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试试吗？从我这里逃跑，或许你就能继续活下去。”
修罗摇摇头：“没必要做这种无聊的尝试。”
说着，她重新看向背靠着洞壁，随意曲膝的男人，金灿灿的眸子被泪水洇湿微红，她已经不再怯弱惊惧流泪，身体也呈现放松的姿态，“你连我杀不掉的恶鬼都能轻松杀死，杀我，肯定也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你这样强，在你眼前逃跑，是没用且徒劳的行为。”
“不过……”
修罗突然顿了顿，斟酌片刻，才小心翼翼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果你喜欢追逐猎物的感觉，那么我会尽力逃跑，定不叫你失望。只是，希望你在捉住我后，不要像那个恶鬼一样，一点点吃掉我，我真的怕疼……”
男人像是听见了好笑的东西，低低笑出声，冲着她招招手。
修罗迟疑须臾，乖乖爬起身，因为一直蜷缩着，腿脚发麻，好半晌才稳住身体，踉跄地来到男人身边，姿态柔顺地跪坐一旁。
男人似乎很喜欢她乖巧的模样，微微侧过身，兴味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而那只曾经化作鬼手，一把拧掉恶鬼脑袋的右手，轻轻搭在修罗肩上，苍白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稚嫩纤弱的颈子，一点点滑到她脸颊，微凉的指腹缓缓摩挲着，那细瓷般稚嫩柔滑的肌肤下，是香甜的血液，是可口的血肉。
稀血，鬼的挚爱。
而他作为鬼王，自然也喜欢。
只是，此刻他突然觉得，比起吃了她、将她变作鬼，也许留下她也很有趣。
几百年里，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傻兮兮的人类。
啊，不对。
是半妖。
是……跟他一样，不容于世的怪物。
想通之后，男人指腹稍稍用力，替她擦去脸上的污渍——那是她刚刚哭泣时，不小心将手上的泥土抹到了脸上。
“有哉，产屋敷有哉。”
男人似乎心情很好，“这才是我的名字，以后不准再叫‘猫猫’，那太蠢了。”
……
……
产屋敷有哉不是太难伺候。
相反，他欲求很淡。
不管是衣食住行，还是其他，在不亏待自己的同时，他都不甚在意。
——修罗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主要是伺候他的人并不是自己。通常情况下，她是跟在他身后，一起被伺候的那个。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她跟产屋敷有哉的相处一帆风顺。
大概是他们同行的五年后，他们之间发生了第一次冲突。
起因很简单。
修罗白天离开了宅邸，一直到了深夜才回来。
她回来时，产屋敷有哉背靠着廊柱，他曲起一只腿，手肘搭在上面，姿态随意的坐在廊檐下的地板上。廊檐上方悬着昏暗的竹骨灯笼，黯淡的光摇晃洒落，他微微垂着头，蓬松微卷的长发松散未束，乌亮的发从他耳畔垂落，发影将他的脸隐没在斑驳的阴暗中，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而他前方匍匐叩拜着数只鬼，鬼们身体抖若筛糠，不敢说话，就连呼吸都近乎无，唯恐惹怒主家。
见此，修罗心晓他大概在生气，特意放轻了脚步，轻手轻脚来到他身边，跪坐在侧，从袖里掏出买的伴手礼，递到他眼前：“对不起，有哉，我不小心在外面耽搁太久了。给你，这是我特意买回来给你的轻羹馒头，里面是甜甜的豆沙馅，很好吃。”
“你去哪里了？”
修罗笑道：“我去山下的镇子逛了一圈……”
产屋敷有哉瞬间暴怒，一把打掉她手中的伴手礼：“说谎！”
伴手礼飞出，撞到下方匍匐的鬼的身上，精巧水引包扎瞬间破裂，松软的点心凌乱撒了一地，碎得不能看。
而修罗也紧紧握住自己的腕骨，面上流露出痛楚之色，她低下头，咬紧牙关，才没有让自己发出呼痛的呻、吟。刚刚，他手背重重打在自己手腕上，骨裂般疼。
“单单只是去镇子上，会需要那么长时间？你竟然……竟然敢用这样拙劣的谎言糊弄我！”产屋敷有哉像是被激怒了，他站起身，右手瞬间鬼化。
腥风裂空而来，修罗屏住呼吸，紧紧闭上眼。
第153章
然而, 那鬼手并未拧掉她的脑袋，而是凶残地一口吞掉下方的匍匐叩首的鬼。
骨头折断声，血肉咀嚼声, 以及鬼们惊惧惶恐的求饶声, 回荡在修罗耳畔。他们越是求饶, 就死得越快。渐渐的, 庭院里再无一丝异响, 只余下浓郁的血腥味，粘稠得仿佛化不开。
