它剑刃足够锋利，拥有强大的防御能力，还可以在混乱的世道中庇佑持有者。对于弱小的人类来说，已经是极其珍贵的礼物。生来就是拥有强大血脉的你，从没有过被危险逼到绝境的经历，自然看不上这种脆弱的妖刀。”
邪见也抬头瞄了一眼杀生丸手中的妖刀。
不管是纹路还是样式，都与先前一模一样。
只是，上面隐隐缠绕着一股令妖怪想要逃开的气息。
邪见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只能大概猜测，这个妖刀有着辟厄退邪的能力。
杀生丸依旧是很看不上的样子，随手将脇指放入修罗的葛笼里。
刀刀斋望着呼呼大睡的修罗，摸了摸脑壳：“她这是怎么了？唔……从她身上传来不属于她的妖气，杀生丸，她这可不像正常睡着的样子。喂，你该不会胡乱喂她吃什么危险的东西吧？”
“不过是一点肝而已。”杀生丸轻描淡写。
敷衍的回答让刀刀斋愣了愣：“你当我是傻瓜吗？杀生丸，她身上传来的妖气可不属于寻常可见的杂碎妖怪。你喂她吃的不是普通妖怪的肝吧？嗯，如果我没有感觉错，她吃下的肉好像属于我老朋友妖灵大圣。想也是，他虽然是妖怪，却有着堪比仙人的纯粹妖力，只要不反被妖灵大圣的妖力控制，他的肝对于这个小丫头来说，不仅是滋养修复身体的绝佳补品，在慢慢消化的过程中，还能起到保护她的作用……”
正说着，刀刀斋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匪夷所思地瞪大眼睛，“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拔去她一颗牙，才特意去带她去吃妖肉补回来吧？杀生丸，你是傻瓜吗？不过是一颗牙而已，即使她现在还小，过个一两天也能长回来！有必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吗？”
“啰嗦！”杀生丸面沉如水。
邪见吓得浑身一激灵，飞也似的爬上阿哞，拉起修罗宽大的衣袍躲入其中。
身为杀生丸最忠诚的随从，他对擅长察言观色。
而一直以来的血泪经验告诉邪见，杀生丸少爷是内敛矜持的大妖怪，不擅长表达。即使一直做着关心着修罗的事情，可谁要是不顾忌他的心情，直接将他柔软的内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可是会恼羞成怒暴起打人的！
是以，当刀刀斋说出爆炸性话语，邪见恨不得当场割掉自己耳朵，免得被迁怒。
邪见躲在修罗红色衣袍下，死死捂住耳朵不敢再听，他双眼紧闭，身体瑟瑟发抖，内心不停祈求修罗快快醒来。
——至少，杀生丸少爷不会修罗面前毫无人性。
修罗：“呼……呼……”
邪见欲哭无泪。
“我不啰嗦点，你还指不定会闯出什么大祸来！”见他听不进劝，刀刀斋怒目圆睁，他才不管那么多，“你以为她跟你一样吗？你是继承了完全妖血的大妖怪，而她只是人类城池娇养出来的半妖姬君，你们之间从出生起就存在天壤之别。你只需要花一点点时间修炼心性，就可以到达、甚至完全超越你父亲。可她呢？杀生丸，她永远也达到不了你的高度，即使将铁碎牙给她，即使她能将铁碎牙运用自如，她也永远比不过你。这是你们之间永远也无法填平的血脉差距。”
“你以为你父亲为什么要把铁碎牙留给她，而不是给你这个更强大、更完美的继承者？是因为她是半妖比较可怜，所以你才被迫抽到下下签，才要饱受委屈吗？”
“杀生丸，麻烦你用你那颗倨傲矜贵的脑袋认真想想，老爷会因为偏爱幼儿便苛待长子吗？”
“还不是因为他相信你！”
“他相信你完全可以不借用外物而超越他，临终之际还在为你考虑，为了避免你在追逐力量的道路上迷失，他选择将能拯救弱者性命的天生牙给你，就是希望你找到属于你的慈悲之心，成为兼具慈悲与力量的大妖怪啊。”
刀刀斋越说越想哭，这一对傻瓜兄妹，走上了与老爷预料截然不同的道路，完全辜负了老爷的苦心。
可身为外人，他又无法拨乱反正，念及此，不由悲从中来，眼中满是泪花。
第一次听到父亲的苦心，杀生丸金瞳猛然紧缩，显出几分震惊。
只是，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不会旁人几句话就轻易失态。
刀刀斋哭完了，胡乱抹了一把脸，自暴自弃道：“你如此莽撞胡来，这次她侥幸没事，下次就指不定了。除了我，妖灵大圣应该也跟你说过这种话，不用想也知道，你根本没放在心上。杀生丸，你要是一直将她跟你视若同一层次，不停用要求你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她，她恐怕不会活得太长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