修罗死死咬住唇瓣，克制住反胃的冲动, 她抱着疼到麻木的手腕, 身体绷紧如弦, 一动不敢动。
吞噬掉眼前不合心意的鬼后，产屋敷有哉稍稍恢复些许冷静，他走近跪在廊檐地板上，臻首低垂的少女, 蹲下身，沾满鲜血的手勾起她下巴, 猫儿般细长的梅红色眸子微微眯起, 扫着她的苍白的脸，声音很低：“修罗，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他这样问着，手指摩挲着修罗侧脸, 微凉的指腹顺着温暖细腻的肌肤下滑，逐渐来到那纤细脆弱的颈部，修长的手指缓缓扣住：“以至于，竟让你有了胆子, 敢这样糊弄我……”
修罗脖子被掐住，无力仰着下巴，声音细弱颤抖：
“……没有，有哉，我真的没有骗你。”
“这两天是镇上的庆典，那是我从来没见过热闹场景，我不小心看痴了……对不起，有哉，我本来是准备在天黑前就回来的，可等我反应过来，时间就已经很晚了……”
“真的对不起……”
“你不要生气，都是我不好。”
她不停道歉，默默流泪，连啜泣都不敢有。
产屋敷有哉沉默注视着她，表情高深莫测，良久，他缓缓松开掐紧的手指：“……没有下次。”
修罗狼狈点头。
产屋敷有哉站起身，有些嫌恶地扫了眼污浊的庭院，不想再待着这里，拉起修罗离开，却被她惊呼一声，触电般甩开。
产屋敷有哉瞬间冷下脸。
修罗哆嗦着站起身，撩起衣袖，将刚刚被他拉扯到的手臂露给他看，声如蚊蚋：“……有点疼。”
大概是伤到了骨头，她的腕骨肿得很高，肌肤青紫。
产屋敷有哉盯着她伤处，像是看见什么费解的事情，表情奇怪极了，沉默片刻，他拉起修罗完好的那只手，领着她回屋，甩上障子门，将庭院里渗人的血腥气隔绝在外。
“算了，既然你受伤了，那我们就再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
梅红色的眼瞳里闪过些许烦躁，他又道，“你喜欢热闹的庆典，为什么不早说？”
修罗铺开被褥的动作一顿，旋即仰起头，冲他微笑：“也不算喜欢，只是我从没有见过，有些见猎心喜，如今见过，也就不那么好奇了。”
产屋敷有哉：“……本以为你喜欢，离开之前，我还打算带你去最后再去看一次的。”
修罗脸上浮出柔丽的笑，金灿灿的眸子弯成甜甜的月牙儿：“不用这样麻烦，我已经见过了。”
产屋敷有哉漫不经心“唔”了声。
之后，二人不再说什么，熄灯睡下。
修罗睡得迷迷糊糊，依稀感觉到和室里灯又亮起来，她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睡眼，望着不知何时来到自己榻边的产屋敷有哉，打了个哈欠：“怎么了？”
“怎么还没好？”
修罗这才注意到，他的目光盯着自己受伤的手腕上，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撩起衣袖，她左右扭了扭手腕：“相比于人类，这已经好的很快了。你瞧，已经不那么疼了，而且，肿的地方也已经下去，大概明天就能恢复如初。”
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恢复速度。
这让产屋敷有哉有些不爽：“如果是鬼——哪怕是最低层次的鬼，别说只是受伤了，哪怕是手臂被砍下了，也能在转瞬间恢复如初。”
“毕竟，我只是半妖嘛，弱小又没用……”修罗抿唇一笑，低下头，放下衣袖，盖住自己的手臂。
之后，修罗便鲜少在白日离开他左右。
产屋敷有哉躲在不见天日的黑暗房间里，修罗就陪着他一起，偶尔乏了，便去庭中晒晒太阳，稍稍恢复些精神，就又回到他身边。
她如此知情识趣，产屋敷有哉也鲜少会发脾气。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成了好伺候的主家。
经常是，修罗坐在廊檐下的地板上，仰望着头顶浩荡璀璨的星河，无聊地荡着腿，听着和室里产屋敷有哉对着自己下属大发雷霆。
修罗听了一耳朵，似乎是产屋敷有哉要找“青色彼岸花”，可那些下属一点也不尽心尽力，找了几百年了，除了会无能的死在猎鬼人手里，至今都没给他带来一个可用的消息。
修罗暗道：“倘若是我找一个东西，找了几百年，我也会生气。怪不得他脾气这么不好……不过，那花有什么用？竟然被他那么惦念？”
给那群没用的东西下了最后通牒后，产屋敷有哉脚步重重踩在光洁的地板上，盘腿坐在修罗旁边，眉清目秀的脸阴恻恻的，显然是余怒未消。
他看向修罗，冲她招招手。
修罗膝行来到他身边，顺着他动作，温驯地依偎到他怀里，感觉到他的掌心正一下下抚着她脑后的发，还没来记得想什么，就听头顶传来平淡的问话：“修罗，你想不想变成鬼？”
修罗低垂的眸子骤然一紧，身体僵住。
产屋敷有哉察觉到，却没有生气：“算了，不用你回答。这些事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青色彼岸花……”
修罗绷紧的身体一点点放缓：“那是什么？”
“是可以让我更完美的东西。”
产屋敷有哉在说完这个后，似乎是转移了话题，问道，“你知道要怎么杀死鬼吗？”
修罗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产屋敷有哉抚着她的顺滑浓密的银发：“阳光，只要是照射到阳光，哪怕强大如我，也会失去性命。唯有拥有了青色彼岸花，才能克服这个缺点。”
说着，他露出厌恶的表情，“而那些臭虫一样，追着我不放的家伙们，就是使用了吸收阳光的材料打造刀子，才会对那些鬼们造成伤害。等我找到青色彼岸花，就是他们的死期！”
修罗知道，他口中的“臭虫”，应该是指那些猎鬼人。
她一直陪伴着产屋敷有哉左右，从来没有直面过猎鬼人，对他们的印象仅仅局限在产屋敷有哉愤怒的训斥声中，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想法。
直到那一天——
临近黎明，数十位身着武士和服、黑色马乘袴的剑士闯入产屋敷有哉居住的宅邸，那些做仆从使唤的鬼们，几乎是被他们砍瓜切菜一般，轻而易举斩杀。
倒映着月色的森寒剑芒，划过鬼们的脖颈，他们脑袋掉落于地，却并没有恢复的迹象，反而像是着了火，以肉眼可见速度的风化消失。
修罗痴痴看着鬼们死掉的样子，呆愣当场，丝毫没注意到，侧方一抹刺目白芒直刺而出，直到被产屋敷有哉重重扯开，才侥幸逃得一命。
混乱之际，天色也逐渐要亮起来。
产屋敷有哉再也顾不得修罗，开大后就干脆利落逃跑。
恐怖的爆发力，使得宅邸完全成了废墟。
朝阳初生，明亮的光照入霭霭烟尘中，修罗从废墟中艰难爬出来，捂着嘴巴呛咳，她尚未站起身，就被一把雪亮的刀子直接指住喉咙。
她仰起头，是那些剑士。
“不是鬼？”
修罗点点头。
剑士收刀回鞘：“你是不是叫修罗？”
修罗再次点头，同时不解问：“你们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我与你们……应该素不相识才对。”
有英姿飒爽的女子剑士含笑上前，将她拉起来：“受人之托。”
她目光清亮，认真打量着修罗，许久后，才感慨般道喟道：“话虽如此，但当我们接下这个请求时，对此全不抱希望。没有人能在鬼舞辻无惨的手下全身而退，被他带走只有两个下场，被吃掉，或者变成鬼。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走出了第三条路。”
“鬼舞辻……无惨？”修罗问。
女子吃惊地捂住嘴巴：“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修罗顿了顿：“他告诉我，他叫有哉，产屋敷有哉。”
这个名字一出口，女子眼神瞬间冰冷起来，脸上笑意消失，呈现出面无表情的漠然，睨向过来的目光也带上不善和审视。
修罗被她看得忐忑不安：“……哪里不对吗？”
女子抬手止住她的问话，目光扫了一下四周，将她拉到一旁，避开同伴的视线，表情恢复先前的温柔和煦，只是语气有些意味深长：“你真的要跟我们走吗？”
“嗯？”
女子认真看着她：“如果你跟我们走，就再也见不到鬼、见不到产屋敷有哉了。你知道的吧？我们跟他，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你一旦选择跟我们走，他就再也不会相信你，更不会……”
“即使如此，我也不准备留下。”
修罗打断她的话，“如果是在今日之前，我肯定不会跟你们离开，任何会被有哉记恨的事我都不会做。但今时不同往日，我看见了，你们很强，虽然只是人类，却有着斩杀鬼的优秀能力。虽然不知道你们受谁所托，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教我。”
“我想拥有与鬼放手一搏的能力。”
第154章
女子似乎有些头疼, 手指摁着太阳穴，温声劝道：“这样真的好吗？”
“你已经得到鬼王的怜惜，为什么还要选择这条路？你也看见了, 与他为敌是很危险的事情, 我们的同伴死的死, 伤的伤, 你如果背叛他, 下场势必会比我们更惨……”
